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伊平常顶稳重, 一旦涉及江知意,准保炸毛。
“姐姐,那人谁?还打你头?”岑清伊离得远没看清楚, 只看见那人的手在江知意的头上, 她又瞧见心上人眼睛都红了, “你别拽我啊,姐姐。”
江知意拉不住莽撞的小崽子, 便一把抱住她。
炸毛的崽子一下安静了,两手轻轻环抱江知意, “姐姐没事, 有我在呢, 那个人渣……”
“不许骂人。”
“噢噢。”岑清伊从醋意中醒来, 咂摸过滋味儿来了, “姐姐认识的人?”
“嗯。”江知意靠在岑清伊怀里, 温暖舒服。
“认识你的人, 也不能乱摸你的头啊。”岑清伊酸溜溜,“那人谁, 我要见见她, 干嘛摸我老婆!”
江知意仰着头,红着眼笑呵呵的。
岑清伊顿时没脾气,拧了拧她的耳朵,无奈道:“你呀,饿不饿?我带了早餐。”
江知意哪里还有肚子吃早餐,薛予知不怎么吃快餐, 她一个人吃完撑得要命。
可面对岑清伊眼巴巴的小眼神, 还有讨巧的语气,“我可是天没亮就起来给姐姐做早餐了。”
“那咱们先去医院吧。”江知意打算拖延时间, 折腾一会,胃里倒出点空间。
岑清伊拉开车门,江知意站在原地不动,“我想走会,你开车去吧。”
岑清伊琢磨几秒,从车里拎出保温袋,“我跟你一起走吧,要不然你们医院附近也不好停车。”
两人沐浴着朝阳,沿着渐渐息壤的街头,往协和医院走去。
“姐姐,那人到底谁啊?你们这么早就见面了。”岑清伊顿时有了危机感,江知意挽起她的手臂,慢悠悠地说:“以后介绍给你认识。”
两人回到医院,江知意站在门口,“你不是想看岑简汐吗?你进去看看,想说点什么就说什么。”
“那你吃饭,我进去。”岑清伊嘱咐完,收拾一下进去了。
江知意拎着保温袋站在外面等她,忙碌的一天的开始,江知意的手机也不消停。
穆青,陈念笙等人,多少听说一些消息。
江知意在群里大致说了,她们都寻思过来探望。
大家张罗排个时间表,别赶在一起去。
江知意在群里回复:姐妹们,现在不宜声张,再者都没醒,你们来了其实意义不大,等以后需要再过来。
江知意一再劝阻,其他人也只好作罢。
岑清伊微微俯身盯着玻璃罩的人,鼻尖泛起酸涩,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每一句都是多余的。
岑清伊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岑简汐,不知看了多久,泪水在眼里转了又转,最终都被她憋回去。
岑清伊唇角动了动,那声“妈”没喊出口,她深吸口气,仍然叫她的名字。
“岑简汐,你快点醒过来吧,这世界乱了太久。”岑清伊红着眼眶,没注意到熟睡的人脑电波突然活跃。
岑清伊回想过去的时光,她以为她是孤儿,如今却是父母双全,然而她的生活依旧像是孤儿一样,“我是岑清伊,是你的女儿,可你现在昏睡不起,我没办法叫那声妈,我希望,等你清醒,我们面对面,我叫你一声妈,你能应我一声。”
说话间,泪水还是滚落,岑清伊哽咽道:“我姐死了,我叫她,她再也不会理我了,现在你也睡着不理我,你们为什么都不理我?”
岑清伊心底其实是有怨恨的,她平常藏着掖着,假装不在意。
此刻细究起来,她便当真怨恼,“我跟我姐说过,你想让我叫你一声姐,你得做点姐姐该做的事。”
同样,岑清伊告诉岑简汐,“你想让我叫你妈妈,你得做母亲该做的事,如果一个孩子在母亲面前哭的话,她至少会关心,会抱抱她,那你呢?”
你就躺在那里,听着我的哭声,无动于衷,岑清伊赌气地说:“你可能是个后妈吧?”
机器上的线条起伏明显,岑清伊躬身站累了,她直起腰,叹口气,“我知道急不来,但我希望你有努力,我活得也很难,但我没有放弃。”
岑清伊揉揉眼角,抹去残余的泪,轻声说:“春天到了,街上有桃花的香,你要走出去,你才能闻得到,这世界其实挺美的,也需要自己走出去看看。”
岑清伊想到什么说什么,在母亲面前,她没了章法。
或者说,她也没想过用什么章法,放纵自己胡言乱语似的瞎说。
3月的江城,确实街上飘香。
然而负重前行的人,眼中只有脚下的路,呼吸中只有尘土的味道。
街上忙碌的人群,无心欣赏其他。
反倒是只有被迫闲下来的人,比如说许光伟,他此刻坐在窗边,望着街边树上盛放的小花。
窗子打开,能闻到淡淡的香,许光伟握紧手机,里面有陆迦的回复。
尽管多少次想放弃,但收到陆迦的信息,他努力让自己站起身,等着心上人的来临。
距离陆迦约定的时间,还有1分钟。
许光伟站起身,无力地趴在窗边,终于看见姗姗来迟的身影。
陆迦走得很急,到了楼下,许光伟能看见她红扑扑的脸。
许光伟夜不能寐,此刻眼睛猩红,他直直地望着陆迦。
陆迦挥了挥手,示意许光伟看自己。
许光伟手机没电了,房间里没有充电器,他们此刻又不能大喊,或许廉程和许东晟就在隔壁还没起来。
陆迦从包里掏出一沓纸,双手端正地举起来,上满有硕大的红字。
每张纸上只有一个字,串联起来是这样的:
别放弃,我爱你,我会一直等你的,答应我,好好活着,好吗?
许光伟泪眼朦胧,半晌一动不动。
陆迦将其他纸张放在地上,左手和右手,各举起一张纸。
反复问他:好吗?
眼见着陆迦快要哭出来,许光伟终于点点头。
一阵风刮过,地上的纸被吹得乱飞,陆迦只能放弃。
她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许光伟,燃成死灰的心,借着仅存的火星重新燃烧,他用尽力气站起身,敲门。
很快,廉程的声音传来,“想开了?”
“是的。”
“那就听我的话,让陆迦拿掉孩子,以后任何事都要听我的指令,明白了吗?”
“明白。”
房门打开,许光伟虚弱地扶着墙,廉程回身示意保姆,“给他端饭过来。”
许光伟饱餐一顿,重新有了力气。
“只要你听话,你就是自由的。”廉程站在二楼的台阶,望着门口的许光伟。
许光伟轻轻推开门,出去了。
许光伟的身体还有些虚,阳光洒落,他有些睁不开眼。
陆迦已经离开,他站在她站过的位置。
一阵风呼啸而来,他的身体摇了摇,呼啦一声,烈风裹挟着纸张刮过来。
一张白色的纸,翻转着,慢慢地停在他脚边。
很巧,正是那个“爱”字。
许光伟捡起折好,放进兜里,他回眸,廉程正站在窗前。
四目相对,即便隔着距离,许光伟仍然从那张脸上,看见冷漠和疏离。
许光伟的手插在兜里,手心贴近那张写满“爱”的纸,能感觉到淡淡的温暖。
头一次,心底没了以往的忌惮与恐慌,许光伟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廉程。
廉程静默站了几分钟,端着咖啡杯转身离开。
许光伟看着玻璃窗背后的人消失,心底再没一点起伏。
确切地说,从廉程强行带他回来那天,他已经不再怕了。
连死都不怕,他还怕什么?
许光伟嘴角扯出一丝笑,淡漠,无谓。
午后的阳光被乌云遮住,一场春雨似乎正在酝酿中。
江城大桥下的打捞队打给薛高朋汇报,完成第一次打捞,没有结果。
薛高朋预料之内,“扩大范围,深度挖掘。”
现有的证据正在录入,薛高朋已经提前向局长林斯年汇报过一次。
檀香寺的搜查,成果不错,林斯年也偷偷松口气。
午后,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
协和医院的老实验楼,迎来一位客人,费慧竹听见玻璃门被敲响,她抬头看了眼,没藏住眼底的意外。
廉如是拎着伞,推开门,缓缓走到桌前。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
各自无声,心事重重。
廉如是就那样定定地望着,费慧竹打量她微湿的肩头,半晌低头舒口气,从桌上抽出纸巾放到桌上,淡声道:“你还是这样,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廉如是道谢,拿纸巾擦了擦水迹,余光瞥到墙拐角的束起的伞。
费慧竹倒来一杯温热的水,放到桌边,她又回到座位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廉如是环视一圈实验室,“介意我去里面看看吗?”
“你有审批么?”
“没有。”
“那不可以。”
“我站在门口可以么?”廉如是的语气,经过岁月的洗礼,更加温柔沉静,让人难以拒绝。
费慧竹蹙眉,站起身,嘴上抱怨,却也径直走向里侧的门,“有什么好看的?”
廉如是缓缓跟在她身后,恍惚间,她脑海里闪过娇俏的身影。
她曾经年幼天真,烂漫无邪,一转眼,两人都是垂暮之年。
费慧竹推开门,“看吧,有什么没看过的?你又不是没来过。”
廉如是站在门口,认认真真地望着,慢声细语:“我们闹翻后,确实没再来过了。”
“你跟老古董一样别扭,不来就不来。”费慧竹淡淡的嘲讽,“今天什么风,把你的别扭吹散了。”
她对她,依旧不能像面对其他人那样优雅从容,费慧竹眸光里闪动着,是异样的情绪。
多年的沉寂,再见到这个人,仍然做不到心平气和。
与其说不能做到,不如说不想,她不愿,她放纵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廉如是微微偏头,笑了笑,“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廉如是似是知道答案,看过实验室便转身往门口走,“我等你。”
她推开玻璃门,站在门口,背对着费慧竹。
这不算漫长的一生,费慧竹就拒绝过她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不同意她的研究课题,费慧竹没有让步,她说:“谁也不能阻挡我。”
年少的人,错把倔强当骨气。
她便再也没说过,也再没来见她。
费慧竹找过她一次,廉如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费慧竹如她所愿,两人形同陌路,但费慧竹仍然不舍吧,给她发了一句: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答应你。
如今的一顿饭,总不会被拒绝,廉如是有这个把握。
身后半晌没动静,廉如是微微侧身,故作不经意,却瞧见意外却又可以理解的赏心悦目的画面。
女为悦己者容。
费慧竹正在镜子前整理衣冠,捋顺发丝掖到耳后。
费慧竹走到门前,廉如是拉开玻璃门,她撑起伞,费慧竹便站到她身边。
廉如是挪开一步,“你的伞呢?”
“没有。”
廉如是没做声,手抵过去,“伞给你。”
费慧竹淡淡地瞥她一眼,走进雨幕。
廉如是举起伞,撑在她的头顶,和费慧竹保持半步的距离更跟着她。
她们依旧差了半头,从小到大,哪怕到老也如此。
出了协和医院,往右转,一直走,穿过十字路口,走进巷口,有一家开了很多年的老式砂锅店。
今天迎来两位旧客,老板掀了帘子出来,露出年轻的脸庞,“欢迎光临,里面请!”
“来一个双人份酸菜肥牛锅。”费慧竹落座,廉如是在门口抖了抖雨伞,放在门口,坐到她对面。
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切,记忆如海啸翻滚,一眼万年的人,即便老去,也是优雅的美景。
她们像少时那样,共用一个砂锅,酸菜肥牛砂锅,仍然是原来的味道。
帘子又被掀起,走出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年轻的老板连忙过去,“老妈诶,您怎么不多睡会?”
老人经过她们这桌,瞅一眼,走过去回头看一眼,最后坐到门口听雨声,望着两人。
很快,砂锅见了底,费慧竹抽出纸巾擦擦唇,眸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廉如是,“说吧,你今天的目的。”
廉如是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嗯了一声,抬起眼,认真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道:“阿竹,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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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论崽子吃老爹的飞醋。
薛予知:【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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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人,错把倔强当骨气。
她便再也没说过,也再没来见她。——有多少人因此错过对方?
——
可以到此为止吗?
可以吗?
——
下章预告:岑清伊俯身抱起人那一刻,一个身影猛地冲到跟前,石头般的拳头猛地砸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