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碎把那幅蔷薇花的碎片从画框里拿出来,摆弄了一会儿,迟燎就从书房里出来了。

  “走吧,云碎哥。”他说道,声线还残留着一丝与蒋龙康交流的冷淡。

  蒋龙康说要不留下来一起吃午饭,迟燎嗤笑了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他不愿在这里久留,出门开车都把油门踩得很实,好像得快点挣脱这“蒋家结界”。等到滨川山脚了,神色才恢复种应云碎目光独享的轻松,把车停到路边,伸手,“云碎哥,我想看看画儿。”

  应云碎递给他,迟燎迫不及待把画框拆下,将那张烧得只有巴掌大的水彩纸碎片捏出来,举起来眯着眼看了看。

  像扬一张百万支票一样得意地甩了甩,他冲应云碎得意地笑,“你很感动吧?”

  应云碎摇摇头,把画纸又接过来,

  “金婶告诉我,当初蒋玉要烧掉这幅画,你直接用手去捡。早知道你要做这种傻逼事儿,我就不应该送画给你。”

  “可是我手也没有被烧伤,而且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信物啊,”因为应云碎的摇头,迟燎露出不满的神色,卖力解释道,

  “小时候我跟着我妈看过还珠格格,云碎哥你看过没?紫薇要去找她的皇阿玛,就只能宝贝着她唯一的信物一副字画。我不也一样,我当时唯一能留下的你的东西就是这个了,况且只有这个能让你确定我是谁。”

  应云碎勾了下嘴角,心想当时年幼的迟燎是有多天真,才会效仿着电视剧的桥段来保留证物。

  偏偏天真如此有用。

  人可以长得相似,一时兴起的创作却难以复制,他一度判断迟燎喜欢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他”,可是就算是平行时空,也能做到14岁的笔触都一模一样吗?

  上帝之手到底是如何摆弄,才能让他和迟燎如此离奇地相交?此刻他有一种这辈子才捡到上辈子本错过的命定彩票的幸存感,把碎纸张贴到胸口,触碰已经看不出是淡粉色和新芽绿的斑驳水彩纹路,如触碰那纸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彩票号码:“嗯,你说得对。”

  “那你为啥不感动?”迟燎还在耿耿于怀他的摇头。

  “我不知道。”应云碎坦白道,他看到这幅画,比起多想笑,反而只想哭。

  “大概除却感动,我更觉得心疼吧迟燎。”

  迟燎喉间霎时一闷。

  “别心疼。”他右手忙伸到他膝盖上,揉着搓着,应云碎好瘦,迟燎手掌彻底裹住他膝盖,宛如滨川高处那层快压弯树枝的厚厚残雪,“怎么我存个画儿你也心疼起来了啊。”

  应云碎苦涩地笑笑。

  迟燎是不会明白他的心疼的。

  假如他没有穿书,按照这个故事的既定走向,这人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他,守着一张没人认领的水彩破纸片、兀自保留着没人回应的单薄记忆,12岁住在最阴暗的阁楼,22岁时在与蒋玉对峙后孤独走向死亡。

  应云碎觉得好恐怖。恐怖到哪怕如今已算是“久别重逢”,心脏仍皱得像片柚子皮。

  他没有改变什么,没阻止迟燎进公司,反而推动了他。而且迟燎压根儿没有碰到蒋玉,却早早被主观贴上致人残疾的反派标签,仿佛这本书——这个世界,都站在了“主角”的立场。

  一想到这,想到蒋玉那总喋喋不休刺激情绪的自信嘴脸,那句“火灾之后,没人能救得了迟燎”,应云碎就有些不安。

  他恨不得迟燎赶快斩断与主角的一切联系,或者那个所谓的主角明天就死。

  手也盖在迟燎手上,他言归正传:“蒋龙康拉你去书房说什么了?”

  “哦,没说什么,公司的事儿。”

  含糊其辞得让应云碎有些焦躁:“之前你为了答应奶奶的要求和我举办婚礼,到底跟蒋龙康定下了多少协议?”

  “也没定什么。他把梵龙科技给我,我带着完成几个项目拿到融资就行,就是让他觉得我结婚没当儿戏,并且也能给他带来利益。”

  “那都完成了吗?那些项目。

  ЬΕībeí。

  ”

  “还没,不过快了。但他说等我把项目做完了才会把我妈的那几个作品给我。好在我本来也有其他的真迹,还是能见卢阿斌他们吧。”

  应云碎轻蹙眉。

  那今天除了拿到这幅画,并没有完成此行目的。而迟燎似乎已觉得尽力,此时神情一派轻松。

  应云碎道:“你别做那些项目了。”

  “嗯?”

  “迟燎,你不用和蒋龙康还讲什么契约精神。”应云碎声音匆忙又认真,“我觉得蒋龙康现在还挺依赖你的,如果你真想拿到那些真迹,硬气点我觉得没问题,要不我们把梵龙科技放了吧?我不想看你在公司忙得要死不活的,而且我们主要是对付蒋玉……”

  迟燎不明所以地笑了,手肘撑在扶手箱,把应云碎安全带拉开,拽到自己怀里:“哥哥你怎么了啊?感觉突然比我还急了?”

  “因为你进医院那天把我吓到了。”应云碎说,看到迟燎运动卫裤裤腰的抽绳吊垂在大腿上,本能地就挑起一根往自己食指上缠,

  “我不想看你应酬,也觉得你还是太乖了。明天我们先去见卢阿斌他们,再,”

  说着他又偏过头咳嗽了两声,“再细讨论一下,反正我直觉蒋龙康已经没资格牵制你了,至于蒋玉,他就是见不得你好——”

  迟燎蓦然舔他的嘴唇,打断他的话:“哥哥你看你在做什么,又在说什么。”

  应云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不怎么安分,和说的正经话严重不符,好像在挑逗他。

  迟燎弯下头亲他。

  应云碎这会儿没有调情的兴致,但迟燎亲得很深,以至于过了几分钟就忍不住把运动抽绳拽紧。

  迟燎吻了一会儿,才把应云碎脑袋掰正,两手捧着他脸:

  “哥哥,我再给你说一次,这大概是最后一次。”

  声音蓦然变得充满压迫感,一字一句正颜厉色的:

  “首先,我知道我妈的真迹我迟早会拿到,但蒋龙康势力仍很庞大,他如今就算依赖我,滨城还是他的名字响。他一直都没资格牵制我,但是我要彻底拿到我的东西,就还得在他公司这么苟着。被他利用也是利用他。”

  “其次,卢阿斌也好,蒋龙康也好,甚至蒋玉。云碎哥,我不要、也不喜欢你来考虑这些,为了我。”

  应云碎嘴唇微张,但迟燎食指竖着往他嘴唇一抵:

  “你说我们结婚了,为我就是为你,但这是两码事儿,我不愿你去思考什么为谁,去思考怎么对付他们的问题,我们结婚关姓蒋的屁事对吧?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应云碎瞳孔微颤地注视着他深黑的眼睛。

  迟燎拍拍他的脸:“思虑繁重对身体不好,听话。”

  应云碎还想开口,但迟燎侧身,手搭在方向盘,留下一个不容置喙颇有些强势的侧脸:“我继续开车回家啦,你睡会儿。”

  应云碎垂下眸来,手指抓了下衣袖。

  窗外光秃秃的冬日残景与新春的生机勃勃混杂着。

  他住口了,理解迟燎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的行径。

  自己确实也有些迷茫。

  明天见到卢阿斌他们了再说吧。应云碎这么想着。

  却没想到迟燎都不想给他见的机会。

  下午应云碎睡了一觉,以为只是小眯一会儿,但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霞光压得被子都红沉沉的。

  他抱膝望着窗外,能听到楼下几个小孩打篮球的声音,不自觉发呆。

  迟燎从浴室里走出来,有些惊讶道:“云碎哥你醒了?”

  他裸着上半身,打开衣柜,随口问,“晚上想吃什么?”

  他们家暖气总是开得很足,迟燎挑了件短袖白T。

  应云碎记得那件短袖,他发烧出汗,迟燎就喜欢用这衣服给他隔汗,像条裹猫的万能大薄毯。

  镜子里,能把自己裹上两圈的白T紧紧箍在迟燎身上。

  应云碎还穿着棉睡衣,有点儿没睡醒的昏昧目光滑过他健壮的小臂,觉得场面有些滑稽。

  自己像个雪人,在欣赏和羡慕一个蓬勃的夏天。

  迟燎转头,看他发着愣,手在他眼皮盖儿上压了压:“想什么呢?睡得眼皮子都红了。”

  应云碎笑了笑,偏过头:“确实是睡太久了,我也没想到。早知道设个闹钟。”

  “为什么要设闹钟?累了就好好休息。”迟燎把他又扑在床上,玩他的眼皮,犹如捉弄外面的红晚霞,“还想睡么。”

  应云碎摇头。

  他只是嫌弃自己什么都没做就累的柔弱样儿。揪了揪迟燎还有些润的头发:“怎么这时候洗澡?你要出门?”

  迟燎眼神闪烁了下:“嗯。待会儿,不急。”

  “去哪儿?”

  迟燎把下巴垫到他锁骨窝蹭。

  应云碎再问一遍:“去哪儿?”

  “完了哥哥,我一抱着你我就有些困了。”迟燎仍一副撒娇口气。

  应云碎把他推开,坐直:“到底去哪儿?”

  迟燎眨眨眼。

  “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应云碎严肃道。

  这话就是能威胁迟燎的资本。两人对视,迟燎很快就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承认:“好吧,我去见卢阿斌他们。”

  应云碎一愣:“现在?今天?”

  “对,再过半小时吧。”

  “你怎么联系上的?”

  “就刚刚卢阿斌给你打了个电话,你在睡觉,我接了。我就说那要不今天见吧。”

  他说着又站起来,把日常短袖脱下,改挑出一件价格不菲的缎面衬衣,重新换上。应云碎一看他这行为就明白了:“你刚是想瞒我?”

  “嗯,我就是没想好怎么应付你,我觉得你看到我要去找卢阿斌,你就会跟着去。”

  应云碎理所当然:“对啊。”

  “哥哥,”迟燎打好领带,声音强断地说,“我明明上午才说过,不愿你参与这些。”

  “但我想去,卢阿斌是我联系的。当时在医院你昏迷不醒也是卢阿斌在安慰我,”应云碎给他讲道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和你一起去。”

  “但我不想。”迟燎俨然一副不吃道理的样子,连理由都不说,就单单吐出这么几个字。

  应云碎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掌揉揉额角,闭了闭眼。

  迟燎看着他这副有些头疼的样子,蓦地绷紧嘴角。

  “迟燎……”话还没说完,应云碎脑袋就被个厚厚的羽绒棉袄罩住。

  “算了,那你穿我的这个衣服去吧。”迟燎突然改口,闷声道。

  应云碎脑袋从黑色的羽绒棉袄里探出来,望着一脸烦躁不爽的人。

  他轻轻笑起来,从床上站起,难得比迟燎高那么一点点。

  他不懂迟燎为何心思转圜,只搓搓他的脸,解释:“小鬼,我没有想参与。”

  他的手很凉,迟燎眉皱得更深,一只手掌包裹他的两只手,贴到自己肚皮。

  “这不是参与,只是陪伴。我只想陪着你,以你媳妇儿的身份。”

  听到媳妇儿这个词,迟燎嘴角蠢蠢欲动地扬起。

  又拼命按下,恶狠狠丢出一句:

  “不准哄我。云碎哥我给你说,就算是陪伴这也是最后一次。”

  应云碎没有搭话,只手指划拉了下他腹肌,算作回应。

  -

  于是两人一同前往,迟燎订了家私房菜馆。

  等了十分钟,卢阿斌就来了,旁边跟着一个看着极为贵气的老太太,目测都年逾七旬了,却穿着一身飒爽黑大衣,脱下里面是冬季旗袍式样。

  这便是迟燎口中的薛婆婆了。

  之前迟燎给应云碎讲过,蒋龙康发迹如此之快,迅速就盖过滨城一众Old Money,一定是有幕后推手。

  他接手公司了才发现,梵龙背靠港资。

  但应云碎没想到,港资大佬的核心是一个老太太。

  还别说,这老太太一看就不简单。气场都能压住迟燎。

  要知道一有外人,前一秒还像只拉布拉多蹭着应云碎玩他手指的迟燎就会瞬间外显出一股极为锋利的气势,得体又稳重地招呼人落座,还是用很标准的粤语,礼貌中裹着一丝强势,凌厉的眉宇再次端出那种类似黑bang老大的劲儿。

  但不知为什么,应云碎觉得薛婆婆才像是混过道上的,虽然她很慈祥,接着迟燎的话夸菜色漂亮,但深深的阅历和识量都能化作不显山露水的气摄,俨然把这里变成了她的局。

  菜一道一道地上,然没人动筷。卢阿斌单刀直入地说要看迟鸢的真迹。迟燎就递过去一个巴掌大的小木雕。

  小小的木燕立在桌上,卢阿斌和薛婆婆对视一眼。

  薛婆婆问:“阿斌讲你姓迟,系和你母亲一个姓。”

  这是应云碎给卢阿斌说的,迟燎点点头,又拿了一张自己小时候和他妈妈的照片以示证明。

  这下老太太的目光瞬间就变了。

  脖颈上那层薄薄苍老的皮肤抖动了下,她轻笑了声:“阿斌,我哋真错了。”

  她拽住迟燎的手,掏出枚玉佛硬要塞给他,叹了口气道:

  “系阴公猪咯*。你应该怪我。”

  这是在说迟燎很可怜,受委屈了,还带着亲昵的愧疚语气。应云碎虽然听得懂,对眼前的场景也算是意料之中,但人生的戏剧真就突然出现时,他还是有些怔愣。

  ——蒋龙康当年发家的第一笔重要资产是靠着迟鸢的作品,但不只只是把它卖了。

  而是因此认识了眼前的薛婆婆,薛七燕。

  严格来说,薛七燕算是迟鸢外公最小的表妹。

  迟燎偶尔装出来的黑bang气质还真是有迹可循,迟鸢外公便是那个年代港城风生水起独坐龙头的帮派中人,赫赫有名到都有百科词条。

  但随着港城整顿,扫黑除暴之风刮得很烈,他最后还是进了局子再也没出来,迟鸢也被父母带到大陆,大家庭早就零落散开。

  作为昔日港城第一大帮的残余,薛七燕那时极有先见之明地看清形势,也是受表哥的嘱托,借着金融手段欲助帮派洗白。

  只是这个过程没有完全成功,她是妙手回春帮着挣脱了黑色产业且越做越大,但人却都没了。多年以后机缘巧合在大陆拍卖会看到很有迟家风格的木雕,才算是找回了一点儿血脉。

  但这么多年过去,她和迟鸢的那一点隔辈关系自然也很熹微,况且迟鸢有一种艺术家的清高冷淡,只关注自己的世界。对于人情关系也不会去主动经营。

  倒是蒋龙康——迟鸢的爱人,很看重这层关系。

  薛七燕便决定资助他创业,一方面于情于义,另一方面,更现实主要的原因,也是在大陆开拓商业版图。

  可是她的生活重心始终在港城,年纪也大了始终当甩手掌柜,自然不可能知道蒋龙康的私生活。只隔几年和蒋龙康吃顿饭。

  那年有个孩子跑来,蒋龙康叫他“蒋煜”,说是与迟鸢的儿子。

  竟都这么大了,薛七燕很讶异,主动联系了迟鸢,却得知那是蒋龙康的私生子。

  薛七燕怒不可遏。

  她其实可以做到立马撤资,让梵龙刚刚腾飞的企业瞬间摔得粉身碎骨,但有些犹豫。

  毕竟这里面已经牵扯了很多利益了。

  虽然很现实无情,但私生子这种事薛七燕见惯不怪,始终会把公司利益摆在第一位。

  而迟鸢也让她别这么做,她还愚昧地爱着蒋龙康,身体也不太好,就想安于现状。

  她那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念之差,不想让人没爹。偏偏她又没说这个事儿,薛七燕就一直以为蒋龙康真就一个娃——这人也是这么宣扬的。

  于是,14岁的迟燎以蒋玉的身份再出现在酒宴时,她自然认为他就是那个私生子。

  彼时迟鸢已经离世,薛七燕与蒋龙康是捆绑了很多年的商业关系,她只能逼着蒋龙康喝酒,然而那“18岁的私生子”会给他挡酒,一派成熟老成。

  那她们就让他喝。这一喝让蒋龙康发现了迟燎的潜力,也让薛七燕在孔雀庄默许地灌了这“私生子”好几年。

  说到此,黑松露鲍鱼红烧肉都已经彻底冷却。

  三人都望着迟燎,但迟燎只低着头望着那串玉佛,绳子拧在一起,又慢慢打着转。

  应云碎觉得迟燎肯定是生气的。

  他也生气。

  这叫什么事儿啊?狸猫换太子,一步步就撞上了悲惨的命运?若不是卢阿斌善心作祟,迟燎又喊了声“伯伯”让他一时兴起送进酒店看到了身份证,真相还有多久才能揭开?

  如今已经七十多岁的薛婆婆也到了回望过去的年纪,觉得这里有太多遗憾和愧思。

  清炖雪鳗汤,她亲自给迟燎盛一碗。保证就算现在梵龙已经做大,若他们撤资这庞大的集团仍会日薄西山。

  他要是愿意,她可以帮他让蒋龙康破产。

  这是应云碎之前和卢阿斌说的想法,他希望这神经病般的蒋家能彻底颓败。

  那时他把这群港城人当做一个可以提供帮助的外挂,到这会儿才发现这本就应是绑在迟燎身上的程序。

  但他没想到迟燎说:“暂时就先咁吧,我暂时唔想让蒋家破产。”

  应云碎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迟燎不想让蒋家破产?

  为什么?

  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对抗他爹的方式都出现了,他为什么还在“暂时”?

  刹那间应云碎想到迟燎和蒋龙康还要讲的“合作”、迟燎总是说得很重其实从来没有实际的狠辣行为、他性格里的那部分天真单纯、他面对小三却选择不追究自己住到森林里的母亲,以及金婶的话,头皮一阵发麻。

  这人难道骨子里……是那种极致善良的人吗?

  所以他当反派才会输,难道他根本狠不下心?

  但这种时候要什么心软?他对他爹都心软?又怎么能对抗蒋玉?

  “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一趟。”迟燎蓦地从餐椅上站起,薛婆婆理解他脑子现在肯定很乱,点点头。

  应云碎也紧跟站起,“我去陪他。”

  迟燎拐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个脸,望着镜子,目光无波无澜。

  应云碎一想到迟燎好像有颗圣母心,心里就酝着一股火。见迟燎被水一滋更显表情寡淡,既不因为被误会是私生子而生气,也不因为拥有能击溃梵龙的砝码而兴奋,他的火就蹿了出来。

  “你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迟燎说,“就觉得挺扯的,好像一眨眼我就能扭转一点儿形势了。”

  “因为你本就不该处于劣势。”应云碎说,走到他面前。

  盥洗池的镜子前映着两个重叠的人影,

  “迟燎,你不用再在梵龙科技当工具人了,你可以抽身的,你不是就想让蒋龙康破产吗。”

  “但我现在改主意了。”迟燎说,“我现在还是想待在公司,再等会儿时机吧。”

  应云碎一下子怒了,气急败坏道:“时机,你还等什么时机?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迟燎,男人做事要爽快果决点!”

  迟燎歪着脑袋看他。

  应云碎看着他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就火大。

  他从来没想过,迟燎骨子里会这么不争。

  “哥哥,你为什么非要我离开公司?”

  因为蒋玉就是在公司找你,和你说了些话你就自杀了。

  因为你连蒋龙康的这一步都做不到,我根本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勇气和魄力对抗后面真正的主角。

  因为我不想你走向你原本要走的宿命。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等时机。”应云碎不知道怎么说,胸口剧烈起伏着,怒火攻心,又按着胸口偏头咳嗽了几声。

  他咳了几下,迟燎目光就沉了几度。

  “蒋龙康有个搞在太平洋岛上的离岸账户,”迟燎突然淡声开口,“是用来避税和转移财产的皮包公司,梵龙资本的大多灰色收入都转到那里。我要是想,其实之前也能让他承担法律风险,他本来就不是个优秀的老板,就算没有港城人,这个集团也迟早要完。”

  “——但哥哥,我还不想它完。”

  “为什么?”应云碎注视着迟燎的眼眸,像在注视一片自己看不透的深海,隐隐有了推测“……是你想掌控它们吗?”

  “也不,我没什么商业头脑,当一个科技公司的法人都已经很头疼了。”迟燎眯了眯眼,溢出来的目光竟直白锐利地让应云碎情不自禁想躲,“但我目前还是想当。”

  应云碎有些无力地深呼吸口气。

  这种位置确实是站上去了就很不愿下,只是一有公司的存在,他就会想到迟燎可能会和蒋玉在办公室面对面交流的未来。

  “哥哥,你知道明天是星期四吗。”迟燎冷不丁又问。

  “嗯?”应云碎没听懂他这突兀的转折,“你说什么。”

  “明天肯德基,疯狂星期四。”迟燎一字一顿。

  应云碎都要被气笑了,觉得迟燎像疯了:“你想说什么?”

  “你能吃肯德基吗。”迟燎突然问他,手把他下意识还捂在胸口的手掰开,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抬高:“我问你,你能吃肯德基吗?”

  他突然变得极为咄咄逼人,像要覆盖压倒应云碎的山,应云碎的脸被影子长长笼罩着,瞳孔放大,看到迟燎鼻梁上凝聚着一道锐利的光。

  “你不能吃,因为那是油炸食品,对心血管患者是很不好的。”迟燎直白道。

  应云碎的身体猛地颤了下。

  “刚刚过来的时候你看到游乐场了吧,你能做过山车吗?”迟燎继续问他,手紧紧地嵌着应云碎的肩膀,声音无波,却一句句猛扎应云碎的心,“小区楼下总有人打篮球,你能和他们一起打篮球吗?你说你要陪我,那你能不觉得累不生病吗?”

  他突然嗤笑了一声,呼吸冷冷地扑在应云碎脸上,

  “你不能。”

  他原来一直在生气。因为自己的“陪伴”。

  但这话是揭应云碎最敏感的伤疤,他呼吸不畅,逃避地闭上眼。近乎乞求:

  “迟燎,能不能别问——”

  “我要你能。”

  四个字像重音落下来,敲得应云碎心脏一顿,又陡然睁开眼。

  “我要你能。”迟燎直直地看着他,不是19岁那个总撒娇黏糊的目光,是侵略又坚定的目光,

  “我要你想疯狂星期几的时候就能点炸鸡的外卖,想运动的时候就能下去跑两圈,想坐过山车就能飞上去,想潜水换上衣服就能下海。我要你想做的事你都能做。”

  这话来得好快,应云碎一下子呆住了。

  眼睛霎时有些热,脚却有些发软,他不知道迟燎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这个话题,也不知道自己耳畔怎么就开始不停回响迟燎的话音,声音有些抖的:“迟燎……”

  “你刚刚问我要什么时机,那我告诉你,我现在这个位置,才能轻易了解最好的医疗资源,才能方便去深入参与那些科技加医疗的前沿新技术,我不是医生,所以只能位高权重资源通畅才能指挥医生。云碎哥,我要你能,这就是我要的时机,你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