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遇行没忍住,“你一点也没有觉得,破坏别人感情是可耻的吗?”
马伊伊带着单纯的表情摇头,“没觉得。”
“你现在还和辛悦的前男友......”
“害,早就分了。
性格合不来。
而且我都快结婚了。”
马伊伊笑着晃晃无名指上的大钻石戒指。
程遇行问:“那你还有辛悦前男友的电话吗?”
马伊伊拿出手机翻通讯录,点出一个号码:“喏,这个。
但我不知道,他换没换手机号哈。”
程遇行记下号码。
“你知道辛悦后来的情况吗?”
马伊伊摇头,“我不知道。
只是有一次,我在街上看见过她。
过人行横道红绿灯的时候,我以为是个孕妇,还让她先走来着。
结果她一转头。
我认出来,这是辛悦。
我不太敢认,她也太胖了!
之前辛悦可是个苗条的大美女,是我们的班花呢。我就叫她,‘辛悦。好久不见啊。’
结果她没搭话,低头就走了。
我当时觉得,她估计还记恨我,抢她男朋友的事呢。
也就没追上去。”
程遇行问:“辛悦性格怎么样?”
马伊伊一本正经,“成绩好,性格好,样貌好。典型的三好学生。”
马伊伊说着从包里拿出口红,对着镜子补妆。
程遇行看着她:“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得抑郁症,有想不开的想法?
比如你抢了她男朋友,她心中怨气郁结,最终导致了她的抑郁。”
马伊伊涂口红的手停了下来,半撒娇半嗔笑地回答程遇行:“警察哥哥,话可不能乱讲哦。她不会因为失恋而抑郁的,绝不会。”
程遇行问:“为什么你觉得她不会?”
马伊伊说:“是,她家条件确实不好。
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好。
可以说是非常糟。
但,她一点也不自卑。
她很阳光,一点也没有原生家庭的阴影。她应选学生会副主席,参加话剧社团,组织文艺表演,课余时间还做着两份兼职。
奖学金已经够她的学费。
她打工挣来的钱,一部分给自己爸爸做家用,一部分给她妈妈看病。
钱花了不少,但她妈妈的病,还是不见好。
毕业露营的时候,我们一大堆人围着篝火,玩真心话大冒险。辛悦的愿望,让在场的人,包括我,不仅泪目,而且震惊。
当我们还在许一些,未来要怎样怎样,虚幻的梦想的时候。
她已经将自己的梦想,付诸实际了。
她说,她已经攒够了钱。
她要带她妈妈出国看病。
警察哥哥,你说这样一个,就像向日葵的人,怎么会抑郁呢?
她没有抑郁的资本。
她倒下,她的家就倒了。
爱情也远不是她生活的全部。”
程遇行想着马伊伊的话,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辛悦的跳楼动机,真的就是个谜团。
因为她有足够的动力,支撑她活下去。
程遇行给辛悦的前男友打电话,他说他已经看到了网上辛悦跳楼的新闻。
他已经结婚,妻子也怀上了孩子。
他不想和辛悦的事扯上关系。
他不接受和警察见面,只接受电话问询。
从辛悦的前男友那了解到,马伊伊不是他和辛悦感情的第三者。
在他和马伊伊好之前两个月,辛悦已经和他提了分手。
程遇行问他,“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辛悦前男友说,他不知道。
分手没有原因,辛悦就是要分手,然后就消失了。
还是那个问题,程遇行问他,“辛悦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抑郁?”
前男友想也没想,“她不会抑郁的。
辛悦自律到极致,自爱到极致,自尊到极致。
她是外表柔弱,内心特坚强的那种人。”
程遇行问:“那如果她真的抑郁了,她有可能是因为什么事?”
前男友想了想,“我实在想不出来,能让她抑郁的事。
即使世界坍塌,她也能用指甲和血肉之躯,为自己和家人,刨出一条生路。”
程遇行越是调查,越是对这起跳楼案件,心存疑惑。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周淮舟该下班了。
程遇行准备请周淮舟吃个饭,顺便了解一下暴食症的心理成因。
这时,江喻白打来了电话,“队长,辛悦母亲家那边,没有精神分裂症遗传基因,往上好几代,都没有。
辛悦的姥姥姥爷,是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毕业的。
那个年代的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生。
跟林徽因和梁思成差不多的级别。
回国后老两口在大学任教。
后来好像是都得了病,没几年去世了。
辛悦爸爸真是条汉子,在老两口在世的最后几年里。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
辛悦姥姥的妹妹,也就是辛悦的姨姥姥。
她说,辛悦爸爸将自己和辛悦妈妈的手腕,拴在一起。
天不亮起床给孩子做早饭。
孩子送到学校之后,再赶到岳父岳母家做饭收拾,给老两口擦洗身上,把屎把尿。
后来实在是缺勤时间太长,他又分身乏术,就向单位办了内退。
这样的女婿,真是难找。
要不是辛悦爸爸,那个家早就散了。”
程遇行问:“辛悦的姥姥姥爷是高知,为国家做过贡献的人。
他们生病后,国家应该会负担一部分,医药费和生活费。
辛悦爸爸怎么没有花钱,给他们请个保姆?”
江喻白说:“我也问了。
辛悦姨姥姥说,当时请了保姆。还不止一个。
但辛悦爸爸发现,请的几个保姆,不是有虐待岳父岳母的举动。
就是伺候不尽心,没有耐心。
老人生了褥疮,拉到裤子里,吃饭噎住呛到气管里,保姆都不管。所以他一气之下就辞掉了保姆。
自己来照顾老人。”
程遇行说:“技术科对辛悦手机数据有恢复吗?”
江喻白说:“没有,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数据都损坏了。
只能是从通信公司和网络公司入手,查一点聊天记录或者通讯记录。
目前看来,没有异常。”
程遇行对江喻白说:“时间不早了,奔波了一天,快回家休息吧。”
程遇行和周淮舟又去了那家火锅店。
周淮舟点了一桌子。
还点了猪脑和鸭肠。
程遇行看着这两盘,有点反胃。
周淮舟则吃得津津有味。
程遇行问周淮舟:“抑郁症和暴食症有什么关联吗?抑郁症能引起暴食症吗?”
周淮舟说:“按你给我讲的死者情况。
我分析,死者的抑郁症和暴食症,都是她表现出来的症状。
二者不是病因,二者存在关联。
但并无明确因果关系。”
程遇行问:“你的意思是,辛悦患的,抑郁症就是抑郁症,暴食症就是暴食症?
不是抑郁症引起的暴食症。
也不是暴食症引起的抑郁症?”
周淮舟喝了一口啤酒,气一下给顶住了,“你在说rap还是快板?
你该去参加最近爆火的那个综艺,中国新说唱。”
程遇行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我都快把自己头发薅秃了,你正经点,帮我分析分析。”
周淮舟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如果我俩不认识,只是偶然在火锅店碰到。
你看到一个已经打了饱嗝的人,还在往嘴里塞东西,你会有什么想法?”
程遇行犹豫着说:“我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周淮舟白他一眼,“说的不对,又不扣你钱。
你就说,你的直观感受。”
程遇行想了想,“如果我看到一个人在吃饱之后,还拼命往嘴里塞东西。
我会感觉,他的心里破了一个洞。
类似于无底洞。
巨大的痛苦,巨大的空虚。
他会吃很多、巨多、超级多的食物,去填这个洞。”
周淮舟笑,“你的费尔蒙嗅器,看来挺好使,没怎么退化。”
程遇行被周淮舟无厘头的话,说蒙了,“什么什么飞蛾们休妻?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淮舟哈哈大笑,“不是飞蛾们休妻。
是费尔蒙嗅器。
英文名是vomeronasal organ vno。位于大部分哺乳动物,包括人的鼻腔前和口腔顶,是一种化学感受器。
也就是人的第六感。
不是灵异,是科学。
是所有动物在野外生存的探测器。
费尔蒙嗅器可以让动物提前预知天敌的出现,地震火山泥石流等自然灾害。
但人类的这一器官,已经高度退化,没什么用了。
动物和婴儿身上还保留着一部分。”
程遇行呼了一口气,“你给我科普扫盲这些科学,跟辛悦的案子没有关系啊。
周淮舟同学,没有关系啊。
你能说点有用的吗?
终于知道,你们心理师为什么是按时收费了。”
周淮舟不紧不慢地把面条又煮了进去,用筷子搅了搅,“有用啊。
怎么没用?
你的第六感,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她狂吃,是因为她心里破了洞。”
程遇行还是不明白,“现在的问题是,她心里为什么破了个洞?
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给她心里砸了个破洞?
让她那么想活下去的人,活不下去?”
周淮舟表情严肃,他要开始说正题了,“如你所说,爱情不是她的生活全部,友情更不是。
那什么是她的所有动力来源?
亲情。
是她的父亲,是她的母亲。
她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将她的心,砸出了一个无底洞。
她只有不断地吃,来掩埋那个秘密。”
程遇行诧然,“秘密?你是说她发现了,关于父母的秘密?
她用她全部的意志,都抵抗不了,那个秘密带来的巨大冲击?”
周淮舟说:“是,秘密。久远的秘密。你要把陈年旧事翻出来,用你的费尔蒙嗅器,嗅出那个秘密。”
程遇行伸手,“老板,结账。”
周淮舟忙说:“哎哎哎,怎么今天这么晚了,你还要加班?
你这年纪轻轻的,别英年早逝,因公猝死。
到时候我还得去给你出份子钱。”
程遇行笑着说:“放心,不要你的份子钱。
我就每天半夜,按按你家门铃什么的。
你喝酒了,车就扔这吧,我送你回去。”
周淮舟说:“这么好心,我好感动。”
程遇行白他一眼,“少这么恶心兮兮。
我去单位,顺便扔下你。”
周淮舟嘴里啧了一下,“很难相信,你37度的体温,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你的心是速冻饺子吗?
况且,去你们单位能找到辛悦的秘密?”
程遇行说:“你以为,我只有辛悦的一个案子?
我今天加班,把几个手头的案子捋一捋,明天上午去翻辛悦家的陈年往事。”
周淮舟摆手,“好吧,好吧。凭实力单身的工作狂,祝你健康。
祝你成为刑警队一哥。
祝你成为神探狄仁杰,神探夏洛克,神探李昌钰。
还有,少年包青天。”
程遇行后半夜是在椅子上凑合睡的。
第二天,程遇行在局里宿舍洗漱之后,在巷口吃了碗馄饨。
开着车,赶到了距离翰兴市,八十公里的江州市。
唯一可能知道一点当年真相的,就是辛悦的姨姥姥。
辛悦的姨姥姥看到程遇行,“你就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小伙子吧?”
程遇行说:“不是我,是我的同事。今天我想跟您聊一聊当年的事情。”
辛悦的姨姥姥,看起来也是一个知识分子,十分的通情达理。
她给程遇行倒了茶。
“问吧小伙子,悦悦死亡的事情,我知道了。
只要是我能说的。一定知无不言。”
程遇行拿出笔记本,“据我的同事说,您的家族并没有精神分裂基因携带,对吧?
那辛悦的妈妈,为什么会得精神分裂症呢?”
老人扶了扶眼镜,“小伙子,你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不想回答的。
这是我姐姐姐夫家的耻辱,也是我们家族的耻辱。
不过,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之音,哦,之音就是辛悦的妈妈。
之音已经收到了外国大学的录取通知,马上就要出国深造。就在离出国还有几周的时候。她.....出事了。”
程遇行问:“辛悦妈妈出了什么事?”
老人叹息,“之音在回家路上,经过一片麦田的时候,被人□□了。
之音那孩子心气高,心眼太死。
麦田旁边有个池塘,就跳了下去。幸好被路过的人救下。
出院之后,之音精神恍恍惚惚,经常自言自语。
还有两次走丢了。
去医院检查之后,被医生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后来.....她怀孕了......”
程遇行惊愕地问:“怀孕?”
老人说:“是的,我姐姐姐夫,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孩子已经打不掉了。在那个年代,这是奇耻大辱。
之音文化水平再高,家庭条件再好,长得再漂亮,这个人也毁了。
没有人会娶一个怀着孩子的疯子。
那个年代刑侦技术不行,□□犯找不到。
我姐姐姐夫任教的大学里传得风言风语。他们一下都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