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我们的盟友关系再继续下去”,戚玉才冷声回复,“就不要揣摩我的心思。”

  “抱歉抱歉”,神使勾着嘴角笑了笑,“谁让你们两个的事情太有趣了,总会让我忍不住想去猜。”

  戚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中不怒自威。

  神使耸了耸肩,笑道:“我保证一定没有下次。”

  和神使相识多年,戚玉深知这人看上去极其不正经,实际做事严肃认真,故得到神使的保证后便将这件事放在一边。

  戚玉眨了眨眼睛,淡淡地道:“我选择的路,自会走下去,从不回头。”

  哪怕代价是死亡,哪怕会伤害师兄。

  戚玉做过很多选择。他运气向来不太好,总会选到最差的那条路,从来没有顺利过。就算这样,哪怕受过很多伤、踩过很多荆棘,戚玉对自己的选择始终无悔。

  他也想过,如果他没有选择囚禁师兄,他们之间可能不会走到现在这种两败俱伤的地步。

  或许师兄仍在好好做星洲门的掌门,也不会因为失去灵魂而前往魔界找他;或许他仍在魔界当一个孤僻冷淡的魔尊,也不会招惹上这么多麻烦的人和事。

  这样的假设在戚玉脑子里闪过很多次。可戚玉知道,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会再做出囚禁师兄这个选择。

  只要他还爱着师兄,他内心的贪欲就不会想放开师兄。

  神使悠悠的声音打破了戚玉的沉思:

  “真的不会后悔吗?”

  戚玉回过神来,愣了一下,垂着眼睛忍不住笑道:

  “不会……原来你以为我是什么牺牲自己的好人吗,我可是只魔呀。”

  他的手伸向半空中的月亮,若有所思地说:

  “我要让他尝尽爱而不得的滋味,要让他无时无刻不在体会心脏被撕碎的感觉,要让他为我痴迷癫狂、痛不欲生,要让他失去他拥有的一切,我要让他彻底跌落神坛。”

  戚玉握紧手中的月亮,嘴角轻轻上扬:

  “而我,永远不会再爱他、怜他了。”

  就在戚玉握紧拳头的那一刻,幽幽的天光骤然更暗了,冰凉的空气疯狂涌动,万物也变得暴烈起来。

  暗淡的月光瑟瑟地勾出戚玉小小的一圈,却将那双眼睛里的疯狂照得彻彻底底。

  “哈哈哈”,神使忍不住笑出声,他仰起头身子往后一躺,勾起唇角笑道,“祝你顺利。”

  他也朝空中伸出了手,不同于人类的尖锐的指甲捏住了月亮,那双金色的兽瞳里也酝酿着疯狂。

  “不就是月亮吗?”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猴子捞月”说的是,愚蠢的猴子想将月亮占为己有,结果用尽各种方法,也没有得到月亮。

  比起始终得不到月亮的猴子,戚玉更加贪婪。

  他不仅想要得到月亮,还想要月亮为他坠落。

  ……

  当陈鹤轩恢复意识时,只感觉自己身上全是冷汗。

  好像做了很多很多可怕的梦,经历了无数次他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哪怕醒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陈鹤轩也还能体会到身体失重不断下落的感觉,又好像是心脏被反复碾碎的感觉。

  最令他痛苦的是,他越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为了找到这件东西,陈鹤轩忍着对梦境的恐惧,反复在这些梦境的碎片里寻找,却还是什么都找不到。

  当最后一块碎片彻底从神识里消失后,陈鹤轩的本源也即将透支,灵魂变得更加透明,就像是时刻会消散了一般,身体也彻底湿透,脸色惨白。

  本以为迎接他的将会是无尽的痛苦。就在陈鹤轩颓废地任由灵魂下沉时,一道暖流袭入他的神识,滋润着他的灵魂。

  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令陈鹤轩的灵魂情不自禁地战栗,让他破碎已久的魂魄得到修补,也让陈鹤轩克制不住地咬住牙根,为之如醉如狂。

  就算是天生灵体,陈鹤轩修炼到后面,也会感觉到困难。每一次修炼不止是对身体的改造,更是对意志的磨炼。若是没有非人的意志,很难能从修炼中清醒过来,甚至很有可能因心魔爆体而亡。

  可奇怪的是,陈鹤轩没有心魔。

  哪怕在他这次突破合体期的瓶颈时,灵魂被压得七零八落,也没有出现心魔。

  陈鹤轩曾想,或许是因为天生灵体本身就没有灵魂吧。

  当他的灵魂被这条暖流轻轻地包围时,陈鹤轩终于意识到,是因为他没有遇见真正让他执着在意的东西。

  意识到这点,哪怕灵魂沉溺在温暖中,陈鹤轩也肆力清醒过来。

  他想要抓住这道暖流,不能让它逃走。

  陈鹤轩终于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身体比眼睛动得更快,猛地抓住面前的人,让面前这个带给他温暖的人无法逃走。

  陈鹤轩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被他抓住的人,好像要将这个人永远纳进心里——他对上了一双绿色的如森林般美丽的眼睛。

  “你是谁?”

  陈鹤轩的喉结滚了滚,用力抓住那人的手臂,嗓音有些低沉地说。

  只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先是有些慌乱,然后轻轻地眨了眨,似乎在思考自己该怎么说。

  陈鹤轩知道,面前这个人,或者应该说是魔,正是他在塞缪城中见到的那只尊贵的高等魔族,也是在他进入宫殿后,令向来冷静的他心猿意马的那只魔。

  戚玉挣了挣,发现醒来的师兄力气比睡着时更大,自己竟挣不开师兄的手。

  下意识地想要说自己是他的师弟,戚玉转而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道:“我是魔使。”

  和魔族打了那么多年交道,陈鹤轩从未听说过什么“魔使”。

  就像魔界在时刻监视着修仙界一般,修仙界也时刻注意着魔界的动静。

  陈鹤轩知道魔界的几位尊者和修仙界的众多长老一样,早早闭关修炼去了,故如今魔界没有能和他比上一比的魔尊。

  陈鹤轩想,那这只魔又是何时出现在魔界的,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果然修仙界监视魔界的模式还需要改进完善。

  先将改进模式这件事放在一边,陈鹤轩的心思放在了眼前这只魔身上,问:“魔使是做什么的?”

  “你不知道吗”,再次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被陈鹤轩冷冷的视线盯着,戚玉几乎要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栗,努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道,“我是魔王闭关前新任命的使者,由我来暂时统治魔界。”

  陈鹤轩的视线暗自落在了戚玉绯红的耳垂上,越发觉得指尖发痒,哑声道:“那你知道我是谁?”

  百年未和师兄说过话,戚玉的心十分紧张,却又感觉极其兴奋。他努力用魔气刺进手心,才能使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

  “知道,你是修仙界星洲门的掌门。”

  话音一落,戚玉就想挪开视线。

  他的确很喜欢看师兄的眼睛,但这不代表他不想要逃避师兄的视线。

  就好像……就好像师兄的视线快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剥下来似的,又好像师兄是猎人,而自己是即将被抓住的猎物。

  眼见戚玉的眼睛往其他地方看,就是不看向自己,陈鹤轩心里有些焦灼,下意识掐住戚玉的下颔。他舔了舔犬齿,冷声威胁道:“你是魔使,为何还要怕我?”

  戚玉缩了缩肩膀,像是被吓了一跳,眼睛到处乱瞟,道:“我没有怕你……”

  陈鹤轩知道他在撒谎,因为他的声音在发抖。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怎么会这么害怕自己?

  陈鹤轩觉得有些好笑,暗暗又有些不满。

  戚玉有些气馁,他也不能控制住自己。

  他没想到见到师兄就紧张的情况到现在都还存在。

  在星洲门的时候,每次见到师兄,他都忍不住紧张。后来因为在魔宫天天见着师兄,他就没有那么紧张了,早就习惯在师兄面前自说自话再自己贴上去。没想到,百年后再次见到师兄,他的坏习惯又回来了。

  陈鹤轩心里有些无奈,他明明都不敢抬头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只魔,陈鹤轩的内心又焦躁又满足,他既想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又不希望时间走得太快。

  面对瑟瑟得竟引人怜爱的魔,陈鹤轩刻意柔声道:“不用怕我,你我都是合体期,我伤不了你,也不会伤害你。”

  被陈鹤轩温柔的声音惊到,戚玉苍白的小脸上微微一红,他点了点头,只想将头埋得更低。

  陈鹤轩坐起身来,闻着怀里人传来的草木香,只觉得越发愉快。

  素来都是冷脸对魔的他忍不住轻笑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师兄的名字,戚玉怎么会忘记,诺诺地道:“陈鹤轩。”

  陈鹤轩有些开心,他没想到这只魔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只是想到这,就觉得自己空荡荡的心被填满了。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继续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戚玉愣了愣,不是很情愿地道:“我……我叫戚玉。”

  好像说出名字这件事对他来说十分艰难。

  陈鹤轩弯起嘴角,下意识地重复道:“戚玉……很好听的名字。”

  话音落下,只见面前这只魔轻而薄的肩膀颤了颤,似乎被他的话惊到了。

  陈鹤轩察觉到不对,连忙捧住戚玉的脸抬起来。

  魔的绿色的眼睛里尽是水光,眼眶和鼻尖都泛着红,泪珠从眼角轻轻滑下。

  “哭什么?”陈鹤轩的心里很不舒服,他止住喉间的酸意,觉得自己好像也要跟着哭出来了。

  “我的名字真的好听吗?”魔的声音微微颤抖,仍旧带着哭意,像是受了很多委屈一般。

  陈鹤轩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这么做,却还是忍不住用拇指按过魔脸上的眼泪,柔声道:“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这不好听吗?”

  戚玉看着他,眼泪糊住了他的视线。

  他的嗓子很痛,像是被一块石头哽住了。

  他想,为什么师兄觉得他的名字好听,却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师兄可以亲切地叫所有人的名字,却从来不会叫自己的名字。

  魔没有回应他,但陈鹤轩能看清楚那双眼睛里溢满了悲伤。

  陈鹤轩觉得心痛的同时,又感觉到了愤怒。

  是谁,到底是谁把戚玉弄得这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