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时雁一再多言,黎孟夜已然先一步动手。

  心魔承受了他蓄力一击,不甘地怒吼咆哮,却也没能改变化为齑粉的命运。

  心魔一破,效果确如时雁一所料想的那般,阵法的维系短时中断。

  屏障表层炸开一小片碎晶,尔后裂纹似蛛网,迅速外扩蔓延。

  顷刻间,将近半数的屏障变得透明,依稀能望见外面的景色。

  时雁一不敢有半分松懈,另一半法阵的功效尚在,甚至因被破了半数,它针对人的攻势更上一层。

  识海波动传递来黎孟夜的想法。

  时雁一当下拦住了人,在识海同他秘密传音。

  ‘廖致必然留有后手,就等着屏障彻底破损,你不如趁现在养精蓄锐,这边的攻击我先替你挡了。’

  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黎孟夜按下思绪,选择全盘信任时雁一,入定给自己疗伤。

  百源派在烬乐碑设下拘灵阵的消息不胫而走,江湖各路或散修或派系的跟着蠢蠢欲动。

  大家都知晓阵中围困的是月仙楼主,上了绝杀令的人,只要有本事,谁都能杀他。

  以往散修或许还有所顾忌,但现在大派系在前头开路,他们跟在后面趁其不备。

  万一捡漏了,那可是大功劳一件,多少能在玉宴阁面前刷个脸。

  他们算盘打得响亮,真到了地方,见到现状后又都有些退缩了。

  无他,百源派大长老的脸色实在难看,让人觉得谁在这档口冲上去,先被解决的会是自己。

  带着人藏在暗处的左严恨恨地捶了一下腿。

  他脸上写满了被路霜寒戏耍的愤恨。

  起初对于他的话,左严自然没有全信,虽然对方话里话外都透着情报不会有错,他也不会轻易信了人。

  那次岛开三天,左严并未前往,他只派了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前往,自己掉头去了卫镇。

  结果自然跑了空门,一无所获。

  卫镇被收拾得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炼气最集中的地方也在一夜间被夷为平地,等左眼到时除了废墟,什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捞到。

  而后不久,在岛的心腹传音,说时雁一确实现身,还光明正大地上去和人打了擂台。

  左严让心腹将人看好,他那时不及赶往岛,结果转头这群废物又把人跟丢了!

  再次有时雁一的消息已经晚了。

  要从那么多恶狗手里抢肉,棘手还未必能讨到便宜。

  左严怎么也想不到,这废物给他捅出这么大个篓子,尽惹事。

  他显然已经忘了当初是他自己执意要将人送往玉宴阁。

  若他能将目光放得长远些,把时雁一圈在他所控的月仙楼,未尝不是一种办法,也许也不会有如今的被动。

  “长老,我们的人适才探查到,月仙楼左护法带人停在距此地三里处。”

  廖致看阵中的局势尚且不明朗,没放开施压,只略一颔首。

  身旁人拿不准主意,“需要派人前去交涉吗?”

  月仙楼在江湖中一直处境尴尬,楼中人态度举棋不定。

  原本追拿时雁一的事轮不到他们百源派第一个插手,只是月仙楼的左护法太过注重蝇头小利,只看眼前,并非能够长远合作的人选。

  何况他们在时雁一叛逃后,确实斩了月仙楼的右护法泄愤,虽然推到了时雁一头上,但明眼人一想便知个中蹊跷。

  “他若不迎上来,不必理会。”

  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阵中的两个麻烦。

  拘灵阵有其独特点,到一定时间可以改变阵中方位,同时会根据阵中人的落脚点决定下次攻击自何处起。

  时雁一虽不懂八卦阵,对危机的本能应对深入骨髓,不需要他看清具体的点,光是瞬间而成的神经反射,足以让他挡下刁钻的攻击。

  ‘还没问过,你的心魔是什么。’

  时雁一的声音响起得突然,本该入定一无所知的黎孟夜偏偏听进了这一声。

  不及压下的回忆如山洪猛兽冲体而出。

  血色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调,不同于那日看到的火光冲天。

  黎孟夜识海中的记忆更加暗沉,色调浓稠,色感却是灰黑一片,他的母亲早亡,那日灭门所斩去的除了生父,多为族中内眷,毫无还手之力。

  但每个人临近死亡前,嘴角都挂着淡淡的微笑,好似在称赞黎孟夜所做之事,与猩红一片的黎氏旧居形成了鲜明对比,透出浓浓的诡谲感。

  当时被控心神的黎孟夜或许没留意到这点,可随着他清醒,见到了满院的狼藉,他几乎二次陷入暴走。

  那时的场景也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悄然入梦,一遍遍地反复回至那个血色的夜晚。

  ‘我的过去乏善可陈,实在不值得拿来一看。’

  不知何时人已走到时雁一身边。

  黎孟夜平静地望着回忆中情绪几近崩溃的自己,那段记忆成了梦魇,记忆里手刃亲眷的自己成为了心魔,他清楚,却又无能为力。

  持续多年的入梦在逐渐麻痹他,让他忘了该恨谁。

  ‘但有时候,’时雁一打断他的沉思,眼前景色消散,重新回到了刀光剑影瞬闪的阵中。

  血刀被反手握在掌心,他接着补全了前言,‘痛快地将其摊开到明面上,供他人品鉴,也能有意外的收获。’

  同时一刀猛扎入脚边。

  “不可能,他怎么找到的阵眼!”

  屏障外的离得最近的一个修士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胸口径直倒地。

  每个阵法在起阵时都会提前设好阵眼,也有部分存在多个阵眼用作迷惑,将真正的那处隐藏保护起来。

  拘灵法阵的眼与寻常阵法不同,随只此一个,却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

  到了后期,是很难从时刻变化的方位里推演出阵法所在的。

  他们既然会用拘灵阵对付时雁一,便是认准了其人不会任何相关的破阵之术,对阵法本身亦知之甚少。

  不成想竟被这样一个连门槛都没摸到的人,意外破了阵!

  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地成了。

  “都退开!”

  廖致一声令下,百源派的众位修士顾不得细想,纷纷往边上避让。

  屏障彻底破碎的刹那,一道身影自阵内冲出,和在外等候多时的廖致直直对了一掌。

  这一下两方都没留余力,一击之后各自退开,廖致落地时颇为狼狈地叫身边的修士扶了一把。

  黎孟夜也没好到哪去,单拼掌力,他比不得江湖上多数有名的前辈。

  黎氏盛起依靠的是独门秘术,修为或许高,但综合实力到底略逊一筹。

  他被震得半边身体俱麻,靠毅力强撑着没倒下,一边喊话导开注意力,一边给时雁一留下时间准备。

  “廖长老,此处一别,山高路远莫要相送。”

  黎孟夜默默向后退了几步,正好踩进时雁一画的圈里。

  熟悉的光芒一闪而逝,众人眼睁睁看着两人被移行术传送走。

  这次百源派大手笔地放上了拘灵阵,堪称坚不可摧的阵法一次只锁定两人,却一个都没拿下。

  当然苦恼都是丢给他人解决的,与已经撤离此地的两人无关。

  对于时雁一而言,他的名字还在绝杀令上,月仙楼的内患未解决,楼内是去不得的,若是随处找个地方落脚,短期内是没问题,但时间一长,开销变成大的困难。

  他看黎孟夜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

  此前在黎与身上闻到了玉宴阁使的气息,那日他在魔界与后者交手,有一瞬间伤到过对方,也同时窥探到了阁使身份的秘密。

  他们独特的气息皆因他们本身皆为已逝之人,又被术法控制,成了能走能打的活死人,他们常年不见真容的装束,为的是掩人耳目。

  玉宴阁主能控制其下所有的阁使,此人对目前的他们而言,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黎孟夜提过黎与和他立场不同,她身上散发的气息又和玉宴阁脱不了干系,如今由她掌权的第一居,明面上是黎氏的住处,实则尽在玉宴阁的监视之下。

  他们自然不能再回第一居。

  纵观这江湖之大,一时竟没有他们可去之处。

  时雁一正为之后的去路做打算,突然觉得身上一重。

  被搀扶着的黎孟夜头歪向一边,已然陷入了昏迷,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他身上,毫无防备的时雁一好悬没被绊得摔个狗啃泥。

  更加不妙的是,人虽然陷入了昏迷,身体却陡然烧起来,俨然一副受伤不浅的状态。

  刚才和廖致对的一掌有问题?

  时雁一放慢脚程,观察起周围的景致,最后选了街边一处有遮拦的地方,将黎孟夜放下,抓起他的手掌察看。

  果不其然。

  黎孟夜掌中一片赤红,覆盖之深连带着掌心纹路都看不清楚。掌根处浮起的皮下筋脉向上凸起,自手腕开始有青褐色的血纹一路延伸。

  袖子往上卷起一段,那纹路好似没有尽头。

  时雁一眉梢一挑,扯开对方衣襟。

  青褐色的线条自手臂攀过肩膀,沿着锁子骨蹿到胸口处,再直直栽入心脏,犹如植物的根系,牢牢地攥紧了那颗搏跳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