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季给不出解决的决心, 不满地悻悻离去。
黎华蔫蔫地关上门,一转身就看到身后站在客厅里的慕念,正认真地看着自己。
那双小鹿一样澄澈怯弱的眼睛此时满是心疼与感同身受的愤懑。
不知道为什么,黎华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弯着眼愉悦地瞧着慕念那副生气的模样。
慕念又在这时变得无措起来。
她本以为对方是难过的, 所以自己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但是为什么笑, 她想不明白。
“念念怎么生气了?”黎华走过来拉住她的手。
慕念低头, 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们牵着的手。
“我以为你很生气。”
慕念问她:“你不生气吗?”
“本来是有点生气的, 但是看到念念这么可爱。”
黎华很温柔地笑了笑,“现在不生气了。”
慕念还是不习惯有谁用可爱这个词形容自己。
她一直都不是个说得上可爱的人,以前不是, 现在整天无所事事地闲着,也说不上能有多可爱。
慕念也笑, 笑了一会儿又有些犹豫,想说点什么事情, 又迟疑着无法开口。
黎华问她:“念念,怎么了?”
慕念坐到沙发上, 颓然道:“没什么。”
“后天我们要去医院是吗,我等下去准备东西。”
黎华坐到她身边来, “那些事情不用着急。”
“怎么了,念念?”
她握住慕念放在大腿上的手,温热的掌心很有几分安慰的力量。
慕念犹豫道:“昨天水浅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指了指桌上的座机,“打的是这个。她知道我们在一起。”
“她问我要不要回去, 她会带我还有小鱼回水家,还有慕家。”
大家都会因为水浅原谅她的, 她能回到最初的生活,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只有黎华这一个例外。
黎华静静地看着她,“水浅是谁?”
水浅和水萦鱼,两个相同的姓,慕念以前从来没和她说过,但大概能猜出她们之间的关系。
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非常明朗的关系,非常明朗的未来。
omega与omega当然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认可,大家对此只会调侃玩得真开,而不是祝你们一辈子走下去。
黎华想要的关系,她们永远不可能拥有,其实她自己也清楚,但她刚拒绝了一个alpha。
她以为她们还能再坚持一会儿,至少她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水浅是小鱼的alpha妈妈。”慕念回答,“是水家的继承者。”
“念念准备怎么办?”黎华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问。
她的鼻子酸酸的,激得她有些想打喷嚏,又有些想哭。
慕念想怎么做。
慕念当然想和她在一起,可是还有水萦鱼,还有更多值得担忧的未来。
就目前看来,黎华只是短暂而又温暖的避风港,但不是真正的家。
她喜欢她,但这份喜欢撑不到一辈子,也抵不过水浅。
“我不想离开你。”慕念说。
黎华的眼圈因为这一句慢吞吞地红了起来。
“那就不走吗?”她轻声问道。
那语调轻如羽毛,小心翼翼里藏着些渴望与讨好。
她不想要慕念离开,她想要她们永远这般幸福。
她拥有足够生存的钱,也在这座城市拥有足够生存的空间。
物质条件算不上阻碍,真正的麻烦只有慕念。
“小鱼还没有上户口。”慕念找了个借口。
“我也不想的。”她说。
她将自己的女儿拉出来当做理由。
黎华试探着说:“小鱼可以上到我的户口上来。”
“念念也可以。”她说,“我只有一个人。”
她这么一个人很多年了,从来没有过让其他人加入的想法。
慕念却拒绝道:“不行的,我们没有正当的理由。”
两个omega的关系,不被社会不被政策认同,她们没有办法结婚,没有办法真正在一起。
黎华没再说什么,只是有点受伤地敛了敛眉。
“那你要去吗。”
这是一个早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
慕念轻轻地“嗯”了一下。
“爸爸妈妈也想我了。”慕念说,“我就去看看他们。”
“嗯。”黎华低下脑袋,“什么时候去?”
“水浅约我在明天。”慕念回答。
“小鱼也要去吗。”黎华问。
“嗯。”
“但是她还这么小,前几天她还咳嗽。”黎华说,“我可以在家里陪着小鱼。”
“水浅和爸爸妈妈都想看看小鱼。”
于是黎华也没再说什么,气氛沉沉的,她们谁都不说话,疲惫又颓靡地并肩坐在一起。
许久以后,黎华打破沉默,“明天什么时候去?”
“早上。”慕念回答。
黎华坐得腰有点酸,于是站了起来,撑着腰走了两步,哒哒地走在没有铺地毯的地板上。
“早起吗?”她明知故问道。
“嗯,早起。”慕念说。
她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早起过了,黎华是怀孕的omega,又脆弱,又要比别的omega需要更多的睡眠。
她夜里要起来很多次,医生说是宝宝压迫了妈妈的其他器官,妈妈的生存空间变得狭窄并且艰难。
即使是黎华也觉得怀孕很难,她现在每天都没什么胃口,这几个月一口气瘦了有十斤。
睡觉大概是唯一一件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的事情。
晚上两人的气氛很沉默,之前快乐的事情做到一半没做完,到现在大家都沉默地避开这件事情不谈。
有什么隔阂出现在两人之间,黎华不喜欢这样忽然的变化。
夜里她们依旧共枕而眠,黎华怎么也睡不着,慕念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黎华转过身,侧着身体,静静地注视着慕念的脸。
一张安静的脸,这脸上曾经出现过很多不同的情绪,委屈的难过的,开心的愉快的。
她以为她们已经在一起了,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害怕慕念离开,害怕自己再次变成孤单的一个人。
她还有不到六个月就要生了,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医院。
就像她最初见到的慕念那样,孤苦伶仃地躺在单人病房里,洁白的床单与洁白的天花板衬得周遭沉默得突兀。
她一整晚都没睡着,明明孕妇需要很多睡眠,明明她平时一上床脑袋沾上枕头就会犯困。
但她失眠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慕念特意调的闹钟响起,闹钟铃声是一首古典钢琴曲,小时候父亲的葬礼放的就是这首曲子。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时候她的年纪很小,相关的记忆也都被埋进了深深的尘埃里。
可是这首曲子一响起,她自然而然地就想了起来。
慕念晕晕的好像没有听到闹钟铃声,黎华探身将她的闹钟关掉。
忽然的寂静,半分钟后慕念忽然爬起来,半跪在床边,问她闹钟是不是响过。
黎华平躺在床上平静地仰视着她,回答说自己没听到。
慕念俯身去拿手机,点开看闹钟已经被关了,时间刚过一分钟。
没有迟到,她慌慌张张起床穿衣服。
而黎华就这么躺着看着她,她以前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闹钟一响就干脆利落地爬起来。
以前的慕念睡到中午十二点,黎华来叫她的时候还要哼哼唧唧地赖一会儿床。
“念念。”黎华在她忙来忙去地收拾自己时叫她。
轻轻的语调,又温柔,又有几分委屈和脆弱。
慕念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边洗脸一边从卫生间跑出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像一只活泼欢快的小鹿。
“怎么了?”
黎华看着她那张素净的脸,她暂时没化妆,特有一种粉黛未着的美感。
“念念还要回来吗?”她望着慕念这么问。
慕念心头一跳,脸色稍微变了变。
“阿华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念念很开心。”黎华说。
比和她在一起的任何一天都要开心。
慕念滞了滞,看样子似乎在想说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是有点紧张。”
紧张与兴奋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黎华还是能够分清楚的。
但她没再多说,重复问了遍:“念念还要回来吗。”
“当然要回来了,阿华,你不要多想。”
黎华坐起身,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多想。”
是她表现得太过急切,任谁都能看出来。
“念念很喜欢水浅。”
这次她没有问,只是这么说,陈述事实一般。
慕念难堪地低下脑袋,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我们和水浅不一样。”她说。
就像张季,她们和张季也不一样,她们没什么用,只会挥霍,只会靠着alpha的施舍过活。
仔细想想她们确实是这样的,黎华的生活一团糟,慕念的生活也是一团糟。
而慕念现在看到了回归正常的希望,黎华却拉着她,想要她与自己一同留在黑暗里。
不应该这样做,黎华自己也清楚,这样做太自私,对于慕念来说不公平。
可是,可是慕念走了以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要一个人面对慕念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她自认为自己没有慕念那么坚强,也无法像慕念这样坚持到最后。
慕念并不知道她脑袋里的这一通天人交战。
她挑选了一套乖巧的休闲套装,放在床边,然后到梳妆台前化妆打扮。
她刚才洗了个澡,就在黎华发呆的时候,袅袅的热气萦绕在房间里,整个屋子里都是属于慕念的热腾腾的浅淡香味。
如果慕念不想回来了,或许这就是她们最后一次。
“念念。”黎华叫她。
慕念回过头来,手里还拿着化妆刷。
“过来一下好吗。”
慕念走了过去。
黎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房间开了空调,冷空调,因为现在是夏天,但她有点受不住这样的冷,所以每天晚上都要盖被子。
她好像有点发烧,手心烫烫的,不知道为什么发烧,但自从那次生病以后她的身体差了很多,隔三差五就会生一次病。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只是一点小小的低烧。
慕念心情慌张又激动,竟然没发现她身体的异常,只是有点奇怪黎华想做什么。
“抱一下,好吗?”黎华握着她的手腕,而她的手上拿着化妆刷。
慕念呆了一下。
黎华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化妆刷摘下来放到床头柜上。
“念念。”她轻声唤道。
带着恳求与委屈的一声“念念”,她好像很难过,慕念没有发现她的难过,却不自觉地跟着难过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已经到了尽头,因为这本来就是不正当的尽兴之举。
她当然喜欢黎华,可她也喜欢水浅,水浅还是水萦鱼的alpha妈妈。
她似乎有很多选择,可正确的只有一个。
她们将要分别,所以黎华想做的事情并不过分。
她伸出手往里探,另一只手抓着慕念的手。
慕念理解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因为愧疚,也因为其他类似于爱的情绪,她努力去配合黎华,努力让黎华感到开心。
但现在黎华正怀着孕,该要承受的快乐几乎都落到了慕念的身上。
黎华其实感受不到太多快乐,她怀抱着一种不舍与委屈的心情,试图将自己的难过换成快乐交付给将要分别的慕念。
她们或许说得上是一对恋人,但她们都是omega。
黎华试图去记住慕念每一寸肌肤的触感,试图去记住对方身上那股柔柔的淡香。
她的信息素浓郁地弥漫在空气中,灼灼的桃花香味,从来没有像这样热烈过。
慕念瑟缩着等待她的下一步举动,她们的信息素相互纠集,却因为同是omega而无法碰撞出更多的反应。
黎华抱着她,用手指轻轻地挑开遮挡在她后颈处的头发,露出她那小小的omega腺体。
她试着去咬慕念的腺体,试着将自己的信息素灌注进去,就像alpha对omega做的那样,她的信息素很浓郁也很强大,比普通omega要强很多。
可即便如此,她没有办法标记慕念,除了鲜红的咬痕,她没有办法在慕念身上留下任何属于她的标记。
而慕念想着将来的事情,在快乐的同时低声抽泣着哀求她,求她不要咬,不要咬出痕迹。
她还要去见水浅,还要去见她的父母,她身上不能有更多人的痕迹,即使是个omega也不行。
黎华听到她的哀求,忽然停下了动作,撑着身体去看她的脸。
慕念不愿意让她看见,固执地别开脸,黎华便捏着她的下巴,很轻的动作,却带了点无法拒绝的坚定。
慕念顺着她的动作看过来,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脸上两道泪痕,弄花了她刚画好的妆。
而黎华也在哭,黎华眼里含着泪水,却一直忍着没有落下来。
“念念,我没有怪你。”她说。
“我只是很,很想你留下来。”
她轻声道:“我应该是有点离不开你了。”
她知道自己这么说不太对,她不该用言语去束缚慕念选择自由的权利。
可是她真的很想要慕念留下来,她们两个omega也能好好地活下来,她有足够生活的钱。
只要她们有爱,只要她们能够永远在一起。
其实她什么都不在乎的,她不在乎慕念心里还有没有另一个叫做水浅的alpha,也不在意其他的事情。
她说她没有怪罪慕念的意思,是因为她没有资格怪罪慕念。
慕念那么干净,那么惹人疼爱。
而她一直都是个不干净的omega,她有过那么多和alpha的快乐,怎么敢更多地奢求慕念的爱。
慕念一直哭,哭得眼睛开始红肿,哭得浑身颤抖。
她正在痛苦的纠结中,她与水浅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她们以为她们能够一辈子相爱,她们以为只要有爱就能一辈子幸福,所以她们放弃所有,却发现爱并不能永久。
慕念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坚持,她看到了更坚实的希望,可是那么做的话,黎华似乎就完全没了希望。
可是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omega,她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所以她的答案其实一直都没有变。
她放弃了虚无的爱情,更相信现实摆出的利益。
黎华手臂环着她的脖子,在她的沉默中清晰地意识到这或许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可是慕念又说:“我会回来的。”
是于心不忍,还是热血当头的冲动,慕念听到黎华压抑在喉咙里的哽咽,忽然就这么说出了口。
黎华闻言诧异地抬起头,眼圈里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念念。”她有些崩溃地哭出声,哭了一会儿捂着嘴干呕起来。
慕念手忙脚乱地为她搬来垃圾桶,她却将对方推开,闭着眼睛压迫着将要决堤的泪水。
“我不要。”黎华说,“不要你这样。”
慕念从床上爬起来,直直地站在床边,失落地低着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不用了。”黎华说。
她拉起被子将自己埋进黑暗里。
潮湿的被子里满是慕念的气味,还有她自己的,疲惫地趴在床上,身体压迫着已经有些弧度的独自,所以翻身侧躺着。
鼻子塞塞的,只能用嘴呼吸,每一口空气里都含有她们在一起的证明,慕念曾经就在她身边,曾经就躺在她的床边。
她有些困,被子里的空气逐渐变少,困意乘机袭上来。
慕念沉默地收拾妆容,遮盖红肿的眼睛费了点劲,其他的倒没什么难度,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好了。
黎华睡着的时候,慕念正好拿起床边的衣服穿上,她出门的时候黎华已经睡得很沉了,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关上门以后才想起自己没带钥匙,小水萦鱼躺在婴儿车里,水浅安排的车已经等在了楼下。
她本来想回去拿钥匙,可是黎华好像已经睡着了。
她不想吵醒对方,或许也有别的原因,因此没有去拿钥匙,电梯已经到了她所在的楼层,里面还有两个陌生人等着她进去。
她抱歉地笑笑,推着婴儿车进了电梯。
她的最后一眼落在黎华家的门上,红褐色的双开实木门,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大概很久以后才会忘。
但她们下一次见面将以什么方式,将以怎样的身份,她没有办法确定。
-
黎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慕念是在早上十点左右出的门,现在还没有回家。
她走出房间,在玄关的鞋柜上看到了被慕念遗忘的钥匙,粉色小猪的钥匙扣还是上一次她们一起去超市买东西打折抽奖时抽到的。
小猪钥匙扣是个三等奖,奖项不高,但慕念当时很开心。
那时候她们在一起还没住多久,慕念没有合适的钥匙搭配小猪钥匙扣,黎华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她。
所以她当时特别开心,因为抽到了钥匙扣。
可是今天她没有把这把钥匙带走,以前她出门从来不会忘带钥匙,每次出门带钥匙的都是慕念。
为什么会忘了这把钥匙。
黎华站在玄关发呆,她已经有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的肚子饿得发疼,却因为情绪低落而全然没有胃口。
家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慕念离开之前的模样,乱糟糟的沙发上倒着慕念最喜欢的抱枕,乱糟糟的茶几上放着慕念最喜欢的零食和奶味饮料。
慕念喜欢什么她们家就有什么,慕念的一切都已经融了进来。
可是现在她忽然要离开了,黎华没有办法接受。
她这里不是临时的旅店,为什么说离开就能离开。
她们明明已经有过那么多次快乐的经历,她不想要慕念离开,她想和慕念永远在一起。
即使她们同为omega,其实她们之间有着许多许多无法抵消的差距。
她知道慕念是有钱人家的贵小姐,她也知道自己和慕念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可是她觉得爱情该是这样的,如果有爱的话,没有什么说得上是真正的困难。
_
慕念见到水浅时,水浅打扮得正式又商务,梳着端正的发型,画者端正的淡妆。
她说有一块地,她需要和慕家商量一下,她们既然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当然是更应该建立合作共赢的关系,而不是相互对立必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
所以水浅这次主动来找她,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她。
可真正的原因不是她,仔细想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想要的是和水浅在一起,还有家人的原谅。
如果她这么做,这些东西她依旧会得到。
即使她们的未来将完全由爱情变为利益,但她这一年经历了太多事情,她已经无所谓爱情了。
她和水浅谈了一会儿,相互约定好了索取与付出的程度,然后和和气气地说好,你叫我念念,我叫你阿浅,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她们和以前其实已经完全不同了。
谈这些事情的时候慕念也有想到黎华,但是和她隔得远远的,她心里也有愧疚,可是她不想要没有保证的未来。
她好像还是更喜欢曾经的生活,即使空洞无趣,即使没有真正的爱。
可是她拥有更多的、虚假的朋友与爱慕,她拥有一群虚假的爱,拥有很多很多钱。
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
她抛弃了黎华,站到了水浅身边,水浅带着她来到慕家,回到她那熟悉的家里,父母家人衣着正式地接待了她们这一对隐瞒了很久的合法夫妻,她们收到了家人的祝福。
母亲留她吃晚饭,她也没有拒绝,她其实也有想过黎华,她在想黎华有没有吃饭,吃的是什么。
黎华会做饭,但她不怎么喜欢做饭,最近吃的都是外卖,一些清淡的粥和饭菜,看起来没什么营养,但她反胃有点严重,只吃得下这些东西。
上次她们去孕检,医生让她多吃一点,宝宝发育的有点落后,要多吃一点。
但黎华总是不听话,慕念又不怎么会做饭,只会下点面条,面条谁都会下,黎华也不喜欢吃面条。
她不知道黎华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她们在一起那样,像个娇气的小女孩,挑挑拣拣地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什么都要哄什么都要劝。
她的身体原本挺好的,是在那一次夜晚外出出了意外以后忽然变差的。
有的时候慕念忽然看到她没化妆的样子,憔悴得快要晕过去了一样,心里就一阵说不出来的心疼。
现在的慕念坐在华贵的餐厅里吃着昂贵的晚餐,母亲一改原本凶恶的态度,正抱着小水萦鱼一边笑一边哼轻柔的摇篮曲。
水浅与父亲已经吃完了饭,默契地到客厅谈起了合作的事情。
慕松上了书房和他的omega一起准备晚上出去散步。
餐厅里只剩下她和她的小弟弟。
弟弟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姐姐的alpha很吓人,凶巴巴地肃着一张脸,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他在疑惑这样的木头人为什么会喜欢姐姐,也疑惑姐姐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木头人。
慕念忧愁地坐在座位上发呆,手里的叉子还叉着没吃完的食物。
窗外的星空很亮,高高的落地窗开了一半,夏季的晚风暖融融的。
她的后颈上还有黎华今天早上留下的咬痕,鼻尖似有似无还残留着黎华那浓郁的桃花香味。
她们将要渐行渐远,再也没有重逢的理由。
慕念是这么以为的。
然后她与水浅在告别家人以后乘车离开,车辆拐出大门,路过第一个街口,慕念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忽然尖叫着让司机停车。
“怎么了?”水浅冷静地按住情绪激动的慕念。
慕念却只让她停车,掰开她的手,用空出来的手去开车门。
车门上了锁,她就一直掰门把手,司机被吓了一挑,她就像疯了一样。
水浅拿她没办法,吩咐司机开门,门锁刚打开,她就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车已经开出了一小段路,慕念穿着高跟鞋往回跑。
她嫌自己跑得太慢,就脱了鞋光脚跑在柏油路上,小石子与路面缝隙将她的脚底磨得很疼,她却浑然未觉一般往回跑。
黎华站在那个街口等她,天上下起了蒙蒙的小雨,黎华没有撑伞。
她刚才那匆忙的一眼,正好看到黎华抬头望向天空的乌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与无助。
在那一刻,她忽然不喜欢水浅了,她忽然不再向往曾经她所拥有的那些所有人都觉得美好的一切。
她只想要黎华开心,想要愉悦的光充满她那双黯淡的眼眸,将其中的委屈无助全部赶走,只留下欣喜的笑意。
黎华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转头,路灯的白光刺得她瞳孔一缩,然后才看到正向她跑来的慕念。
她有些懵,像是没弄明白为什么慕念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样。
她茫然地伸出手,茫然地将向自己跑来的慕念抱进怀里。
水浅让司机把车往回开,凑巧也看见了她们相拥的画面。
两个可怜的omega,这样坚定地拥抱在了一起。
可是她们没办法永远在一起。
慕念总会选择她,而不是一个除了爱以为无法带来任何好处的omega。
一个怀孕的omega。
黎华没有化妆,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还有点发烧,早上的低烧已经演变成了更严重的状况。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埋在慕念怀里。
慕念喝了红酒,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葡萄酒味。
慕念没吃饭,怀了孕以后又不太闻得这样的味道。
她有点想吐,但慕念还抱着她,她也还抱着慕念,所以她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动作,然后什么也没说。
后来水浅下了车,慢慢走到她们跟前,慕念松开她们的拥抱,水浅便向她伸出手。
“走吧。”水浅说,“回家吧。”
黎华看着慕念,慕念却只是犹豫地看着水浅。
最后慕念跟着水浅重新上了车。
黎华站在原地,雨渐渐大了起来,附近没有躲雨的建筑,而她也没有躲雨的心情。
天空中的乌云还有一点晴,青紫色的云朵似乎也在哭泣,雨声渐渐变得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