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猎,午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自宫城出发,准备前往京郊的行宫。

  洛擎远与陆知意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他们的车子落了队伍一大截,其实是陆知意的小心思,一是他希望多和洛擎远在一起,二也是不希望有不长眼的人过来惹洛擎远不悦。

  “擎远哥,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这段路不太平坦。”陆知意又问了一遍。

  “真的没有。”洛擎远无奈道,“前些日子,师父夜里回来了一趟,只需再来一两次,我就能彻底痊愈。”

  “真的吗?”陆知意眼睛亮得过分,“那等神医师父回来,我要好好感谢他。”

  “师父说你不惹他生气就是做了大善事。”洛擎远道。

  陆知意撇撇嘴:“小气鬼神医,就知道背地里说我坏话。”

  洛擎远掀起帘子,与外面骑马的陆恪行对视一眼,等看见陆恪行轻轻点了下头之后,他侧过脸继续听陆知意说话。

  队伍走走停停,等到达行宫已近傍晚,陆知意避着人推着洛擎远往他居住的寝宫走。

  行宫面积不大,皇子以及世家公子们居住的寝宫都处在同一片区域,他们一路上还是碰上了不少人。

  洛擎远自受伤后很少出门,所以大家的打量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以及他残废的双腿上。

  有些人是在看笑话,也有几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只是这些如今对洛擎远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他脸色如常,仿佛那些人窃窃私语谈论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陆知意看见洛擎远这幅样子,很是心疼,他目光扫过四周那些人,心道,你们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不然一定会传的全京城人尽皆知。

  这次春猎,除了又逃出皇宫去道观闭关的五皇子陆恂以及才三岁的九皇子陆怡之外,其余的皇子都随行。

  包括太子陆恪行,继后所出的二皇子陆恒,以及梅妃的儿子三皇子陆慷,还有养在贵妃身边的四皇子陆惟。

  除了皇子之外,晏帝只带了两个妃子随行,都是去年刚入宫的新人,也正得宠,分别是妩媚妖娆的若嫔和清冷淡漠的离嫔。

  陆知意看着晏帝身边那两个水灵灵的美人,心道皇帝真是老当益壮。

  陆知意刚到寝宫,还没和洛擎远分好房间,延福就过来传旨说是陛下请荣王世子过去叙话。

  不管陆知意心里如何不情不愿,他脸上只能表现出欢欣,疾步去了晏帝的寝殿:“拜见皇上。”

  “在宫里你都没拘束,怎么到了外面反倒给自己加上了规矩。”晏帝语气温和,不像对待其余皇子那般冷硬。

  “君臣有别。”陆知意道,“外面人多嘴杂,被人听见了不好。”

  晏帝长叹一口气:“意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朕?”

  “我不敢。”陆知意垂着头,似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神情。

  “你和你哥都是朕的嫡子,是朕对不起你。”晏帝叹了口气,“当初母后没告诉朕就下了旨意,等朕得到消息时,你已经被荣王带回了王府。”

  “知意没有怨过谁。”陆知意抬起头,眼神清澈干净,里面毫无怨怼。

  晏帝脸上多了两分慈爱,他摆摆手:“你们小孩子都爱玩,朕也就不拘着你了,出去玩吧。”

  宫门在身后被关紧,陆知意轻呼一口气,脸上的讽刺一闪而过。

  陆知意回去之后就将这些对话一个字不落地复述给洛擎远和陆恪行,吐槽道:“他真是一天不给我添堵就不开心。”

  陆恪行无奈道:“你嘴上好歹收敛一些。”

  “当然是因为这里没有危险我才会说这些话,不然我嘴闭得比谁都严实。”

  “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危险?”洛擎远问。

  “有擎远哥你在,这儿怎么会有危险呢?”陆知意道。

  陆恪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一边是重伤未愈的好友,一边是亲弟弟,真是打也不行、骂也不行,只能受着。

  陆恪行心想,都怪他这个太子过于温柔。

  可惜他想待在这里也没有法子,外面还有一堆事情需要他处理,他恨恨地看了一眼旁边相谈甚欢的两人,心道自己要无边权势有何用。

  就在洛擎远与陆知意用过餐之后,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声,洛擎远耳力好:“外面怎么了?”

  陆知意走出寝宫,拉过一个往前疾走的宫人:“发生什么事了?”

  宫人道:“千宁郡主所在的宫殿走水。”

  “那你们赶紧去救火啊。”陆知意松开她,急忙回去与洛擎远说。

  洛擎远拦住想要去看热闹的陆知意:“慢些走,不知道火势如何,别伤了自己。”

  陆知意道:“怎么会突然走水,万一千宁受伤了怎么办,她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洛擎远皱着眉:“那又关你我何事?”

  陆知意面上冷静,实则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洛擎远连千宁那样的大美人都看不上,估计这辈子成婚是难了。

  等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宫殿没有丝毫走水的痕迹,外面正被御林军牢牢围住。守门的太监看见陆知意后将他们俩放了进去,脸色看起来有些奇怪。

  陆知意发现屋里热闹得很,皇上妃子和几个皇子都在,还有不少大臣以及两三个世家公子。

  洛擎远在人群之外看见那些围观人脸上的表情,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大惊失色,还有些面色青白。

  此时的千宁郡主哪里还有平日里不落凡尘的仙子模样,她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潮红,隐约可见衣服被撕破,身上还裹着一条毯子,目光呆滞。四皇子的衣襟散开,露出一大片莹白的胸口。

  谢千宁忽而回过神,连滚带爬下床,然后跪在地上,将头嗑得咚咚响,额头很快就见了血,沿着姣好的面容滑落至地面:“四皇子下药欲强占千宁,求皇上为我做主。”

  “混账东西!”晏帝捂着胸口,咬牙切齿道,“来人,将陆惟关入他的寝宫中,等候发落。”

  陆惟像是才反应过来,哭叫着喊:“父王饶命,儿臣冤枉啊,我根本就没有碰到她,是……是谢千宁勾引我。”

  谢千宁抽出旁边的短剑横在脖子上:“四皇子是存心希望千宁去死吗?”

  陆知意走过去,拿走了谢千宁手上的剑:“事实真相自有陛下定夺,郡主,您还是先保重身体。陛下圣明,自然能还你一个公平。”

  陆惟的哭闹还在继续,然而,晏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等陆惟被拖下去之后,晏帝转头看向在场的几个大臣以及皇子、各家公子:“今夜,你们什么也没看见,如果……”

  众人跪地,战战兢兢说不敢。

  只有陆知意,他不仅没有跪下,还走到了晏帝面前,温声安抚:“天色已晚,皇上还是先回寝宫休息,龙体为重。如果什么事都需要陛下操心,又要臣子们有何用?”

  洛擎远因为坐在轮椅之上,只是抬手行了礼,他在想,谢千宁像是早有预谋,只是前世被泼脏水的人为什么成了陆恪行。

  回去的路上,经过陆惟所在的寝宫时,他正呆呆地坐在地上,衣服还是没有整理。

  “陆四的胸口好白哦,比千宁还像个小姑娘,居然还下药,千宁就应该直接揍他一顿。”陆知意不满道。

  “小孩子不能看。”洛擎远想要捂住陆知意的眼睛,结果他跟个泥鳅似的,立刻就滑走了。

  “陆知意,给我回来。”

  洛擎远本意只是让陆知意转身,谁知道陆知意直接跌进了他怀里,手掌正好按在了他的脆弱之处。

  陆知意像是被烫伤了一样,立马跳了起来:“擎远哥,我不是……没有……”

  洛擎远心里有些羞恼,面上却一点没表现出来,他还隐隐觉得这样的陆知意有些好笑:“我说了你是故意吗?”

  一直到回寝宫躺下,陆知意脸上的热意都没有散去。入睡之前,他迷迷糊糊想,怎么觉得洛擎远脸皮有些厚呢,一定是他的错觉。

  因为陆惟的事情,猎场的气氛明显不对劲,陆知意随便打了几个猎物后就回到了洛擎远身边,蹲在地上数蚂蚁。

  三皇子陆慷带着打到的鹿过来跟陆知意炫耀,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陆知意怒气冲冲道:“陆慷,你踩死了我的蚂蚁。”

  陆慷差一点没稳住表情:“陆知意,你说什么?”

  “请问三皇子您是耳朵不好使吗,我说,你刚才踩死了我的蚂蚁,给我赔!”

  “陆知意,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你要给我送钱买药吗?”

  陆慷现在就是后悔,他为什么不听劝要来陆知意这里找气受。

  陆知意撇着嘴说:“陆慷也太坏了,竟然不跟我道歉,等会我就要去找皇上告状。”

  “荣王世子,你是不是太不讲理了点?”陆慷忍着怒意道。

  “谁让我心思纯善,见不得你杀生呢?”陆知意眨了眨眼睛,表情无辜的很。

  洛擎远勾起一抹笑容,心道,别说两只蚂蚁,以后你杀人时面不改色、花样百出,如同切瓜砍菜。他又忍不住想,陆知意幼时就柔顺得很,天真纯善,乖巧得过分。

  “你……”

  眼见着陆慷都要被气哭了,陆知意才说:“我跟你开玩笑呢,皇上喊我等会去陪他说说话而已,我是那种会背地里告黑状的人吗?”

  自从昨夜之后,晏帝就将自己关在殿中,就连两个宠妃都没能进去殿门。

  “皇上,您找我?”陆知意咬了下嘴唇,面上都是不安。

  “意儿,你说朕是不是老了?”晏帝咳嗽了几声,又抬头看向陆知意。

  “怎么会呢?”陆知意道,“您哪里老了,今天猎场,若是您在肯定能拔得头筹。您都不知道陆慷猎了一只鹿就跟我炫耀了大半日,我可听说陛下以前猎过老虎。”

  陆知意半点不紧张,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洛哥哥以前还猎过熊瞎子,你们谁也比不上他。

  “整个宫里就你最会说话。”晏帝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意儿,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理陆惟?”

  “他不敬皇上,照我看,就该废了他。”陆知意道,“若是四皇子真的爱慕千宁,大可以求皇上赐婚,背地里用些肮脏的手段算怎么回事?皇上您一向光明磊落,他这不是存心抹黑你,给那些酸腐书生送把柄吗?”

  “意儿,你们暗卫司平时都是这样行事吗?”晏帝眼睛眯起,目光死死锁住陆知意。

  “当然不是,我和他们又不一样。”陆知意垂着头,假装没有看见晏帝的目光,“我可是陆知意,谁能比得上?”

  晏帝就喜欢陆知意这幅唯我独尊的模样,当即觉得身体都好了不少,哈哈大笑:“果然是朕的意儿。”

  陆知意不仅没有收敛,笑得更张扬了。

  “陆惟一向温润收礼,意儿,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有隐情?”晏帝意有所指,就差直接说出来其他皇子陷害陆惟,或者指名道姓说陆恪行。

  陆知意在心里骂了几句,他表情无辜又委屈:“难道陛下不相信我吗?暗卫司都已经查明,四皇子身上并无任何药物的痕迹,反而是……”

  “反而什么?”

  陆知意红了脸:“千宁公主被下了重药,就放在四皇子送过去的点心里,他宫里的侍女已经招了。”

  “千宁现在如何?”

  “因为我们去得及时,郡主并未失身。但是太医说,心伤难愈,还需要仔细养一段时间。”

  晏帝脸上闪过一丝寒意,如果东海王知道唯一的孙女被欺辱,即使他现在的势力已经不足为惧,到底会折腾一通。他又忍不住想,陆惟做下这些事情的理由。晏帝一向好面子,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丑事传出去。

  陆知意很了解晏帝,知道在他心里早就给陆惟判了死刑。

  晏帝看着陆知意那张肖似先皇后的脸,眼神幽暗不明:“听说你把洛家长子也带过来了?”

  “嗯,洛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擎远现在重伤未愈,我怎么能把他单独丢下。”陆知意道。

  晏帝笑得意味深长:“你对他倒是好。”

  陆知意耳朵尖染上了一抹红,结结巴巴道:“那我……喜欢……肯定要对他好。”

  守在寝宫外的人听见晏帝爽朗的笑声,各个都舒了一口气,心想最受宠的果然还是六皇子啊,当年若不是被过继出去,如今的皇储估计已经换了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