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警魂>第63章 抢劫

  市中心凌晨四点发生一起杀人案。

  监控记录得很清楚。

  一个当街抢包的小偷,被包的主人用眉笔戳瞎眼睛之后,又用刮眉刀割断了气管。

  如果说包的主人用眉笔戳瞎抢劫者的眼睛属于正当防卫。

  但在抢劫者已经倒地没有行凶能力的情况下,包的主人又拿出刮眉刀杀了抢劫者,那这部分就属于防卫过当了。

  刑警根据监控和现场遗留物品,很快就锁定了包的主人。

  方芳,17岁,外地人,小学学历。

  两年前来翰兴市打工,经老乡介绍在一个茶馆做茶艺师。

  江喻白乔装成点茶的客人,对茶馆简单摸底后,对程遇行说:“这个茶馆不是简单喝茶的地方,涉嫌组织卖yin活动。”

  程遇行几人迅速出动,抓到“茶艺师”和“品茶”的客人共计十名。

  这个茶馆有一个暗门,一个暗门的里外是不同的世界。

  方芳坐在审讯室,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上下打量,这儿摸摸那儿看看。

  程遇行问:“方芳?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

  方芳笑了一下,是那种典型的小女孩的发自内心诚恳地笑,没有一点羞愧:“我知道。

  被警察叔叔逮住了。犯法了。”

  程遇行:“犯什么法了?”

  方芳:“和人睡觉。”

  程遇行:“为什么年纪轻轻要干这个?”

  方芳嘟嘴,“因为我胃不好。”

  程遇行和江喻白同时问:“干这个和胃不好有什么关系?”

  方芳:“有关系。”

  程遇行:“有什么关系?”

  方芳咬着嘴唇:“就是有关系。因为我胃不好,没本事所以干这个。”

  程遇行被她的话搞得不明所以,“胃不好和没本事又有什么关系?”

  方芳低声说:“我就是没本事,没有文化身体还不好。”

  程遇行说:“你就不怕怀孕或者得病吗?”

  方芳不以为然,“孩子挺好处理的,打上麻药也不疼。二十几分钟就完事,很方便。

  况且这些有啥可怕的?没钱才可怕!”

  他被这十几岁孩子说出来的话所震惊。

  程遇行问她很缺钱吗?

  方芳说:“嗯,缺。

  我爸我妈我弟每个月等着我打钱活着呢。”

  程遇行问:“你家里知道你做这个吗?”

  方芳说:“知道啊。这工作就是我们老乡介绍的。

  因为我长得还不错,所以挣钱快,村里人都挺羡慕我爸妈的。”

  程遇行:“你就没有想过,你以后怎么嫁人?”

  方芳笑,“我怎么就不能嫁人了,我又不缺胳膊不短腿的。

  我们村里好多男的让媳妇出来干这个呢,很正常。”

  程遇行问:“当时包里有什么贵重物品?”

  方芳:“有一包化妆品,几包纸巾,还有客人给的二百块小费。”

  程遇行问:“当时是要回出租屋吗?”

  方芳:“是,客人只买了单次。完事了是半夜。”

  程遇行:“为什么在抢劫犯已经被你扎伤眼睛的情况下,你还要继续拿出刮眉刀割断他的气管?”

  方芳啐了一口,“之前也是回出租屋的公车上,我被一个杀千刀的小偷偷了三千。”

  程遇行诧异,“这抢劫犯和小偷是同一个人吗?”

  方芳摇头,“不是一个人。

  第一次偷我钱的小偷,我都没看清楚长啥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狗屎一般臭。”

  程遇行问:“那你是把对小偷的憎恨,一并转移到这个人身上了?”

  方芳两条腿叉开坐着,晃晃荡荡,“警察叔叔,我饿了,有方便面吗?

  最好是红烧牛肉面。”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给她去拿包泡面。

  另外,你派人暗中调查她们村的情况,还有组织者和中间介绍人的情况。”

  江喻白:“好的队长,我现在去查。”

  吃完面,方芳一抹嘴,满足地打个饱嗝。

  程遇行问:“吃完了?能继续回答问题了吗?”

  方芳点头,笑了笑,“可以啦,警察叔叔你问吧。”

  程遇行说:“三千块钱对于你,对于你的家庭来说,是很大的数目。

  所以你才会心中生出恨意,想致抢劫犯于死地?”

  方芳抠着指甲上的指甲油,心不在焉地说:“三千块也不是很大的数目,我两个月多接点客人就挣出来了。

  但那钱很重要。”

  程遇行问:“为什么重要?”

  方芳说:“我每个月工资除了吃饭和房租都寄回家了。三千是我辛辛苦苦攒了两年的钱。

  那钱我本来第二天要拿去捐门槛的,挨千刀的小偷偷了我捐门槛的钱,害我错过了机会。

  我咒他祖宗十八代。”

  方芳又骂了一句更难听的。

  程遇行问:“捐门槛钱?什么是捐门槛钱?”

  方芳说:“就是去寺庙捐一个门槛,替自己受过,让千人踩万人跨,就可以减轻这辈子的罪过,来世有资格可以做清清白白的人。

  那个小偷偷走了我捐门槛的机会,偷走了我这辈子的希望,偷走了我下辈子的希望。

  今生来世再无指望。”

  方芳低头,眼里有一瞬间的绝望。

  程遇行诧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你年纪轻轻,说什么今生来世,这辈子好好过比什么都强。

  你文化不高找高薪工作有点困难,但你可以去应聘服务员保洁员。

  这样挣的钱干干净净,如果老想着走捷径,就是给你十辈子你也过不好。”

  方芳说:“警察叔叔,我弟弟快到结婚年龄了。

  我现在不赶紧抓紧挣钱,到时候我弟弟怎么结婚?”

  程遇行问:“你弟弟多大年纪,为什么不自己出来打工?”

  方芳说:“我弟弟还在上高中呢,明年考大学。

  虽然考不上吧,但我妈说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

  害,我弟学习还不如我呢!”

  程遇行说:“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你就没有想要改变过自己的命运吗?”

  方芳说:“我妈说了,人一出生命就定了,胳膊能拧过大腿吗?

  人能扭过命吗?

  我的骨头斤两我妈找人给我算过,轻的很。

  我这种命就是受苦的命,没用的。

  所以说嘛,我恨死那个小偷了,偷了我的门槛钱,让我下辈子也没指望了。”

  程遇行问:“你就没有遇上过,想让你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的人吗?”

  方芳摇头,又点了点头,她脸红了,扭捏着说:“那时候我刚来城里,有一次突然来例假了。

  有个客人居然没生气也没退钱。

  临走的时候还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我以后要嫁也是嫁这种对我好的。”

  程遇行无语,他感觉方芳的世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他无法正常和她进行对话。

  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程遇行无法对面前这个一脸天真却又无知的女孩说,跳出井口看看外面的天空吧,你的世界是畸形的。

  可是,她无法知道她不知道的,她无法看到她看不到的。

  她的认知决定了她出去之后,依旧心安理得地走着老路,向着一个方向,直到死亡。

  什么都点不醒她,什么都叫不醒她。

  刑警队办公室。

  江喻白拿着资料给程遇行看。

  “队长。方芳他们村的情况搞清楚了。

  他们村是一个因为化工污染,集体得癌症的癌症村。这个化工厂污染了村里的水源。

  村民的饮用水、生活用水、灌溉用水全是这个水源。”

  程遇行问:“村民没有联名让化工厂迁走吗?”

  江喻白说:“没有,奇怪吧?!

  环保部门来查的时候,村民都帮着遮掩呢。

  村民站在厂门口跟保护自己家似的。

  村民把化工厂给的补偿款,当成重要的生活来源。

  很多村民以能进入化工厂当工人为豪呢。”

  程遇行问:“那么那些得了癌症的家庭,也不追究化工厂责任吗?”

  江喻白说:“村里得癌症的,大多是七十岁的老人。

  老人得了癌症就在家,也不去医院医治。

  因为化工厂并不是补偿医药费,是按癌症人头给钱的,一个人五万块。

  村民说了,哪家七十岁以上的老人能挣来五万块?

  活到这个岁数,也活够了,拿到钱死也死的值了。”

  程遇行说:“老人们自己也愿意?”

  江喻白无奈地说:“至少我问的几个得了癌症的都愿意。

  临了临了能给儿孙们留下五万块,心里也觉得没有遗憾。”

  江喻白接着说:“队长,还有。方芳是有一个妹妹的。”

  程遇行问:“妹妹?”

  江喻白说:“是,死掉了。

  方芳的妹妹经老乡介绍去边境当‘骡子’。

  也就是从边境人体运毒。

  本来干骡子的,不能吃喝,怕胃酸腐蚀。

  小女孩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危险性,就偷偷吃了一块饼干。

  橡胶膜被胃酸腐蚀,肠胃蠕动破裂,人当场死亡。”

  程遇行听到江喻白的话,呆愣原地,久久无言。

  他终于知道方芳口中说的,自己没本事胃不好,所以才去做卖yin女真正的意思了。

  程遇行问江喻白:“你知道螃蟹定律吗?

  渔民从海上打了螃蟹,如果只有一只就会把竹篓盖上,如果是一群的话,反而不用盖了。

  一只螃蟹的话,它会千方百计地逃走。

  一群的话,无论哪只螃蟹想要爬上去,其他的螃蟹就会伸出蟹爪,把要逃走的螃蟹扒拉下来。”

  那个村子是个泥潭,伸手不见五指,那里困着的是一辈一辈人的至暗人生。

  他们留恋着底层社会,那原始的,野蛮的甚至反智的生存方式。”

  ·

  程遇行找周淮舟吃火锅,心情不好就得吃火锅,一顿不行两顿,关键还是得和周淮舟同志吃。

  周淮舟等羊肉熟的间隙,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问程遇行:“你知道历史上最恐怖的一首诗是什么吗?”

  程遇行说:“不知道。你说说。”

  周淮舟说:“这首诗叫《菜人哀》。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人饥人腹。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馀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妇得终老。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程遇行问:“我文言文不好,什么意思?”

  周淮舟说:“一个关于chi人和被吃的故事。

  chi人的和被吃的,坦然地接受着自己chi人或被吃的命运。”

  程遇行说:“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鲁迅这句话我今天真的深有体会。”

  周淮舟端起酒杯和程遇行宽慰似的碰了一下,说道:“然而自己明知道是奴隶,打熬着......

  并且不平着......

  挣扎着......

  一面“意图”挣脱以至实行挣脱的......

  即使暂时失败,还是套上了镣铐罢,他却不过是单单的奴隶。

  如果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陶醉,那可简直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他使自己和别人永远安于这生活。”

  程遇行问周淮舟:“说出这么伟大的话的人,不会是你吧?”

  周淮舟白了程遇行一眼,“没文化,鲁迅说的。”

  周淮舟接着说:“我给你讲个事,让你心情好一点。”

  程遇行说:“不要冷笑话。”

  周淮舟说:“不是冷笑话。我去朋友家做客。

  朋友家上初中的孩子一直打着游戏。

  我为了和他拉近距离,就问他:‘你们课本有《三味书屋》吗?

  他说:“不知道。”

  我又问:“那有zhoushuren的文章吗?”

  他头也没抬:‘谁?’

  我说:‘luxun。’

  他说:‘哦,luxun那老头子我知道。’

  我说:‘luxun就是zhoushuren啊。’

  那孩子抬头嘲讽地笑了一下,

  ‘哥哥,别没话找话了成吗?

  luxun姓lu,zhou什么人姓zhou,是哪门子的一个人?’”

  程遇行问:“真事?”

  周淮舟说:“真事!不是有个新闻记者的调查表明,有90%的小学生最向往的职业是网红和主播。

  想当网红和主播,当然不需要知道luxun就是zhoushuren啊。”

  程遇行说:“你别给我添堵了,我想静静。”

  周淮舟笑:“谁是静静?”

  程遇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