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你说什么?”
“我说,我听到大美人喊你的名字了。”阿蓬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虞殊早就知道了?
我哑然,心中思绪繁杂, 不知该作何反应。
拍了拍阿蓬的脑袋谢过他的提醒后, 我略带恍惚地去拿了东西, 又沉默地抱着它们返回了小屋内。
家里,虞殊还保持着和我出门前一样的姿势,站在原地半分未动,听到木门开阖的声音,他微微侧过了头, 视线空洞地朝我望了过来。
我没有出声,但他依然很快便弄清了进来的人是谁, 并对我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后,我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原本是有点想质问他的, 可一看到这张美若冠玉的俊秀容颜,看到那满鬓霜白, 我就说不出重话了。
“圣上, 殊挡了您的路吗?”他感知到我站在对面一动不动,下意识便想要往旁边让开些。
“没有, ”我叹了口气, 把他拽回来,纠正道, “别唤我圣上,也别用那些虚头巴脑的尊称了。按如今这情况, 咱们能不能回京都难说。”
有国民才有君主, 天灾带走了太多生灵的性命, 我甚至开始怀疑, 此刻,朝廷还存不存在。
虞殊颔首称是。
瞧他那恭顺贤良的样子,不知为何,我莫名幻视了一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问他,“你是从何时认出我的?”
“你抱我的时候。”他说。
面不改色底气十足地撒谎,这人还真是演技了得。
我戳了戳他的脸颊,略带威胁道,“你知道的,我不爱听虚言,说实话。”
虞殊抓住了我的手,眉眼含笑,煞是好看。他低声道,“殊对砚卿思之如狂,日日夜夜地念着,想着,故而从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我便知道是你了。”
分别多时,已许久未听到他说的那些意蕴缠绵的话了,现下咋一听闻,热意瞬间从耳尖生起,势不可挡地窜入了衣襟之下。
“那,那你后面还说什么……”我忆起他拎着衣摆茫然无措的样子,心中就酸涩难耐得紧。
虞殊轻轻揉捏着我的指腹,解释道,“殊看不见自己如今是何模样,很害怕蓬头垢面的模样会被砚卿嫌弃。实不相瞒,在来的路上,殊一直想着万一你见了不喜欢,不要我了怎么办?”
“可殊愚笨,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答案来,于是只好出此下策,扮个可怜样,”他眉眼低垂,摸索着将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只要砚卿能疼疼我,别把我丢掉,让殊做什么、演什么都行。”
我仰头强忍泪意。天命不公,他这般风姿卓绝的人,本该意气风发张扬肆恣,却被现世磋磨得自轻自贬毫无安全感。
哪怕我表现得再倾心,他依旧会控制不住地去揣摩自己在我这儿的份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观察我对他的爱到底有多少。
“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我说。
“殊记下了。”
衣衫湿答答地粘在身上,在外面走动不察觉什么,进屋里静下来就逐渐开始泛凉。
念到他这一程披星戴月,当有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我便不再扯着他说话,收拾了干净衣物和布巾就带他去了沐浴的地方。
舀热水的时候,阿嬷告诉我里边围墙旁新搭了个小棚子,今天下大雨,上那儿洗可以避一避。
我应了一声,一手拎着桶一手牵虞殊,把他领了过去。
这棚确实不大,是用高竹竿做支柱架起来的,顶上铺着他们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旧席子,有的地方还破了洞,抬眼就能看到阴乎乎的天。
虽然用处不大,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但总比没遮挡的强。
因着这会不是寻常冲凉的时间,那水缸上头便被压了盖子。我掀开看了一眼,里面没水,是空的。
虞殊听到了我放绳子去井里打凉水的声响,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想要帮忙。
“这又不重,”我扶着他的肩,将他推到了一边,道,“你在那站着别动,我马上就弄好了。”
在苜都呆了几天,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事事都得自力更生的日子,打水的动作十分利落。
可惜虞殊看不见,否则还能与他显摆一下。
将两桶水都拎到了棚子底下后,我让他过来把沾满脏污的衣衫脱下,兑了温水便想帮他淋浴。
正要上手,虞殊却说他自己可以,不用我帮忙。
“真的可以?”我将信将疑地把手中的水瓢递了过去。
他说,“嗯。”
而后下一刻,他就把水瓢伸进了我用来放干净衣物的箩筐里。
“……”
看着他没舀到水有些困惑的神情,再看看篓里衣衫上明晃晃的深色痕迹,我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从他手中将水瓢拿了回来。
“砚卿……”虞殊似乎意识到自己干错事了,拘谨地将指尖缩回去攥紧,又可怜又脆弱地小声唤我,想让我别生气。
“脱。”我无情下令。
也不知他在犹豫什么,明明我二人坦诚相待的次数十根指头都数不过来了,他却还揪着衣衫系带,半天都不抽开。
我很有耐心地举着瓢等他。反正天热乎,桶里的水一时半会凉不了。
良久,眼看棚子外面的雨都变小了,他才慢慢脱下了那件里衣。
最后一层用于蔽体的布料除尽,我在他身上扫视了两圈,很快就找到了他意欲遮掩隐瞒的东西。
“嘶。”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条骇人的伤疤,斜着划过了他的整个后背,张牙舞爪地宣显着存在感。
大抵是没好好休息、好好敷药,又时常被牵扯到的缘故,伤口愈合得并不好,周边也蔓延开了青紫的痕迹,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疼吗?”
“不疼,”他说着,想握住我的手,却只拽到了我的袖子,“砚卿,它不好看,别看了。”
我不听,伸手想去触碰,但又不敢落指。
“谁伤的你?”
“王严终。他麾下那些被派去追踪你下落的私兵没找到你,便在城外肆意杀|人泄愤,”虞殊道,“当时,你重伤失踪的消息传回军营,心慌之下,我失了理智,连夜跑出去只一心想要找到你,不料直接撞上了王严终养的这些疯子。”
他虽然武艺了得,但在暴盲又几近失心的状态下,要抵抗十数个士兵配合有素的包围还是太过于困难了。
幸好,在知道他跌跌撞撞出营门的事情后,小单子见状不对,连忙去找绣衣想将他拦回来,竟误打误撞救了他的性命。
但绣衣来得还是迟了些,等赶到时,那利刃已经落在虞殊的身上了。
我眉间难掩火气,心道,若还有机会回皇城,见到那些狗贼,我定要诛了他们的九族来泄愤。
“等令家人到了我便去找他们,带你去求见神医,你的伤和眼睛都会被治好的。”我压着怒意安抚道。
虞殊点了点头,说,“好。”
先前国师要他治病的时候,他顾不及自己,只念着我的安危,如今他已找到了我,这件事也的确是该提上日程了。
思索间,我举着瓢就要把温水往他身上倒,一低头才发现他只解了衣衫,这底下的裤子还好端端地穿着呢。
他似乎忘了沐浴要脱多少衣服,我戳了戳他的腰眼,又戳了戳裤边以示提醒,他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我觑着眼瞅他,半是心疼半是调侃地问道,“底下还有不想让我看见的伤?”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垂眸无奈地笑了笑。
“你要藏也行,但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我放下了水瓢干脆自己去帮他解,话音不停,“除非你一辈子都不想与我共枕同眠。”
此言一出,他欲要阻拦的手顿时就收回去了。
其实扒他的衣服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分别太久,陡然打个照面叫人难免心生尴尬。
我俯身侧过了头,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乱飘,面上已全然红透。还好他看不见,不然指不定又要望着我笑了。
“你自己将裤子蹬开点。”我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身背过去,手上沾了点凉水往脸上贴,意图降温。
等再回过头时,他已经照我说的做好了,安安静静地站着,白皙漂亮得像一尊瓷塑的工艺品。
只是这瓷人小腿近脚踝的地方有很多冻伤未愈的痕迹,看得我心中又是一酸。
虞殊知道我想说什么,不待我问出口,他便解释道,“雪太厚,就算穿得很严实,也会有漏网之鱼顺着缝隙镶进去。”
我在梦里见到过他们于雪中艰难前行的样子,也知道他这一路有多不易,冻伤的范围不算大已是万幸。
“杜哥之前提到过他那有治冻伤很管用的药膏,我一会去要了来帮你涂上。”
虞殊说好。
提起涂药膏……我不由地想到了刚把虞殊从冷宫拐出来的时候,轻笑了一声。
那会我起了色心非要将他纳入后宫,在街上崴了脚被他抱了回去,后来他伺候了我好久。
如今倒是正好换过来了。
“砚卿的心情变好了。”他说。
我去箩筐里拿了衣衫过来为他穿衣,道,“因为想到了你。”
“果真?”
“嗯。”
“如此呀,”他没有焦距的双眸微微弯起,“殊也觉得高兴了。”
我匆匆帮他穿戴好就将他推到了落不着雨的地方去,没赶着冲澡,而是先往自己脸上扑了一捧凉水。
太犯规了。
我对他的不自信感到非常不解,他到底要到何时才能意识到自己那满到溢出来的魅力呢?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白天赶PPT和简历没顾得上。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