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床头柜抽屉放相框是庄骁有意为之, 当时做的理直气壮,但到底没勇气直视裴度的视线。
低声且困惑:“老大,我不明白你。”
裴度没换衣服,还是白天那身, 和书房严谨整肃的风格不太搭。
但人还是那个人, 给人的压力也是。
没必要解释,对庄骁的什么不明白也不感兴趣,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面无表情道:“没有下次, 再自作主张.......既然在我身边待的不舒服, 我给你换个地方。”
裴氏家大业大,哪里塞不下一个庄骁。
庄骁一听就急了。
到今时今日, 他已经历练的再不是昔日那个只知道争勇斗狠的小混混,早就能独当一面。
出去了,哪怕不在裴家,照样能混的风生水起。
但那能一样吗?
人到了一定境遇追求的早就不是权势富贵, 他喜欢现在的生活, 喜欢待在裴度身边,喜欢让神经松弛着。
麻溜道:“老大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裴度见他生出瑟意, 心头轻叹。
但更知道以庄骁的性子,不这么压着早无法无天, 人不是非得有坏心才会做出坏事,是以并不表现出什么温情。
宣布结果:“第一季度奖金没了, 去吧。”
庄骁耷拉着脑袋离开, 到门口了磨磨蹭蹭不肯走, 憋出一句:“老大, 下个季度的奖金你也扣了吧, 我说几句,行吗?”
裴度:“......说。”
书房灯光明亮,窗外夜空幽秘。
明暗间,坐在窗边面目端正的男人神色清淡,看不出息怒,却自有一种让人不敢冒犯的气度。
这和他白日里在连翩出现的地方的样子,迥然不同。
庄骁想,他老大如果现在是百兽之王,那在连翩的面前就是一只大猫,浑身上下都透着虽然我不温驯但你可以随便撸毛毛的气息。
但这很没必要。
以裴家以裴度的权势,想要一个连翩,沈家父子能强按着不放?
再说了,沈拂行比他老大差的远,连翩对老大又很有好感,哪怕现在没那方面的感情,但天长日久的......
总之先拿下,再慢慢培养感情,这样也省的看到沈拂行和连翩在一起,看一眼郁结于心一回。
就生意场上的杀伐来看,老大明明有这个能力和手段。
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的意思,颇有只要裴度一声令下他就甘当马前卒的意思。
说白了就四个字:强取豪夺。
期间裴度一直没说话,耐心的听完:“没了?”
庄骁:“没了。”
裴度站起来,庄骁下意识往后退。
条件反射。
当初他也是个刺儿头来着,不是对谁都肯低头,就是裴度这儿,也是在武力上和智商上被碾压好多回,才心服口服追随至今。
平常犯错了,可以自由选择是经济处罚还是体力处罚。
最开始庄骁偏体力处罚。
结果显而易见。
现在看到裴度生气就反射性的浑身疼。
裴度只是走到了窗边,看着夜空。
大落地窗,无风无云的夜晚,蓝黑色的天空上悬着一轮淡白的明月,高而远,有种不染尘埃的漂亮。
庄骁走过去,顺着裴度的视线看。
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心道天儿不错,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
明天还要带连翩出去玩?
正自胡思乱想,听到裴度道:“是你不明白我。”
庄骁望向裴度。
裴度看着夜空:“我想看他高高在上随性所欲,想让他毫无负担的选择,他值得最好的。”
他想把他捧在手心里,想要他心甘情愿。
不是恩将仇报,不是当做物品争夺,更不是将人从云端拽到泥泞再伸手,好显出自己爱的深厚爱的真切。
真心难得。
要一辈子相亲相爱的人,巧言令色巧取豪夺,那是蠢货的做法。
那是连翩。
那样头脑聪慧内心柔软的人,欺骗和强势只会将他推的更远,唯有真心换真心才能得到他的全部。
庄骁完全愣住了。
高高在上。
这世上,在他眼里,裴度就是高高在上,就是随心所欲,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没有人能让他低头。
却原来......
私人生活上,庄骁玩的很开,男男女女,随心随性。
有些事他自认为懂得多。
但这一刻却被深深的震撼了,裴度对连翩不仅是喜欢 ,这份感情太浓厚太庄重也太珍贵,让看的人都咋舌。
相较而言,他刚才的提议何等的粗鲁和幼稚。
心悦诚服:“老大,我再也不会乱来。”
裴度按了下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主卧,
连翩还没睡。
身体很累但精神很兴奋,睡不着。
灯关着。
但也许是今天充分接触大自然的缘故,他对外界充满了亲近感,没拉窗帘,任凭月色落进来,室内一片朦胧清辉。
伸手拿过床头的相框。
月色中照片里的人好似在看着他。
看了好一会儿,困倦上来,相框就那么搭在枕头边睡了过去。
第二天,裴度不在。
庄骁告诉连翩,裴度昨晚有点紧急的事处理,连夜离开了。
本来他也想走。
他走了宅子里自然有其他人招待客人,在外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会辱没了谁。
但连翩不同。
裴度特地让他留下:“告诉他不用担心,事情虽然紧急但我处理的来。”
连翩果然问了。
庄骁就这么答的。
连翩见庄骁面有忧色,即使对方隐藏的很好,但他还是看出来了,不过没有多问,毕竟裴度明显不想让他担心。
只心道到中午的时候打个电话问问。
早饭后庄骁将客人们礼貌送出门,不急不慌,回头就火烧屁股一样也开车离开,去找裴度。
不是生意上的事,是家事。
当年跟着裴度的兄弟不少,但人有远近亲疏,庄骁是裴度身边的第一亲信,算是左膀右臂之一。
还有一个可以和他媲美的,叫罗宇朝。
罗宇朝和裴度一起长大,是裴度最坚实的拥护者,情分上甚至比庄骁更过。
之前裴家内乱时受了伤,脑部受损,一直在住院,情况时好时坏,昨晚凌晨医院又下了病危通知。
裴度连夜赶了过去。
.
车子行驶在路上,四月天,大晴,令人心旷神怡。
连翩和沈拂行一辆车。
沈拂行开车,送他去园子里。
两人难免说起昨天打猎的事,还有后来的烤肉。
沈拂行察觉到连翩兴致平平,想问他在想什么,但话说出口倒直接的多:“在担心表哥?”
连翩:“有点。”
沈拂行就笑:“放心吧,这世上能难得住表哥的事不多。”
连翩笑了下:“也是。”
再没提。
他不愿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沈拂行,毕竟沈拂行的一段恋爱谈的够辛苦的,而且有些事不能感同身受。
比如庄骁跟他说的是裴度昨晚凌晨走的,但当着其他人的面,庄骁说的是裴度早上走的。
时间上不同,事情的严重程度也不同。
这倒不是庄骁刻意要人连翩担心,连翩不同,他说了实话,其他人只普通客人,自家事,不必事事恳切。
所以沈拂行不那么担心,早起处理事情,他也经常这样。
连翩心里搁着事,只能等。
转而问沈拂行和华清歌目前的情况,想判断一下什么时候自己这挡箭牌的身份才能撤销。
沈拂行轻吐了口气,俊美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沉郁。
初见时他行止干脆而冷漠,现在倒消沉了许多,不过这郁气一闪而逝,眉宇间倒有些似惆怅似释怀的东西:“上个月,我见过他。”
那是一场酒会。
他不知道华清歌也在。
碍于朋友情面去给人撑场子,简单会面后在角落里躲清静,看到了华清歌:“你知道他其实很耀眼,那会儿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和我在一起他总是像蒙着一层灰尘,又像裹着玻璃碴子......”
不想打破华清歌这样的状态,沈拂行避开他离开了酒会。
站在太阳下,奇异的感觉轻松。
想起当时的情绪,他望着安静听自己说话的连翩笑了下:“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坚持,要忍耐,要尝试,但是感情好像不一样,是不是如果我放手了,他会过的更好?我的生活回到正轨,也许也不错。”
这是连翩第一次听沈拂行说放弃华清歌的话,尤其这听着好像很丧气的一席话,他却能感知到沈拂行的轻松。
没说话。
给不了意见,也怕给了意见却耽误了两个人,不管劝和还是劝分,这责任都太大了。
也不好再往下问这件事。
至于什么时候能脱身之类的,便是提点边角也不太厚道,不然好像显的他很急切的要脱身一样,再给人压力。
沈拂行再没往下说。
不过他人轻松多了,人的注意力一旦从某一件事上挪开许多,生活中很多东西的色彩就会再次凸显出来。
倒禁不住感慨:“我从来没有见表哥这么对一个人好过,你和他倒真是投缘。”
连翩想,何止是投缘。
在和裴度相处一段日子,他怕是都要被养的娇气又懒惰了,禁不住一笑:“他是个很好的人,我都后悔认识他认识晚了。”
红灯,车子缓缓提下,
沈拂行看着连翩:“你也很好,这么一说,我也后悔认识你认识晚了。”
真心话。
和连翩在一起的轻松自在他从来没体会过。
这个人像太阳一样,就在那里,高兴的时候他能陪着,不高兴的时候,到他身边就感觉暖洋洋的,心绪就平静下来。
如果早些认识,他们没准也是至交。
可惜人的关注度有限。
沈拂行能明显的感觉到,连翩更看重裴度,不是因为裴度的出身,只是因为裴度这个人。
他自然而然的退出一射之地。
没办法争取的那种退,因为选择权在连翩。
想想还挺遗憾。
至于不甘心、挫败之类的,那倒没有,毕竟小舅舅实在是让人生不出嫉妒之心。
太强了。
连翩笑道:“日子还长,现在也不晚。”
绿灯,车子继续向前。
连翩抱着昨天裴度带过来的保温杯,这东西原本就是他惯用的,出门的时候庄骁加了热水让他带着。
看着杯子,又想起裴度。
中午问问吧,这会儿没准正忙着,别再耽误了事。
到园子,沈拂行直接将车开了进去。
连翩:“你今天不去公司?”
今天并不是周末,虽然做老板的可以翘班,但之前闲聊天沈拂行说他要去公司来着。
忘记了?
沈拂行佯装不大乐意的道:“怎么,这么嫌弃我?”
连翩:“那倒没有。”
沈拂行:“男朋友,我饿了,一起吃个午饭?”
将想要放华清歌离开的意思说出来,他好像窥到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人也松快多了。
二十多岁的人,即使行事老成持重,但说年轻真是很年轻,活力说调动就调动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男朋友什么的,连翩适应良好。
吃饭的事自然也没意见。
地方本来就是人家的么,而且以前好像经常一起吃来着,后来裴度来,沈拂行就很少来了。
说起来......
他看着沈拂行:“老沈,你是不是有点怕你表哥?”
老沈?
沈拂行胸口一闷:“什么老沈......我那不是怕,是尊重!”
连翩:“哦。”
沈拂行:......怎么感觉人没听进去?
算了,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溜达去书房,自然认得挂起来的很多幅字是裴度写的,还有别的笔迹,写的也出类拔萃,猜测是连翩的。
桌子就一张,书房也就一个,两个人用。
有些画面好像都能想象到。
心里莫名就有些不舒服,明明他和连翩先认识,现在还是最亲近的关系,但小舅舅和连翩反倒......
只是一点微末的情绪,沈拂行也没放在心上。
至于东厢和西厢的房间。
有心想进去看看,只是已经住了人,哪怕这地方算是他的,但客人只要住着没走就是私人空间。
在廊下驻足,转脸不见连翩,问路过的佣人。
佣人说连翩在花园里打电话。
花园里有凉亭,周围花繁草茂,生机勃勃,是和昨天山林里郁郁葱葱格外不同的另一种心旷神怡。
连翩安慰裴度:“一定会没事,春天万物复苏,人的生命力也旺盛。”
这会儿不到中午。
连翩担心,先发了信息问裴度忙不忙。
跟着电话就来了。
裴度打过来的,没瞒着,将罗宇朝的事说了。
如果连翩不问,这件事裴度不会告诉他,高兴的事他会和连翩分享,但让情绪低落的事,还是算了。
但连翩问又不一样,裴度想得到一点安慰。
果然,即使隔着电话他也能感受到连翩极力想安慰他的心,让人不那么孤单,心里没底的感觉也轻一些。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仙,也有力不能及的事。
坐在手术室门口,身体和神经都冰凉,只有电话那头的温暖输送过来,禁不住说出潜藏的愧疚:“他是为了保护我,找不到我,他成了出气筒,先被打,后来被关禁闭,伤势感染......”
人的情绪需要发泄。
连翩安静的等裴度说完:“一定会没事的。”
只能这么安慰。
论医疗资源,论心理的强大,这些东西裴度都有,此刻只需要一点奉献和一点理解,还有陪伴。
裴度很快缓过来:“我没事,小羽,不用担心。”
挂断电话,连翩看到沈拂行。
不知他站那儿多久了。
沈拂行找过来的时候,连翩还在通话中,但寥寥话语,他又刻意没太接近,听的不多,也听不清。
不是特别有耐心的人,但就是站那儿没动。
大概是连翩和电话那头的人通话的神情让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但可以肯定,电话那边的人对连翩来说一定很重要,他那么耐心和温柔,担心和怜惜涌在眉头,让人不自觉有些羡慕和他通话的人。
连翩看沈拂行有些呆,问他找过来是有什么事。
沈拂行:“没事,就来逛逛,看你在忙,没有过来。”
连翩其实也就一问,沈拂行过来,省的他去找他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午饭你自己吃吧。”
沈拂行:“去哪儿?我送你?”
连翩猜测裴度应当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医院的事,只道:“不用,你忙你的。”
说罢就快步走了。
沈拂行抬了下手,想拉着人说他不忙,可以送。
但连翩走的太快,而他自己也不是那种非要凑上前帮忙的性子,这一迟疑连翩就走远了。
连翩开车出门,路上打电话给庄骁:“我哥在哪个医院?”
正在医院的庄骁:“......”
他记得虽然告诉连翩老大昨晚走的,但没说医院的事,这是老大的禁忌,怕罗宇朝受打扰。
迟疑了一下告诉了连翩地址。
没跟裴度提。
车堵得慌,也许是心里着急,也不知道自己急个什么,毕竟医院就在那里,受伤的也不是裴度,但连翩开了车窗还热的出了一身汗。
路上掐着点还抽空订了两份午餐。
没订太油腻的,凌晨就跑过来,吃喝休息肯定都不好,别再把胃吃出毛病。
车开到,等了几分钟外卖也到了。
连翩拎着外卖到住院部大楼,私立医院,裴度在的这一层还禁止上去,又打了电话让庄骁来接。
见面了直接将其中一个外卖袋塞给庄骁。
早上随便吃了点,等在外面又熬人,的确已经饿了的庄骁:“连......连吃的都带了?多谢!”
心道好险,差点说漏嘴。
陪着人上楼,又马不停蹄的告状:“老大也没吃,早上就没吃,一直到现在,说是没胃口。”
连翩点头,表示知道。
上了楼转过一道长廊就看到手术室。
私立医院什么东西都配的最好,手术室外等候区也是仿照待客室的样子,沙发、茶几、点心饮料,什么都有。
裴度坐在窗边,头微垂,双手交叠搭在腿上,一手还抓着手机。
衬衫西裤。
侧影素雅又深刻,带几分冷寂。
庄骁没过去,拎着外卖袋去找别的地方。
连翩早将人忘到了脑后,轻手轻脚的过去,怕惊到神思不属的裴度,到人跟前还差一米远的时候轻声道:“哥——”
裴度没动,眼睫颤了下,怀疑出现幻听了。
连翩:“哥——”
裴度偏头看过去,而后站起来,眼睛恢复神采,意外又惊喜:“你怎么来了?”
连翩手一抬亮了下外卖袋:“送饭。”
不止是送饭,但多余的话其实不必说。
裴度接过外卖袋放桌上,凝视着连翩,以视线短暂又深刻的印记后道:“我没事,昨天累着了吧,今天应该好好休息。”
的确累,没缓过来的那种。
灵魂好像被洗涤过,身体却发沉,像笨拙了很多。
连翩:“不累,你先吃饭。”
之前裴度一直没什么饿的感觉,医院会配送餐食,他没胃口,好像味蕾都退化了,不感兴趣。
但连翩打开外卖袋,食物的香气就涌上来。
裴度看眼时间,差五分钟就十二点半,一边也往外拿东西,一边问:“你吃了吗?”
连翩顿了下:“吃了。”
忘了.......
忘到饭就订了一份,有菜有肉有汤有水果,但就只有一份,包括筷子。
裴度什么人,哪里看不出来。
起身。
过了会儿拿了筷子过来,医院的筷子是一次性的,碗有一次也有上好品质的,他拿了一次性的。
连翩坚持不要,但坚持这东西他大多数时候都比不上裴度。
尤其裴度说:“没胃口,陪我吃点?”
大概是惦记着手术室的罗宇朝的缘故,他有种沉郁又孤单的感觉,让人不能拒绝,连翩就说好。
一碗米饭一人一半。
汤也是。
只是只有一个汤盅,倒出来也行,但麻烦,也容易撒。
裴度将汤盅推给连翩:“你先喝,我不嫌你。”
连翩推回去:“你喝,我也不嫌你。”
两个人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互相夹过菜,没有用公筷,但嘴巴对在同一个器皿上还是头一回。
裴度先喝的汤,在连翩虎视眈眈的“逼迫”下,而且必须要喝掉至少一半才可以,之后才被允许将汤盅放下。
没往连翩那边推了。
喝剩一半,纵然连翩说要喝,说不嫌,但是他舍不得。
怎么就要吃他剩的。
连翩想法就又不一样。
虽然觉得好像一起喝一盅怪怪的,但裴度正是心理、情绪虚弱的时候,他都说要喝了,再装不知道,不好,显的嫌弃人似的。
而且他就是不太习惯,没喝过别人剩的,但不嫌弃裴度。
喝么,还喝的很积极。
一口气喝完了还看裴度,裴度低头夹了两根菜叶吃,吃的挺专心,没看他。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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