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暗道只有空地那块建有砖石墙面的地方比较稳固, 其他地方在挖凿的时候都只做了简单处理,此刻人群争先恐后地涌出,碎石与土块坠落的速度也在增快。
到处尘土飞扬, 乱作一团。
我随手拦住了一个瞧着比较镇定的孩子, 问她, “你见到刚刚从另一边出口跑走的穿灰布衣服的男孩了吗,他回来了吗?”
小姑娘有点内向,攥着手小声说,“看到了的,他没回来。”
“多谢。”
我心下一沉, 避开往我腿边撞来的孩童,跃上了身后被白雪覆盖的枯树。
高处能明显看到正在下陷的地势, 但可惜的是看不到城外的情况,因为那环绕城池的石栏差不多有两层楼高, 将外面全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里除了正门,可还有什么近一些的、方便出城的地方?”我高声向被妇人们围在中央的柳玉宛询问道。
“那里有一面石栏的顶上还未来得及泼油, 虽然很高, 但您应该能翻得过去。”
柳玉宛往我的身后指了指,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视线扫了一圈, 落在了底下那一间不知作何用处的小屋之上。
有地方借力,以我和绣衣的身手的确能走。
事态紧急, 既然这里已无法通行,那便没必要再浪费时间驻足。
我朝闵言比了个手势, 飞身掠上了枯树边的屋顶, 径直往城外乱葬岗赶去。
不料, 翻过石栏后, 我们恰好撞上了几个正偷偷摸摸躲在墙边避浓雾的蛮人。其中两人手里的刀在滴血,上面的血迹还未被冻住,看来应当是刚动过手。
我没有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在他们听到破风声刚要回头时悄然上前,反握匕首一勒一抹,与闵言迅速放倒了一片。
茫茫大雾没有任何要消散的迹象,混着地面上堆积的厚雪层,从上到下无边无际的白,叫人眼睛都要被白光晃花了。
我依着来时在地下的走向推算着密道口的位置,大概有了判断后抬腿便往斜向走去,数步后却被闵言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
“圣上,这边。”
“哦。”我摸了摸鼻尖。
跟着他一路往前,我的面上不由地露出了些惊奇,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连京郊的地形也能摸得一清二楚。
乱葬岗离玉城有些距离,我们顶着风雪快步赶去。
原本十分荒凉的地方此时已变成了更荒凉的一片废墟,先前插着木牌伪装成坟包的密道口现在周围一圈都已被炸平了。在白与黑混杂的地面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血迹蜿蜒着,一直朝侧边延伸到了堆着破木板的小土山后面。
我握着匕首,带着防备上前。心中希望那里躺着的是被阿蓬弄伤的蛮人,但我也清楚,这希望十分的渺茫。
“不要死。”
“不要死……”
时断时续的呢喃落入了我的耳中,熟悉的话语让我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阿蓬。”
我看到了扒着木板侧趴在地上的小孩,来时新换的干净衣衫此时满是脏污,也破了很多处。
漏着絮子的棉衣遮不住他正在不停渗血的伤口,被刀刃深深划过的地方皮肉翻绽,严寒将它们冻得泛白,血却还在不停地往下流,将身下的皑皑白雪染红了一大片。
我慌忙上前查看了一番他的情况,心中虽知已无力回天,但依旧存有些许侥幸。
“你身上可有敛创药,先给他用点,能止血也好,”我摸了摸阿蓬正在逐渐变冰的脸颊,焦急道,“抱他回京去找神医,快,神医应当能有办法……”
然而,随我一块蹲下的闵言无声冲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的意思,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
“宴哥,”阿蓬忽然喊我,咧着嘴朝我笑了,他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睛里闪着水光,但又含着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期待,“我看到……杜哥哥来了,他说,我头发松了……要,给我扎小辫……”
小孩的胳膊微微伸着,似乎是想去够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杜哥哥,但下一刻,他的手就沉沉地落了下来,砸在了湿淋淋的雪里。
我去探他的呼吸,却什么都没探到。
严寒减缓了出血的速度,却也成了最终导致他死亡的帮凶。
怀中的肢体很快便凉透了。
我抿唇垂眸,抱着阿蓬的尸首站了起来。往日活蹦乱跳的小孩如今却一动不动地垂着头,生机不复。
闵言低声与我说了句,“节哀。”
我摆了摆手,生死之事我已见了不少,没有那么脆弱。思索了片刻后,我开口吩咐道,“让人将他带回……”
正说着,我转身想将阿蓬交给身后的绣衣去抱,余光里却忽而闪过了一道亮色。
那是什么……
冰鬼!
大抵是闻到了血腥味,这些鬼东西都贪婪地往此处跑来想进食了。
“快走。”我低声喝道。
手中的金乌石有限,在无必要的交战里浪费资源没有意义,这样的正面冲突能避则避。
然而,石栏的外侧被打磨得很光滑,周遭又尽是平地,空无一物,要想原路返回的话可以是可以,就是会浪费一些时间。
我和闵言简短地商议了两句,一致决定先甩掉冰鬼,去玉城正门外与候卫军汇合。
赶路之时,我问闵言,“大军何时能到?”
闵言告诉我,“就在这两日。”
从小单子传信告知他下毒计划时,他就让李仑韬带人从边境往城中赶了,此刻算来,时间刚刚好。
“李仑韬手中有多少兵力?”我有些忧心,“王严终手下的人因先前为他做过事,担心会被问罪,许多都随他一块转投了蛮族。李仑韬此番赶回京城,边境的人手还够压住局面吗?”
“够,”闵言道,“圣上放心,边境有军师坐镇,他已安排好了计策。”
我稍稍松了口气。
“圣上,闵大人,”绣衣中有一人突然出声,语带迟疑,“说起来,臣方才好像在冰鬼里见到了王将军。”
闵言瞥了他一眼,虽然口吻是一贯的平淡无波,但熟悉他的人明显能看出他有点质疑这话的真伪,“王严终还活着。”
蛮族那边几乎所有的动静他都清楚,尤其是反叛过去的王严终与陈广益这两人。
“活不活的,倒也不一定,”我想起了令府中假扮成虞殊的阿苕,眸光一暗,“也有可能是有人伪装成了王严终的样子在行动。”
自我忆起当日受伤昏迷前的事情后,我便反复推敲了好几回王严终的动机,总觉得他当着我的面说的那番话很怪异,有种割裂般的违和。
虽然他表现出的对获取权势的狂热的确不作伪,但,他要是真的将权势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甚至不惜为此去犯灭九族之大罪的话,当年父皇在他与李仑韬之间选主帅时,他为何要主动放弃机会,自愿低李仑韬一级呢?
若说人会变,那倒也勉强能理解,只是这样的改变太突兀了,不免让人觉得生硬得很。
“……”
思虑间,我们绕开冰鬼,找到了正带着候卫军与蛮族酣战的陆听。
他迅速解决掉身边的几人,潦草地抹了一把脸上沾到的血迹便朝我们这儿赶了过来,语速很快地禀报道,“圣上,臣方才听到蛮人在喊什么圣子殿下,似乎他们的圣子也在这里。”
我冷笑一声,“不错,省得去找了,一会寻个机会杀了他。”
阿苕前几日就已经从梦中醒来,虽然有人照看着他,没叫他不吃不喝直接睡死过去,但脱离梦境后他的情况还是很虚弱。
想来圣子那边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阿蓬?”陆听眼尖地认出了自己给小孩扎的揪揪,见他浑身青白,连忙问,“他怎么了?”
“死了。”我沉声道。
陆听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沉默地从腰侧摸出了一把黄纸钱,轻轻塞到了小孩的怀里。
许是因为很多士兵的亲人都在极寒天灾之中遇了难,这次出来的侯卫军们,几乎人人都在身上装了点纸钱为自己准备着,以防走后连个悼念的都没有,入了底下都不好过。
陆听也顺势随便装了点,没想到竟在此先给阿蓬用上了。
他为阿蓬拢了拢衣领,无言转身,重新投入了激烈的交战之中。
有金乌石剑在手,蛮人让冰鬼阻拦外袭的算计瞬间破灭,侯卫军势如破竹般在敌军中破开了一条裂隙,直冲向了玉城紧闭着的城门。而他们的圣子,就坐在城门外不远处的轿辇之上。
挺年轻,脸色很苍白,看起来蛮虚弱的。
好杀。
我眯着眼仔细端详着那家伙的容貌,他的眉眼间与来令家打秋风的旁支族人还真有些相像。
许是发现了我不加掩饰的打量,那圣子高傲地扬了扬下巴,示意身边的侍从附耳过去,让他高声与我转述。
“中原的圣上与传闻中的一样仁慈,连无关紧要的玉城中人都不愿舍弃。”
我对这些言语上的刺激早已无感,手起刀落,将对面停下来认真听圣子说话的蛮族士兵迅速斩杀。
血液飞溅,我毫不重视的态度让受惯了迎合的圣子觉得自己被怠慢了,面色顿时落了下来,瞧着有些不虞。
但他看到了被绣衣抱在怀中护着的阿蓬的尸体,忽而心情好了很多,甚至咧嘴高兴地笑了起来。
“呀,那位不是中原圣上认下的义弟吗,怎么看起来好像死了呀?”
“哦对,五王爷的事情似乎还没传到京城呢……中原的圣上,一下子失去两个弟弟的滋味可不好受,您还好吗?”
我提刀的动作一顿,转头问身侧的闵言道,“皇弟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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