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用早膳的时候, 小单子告诉我,闵言早上来过一次,听到我二人还睡着没起, 他就先走了。
我料想泷城那儿的形势对己方来说应该很不错, 因为如果出了紧急情况, 闵言会直接翻窗进来,把我喊醒。
事实也确实如此。
巳时过半,小单子说闵大人来了,我让他快放人进来汇报情况。
闵言进屋行礼,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说兆王府被炸了,兆王下落不明。
“将具体情况与孤说说。”
我对他们做了哪些准备, 怎么动的手皆不甚清楚,只蓦然听到了一个结果, 内心的好奇都要漫出来了。
“是。”
也不知是自上次说过他之后,闵言真的去找小单子学讲故事了, 还是这回兆王府发生的事太精彩, 恍惚间,我竟有种坐在茶楼听书的感觉。
很想来盘炒货。
“……”
跑题了跑题了, 我晃了晃脑袋, 且听他从这宴席开始之初叙起。
兆王在泷城盘踞多年,官府上下几乎都是他安插进去的人手, 周边几座城也有不少借了他的势才得以上位的。他们都把兆王当主子,甚至可以说是“土皇帝”一般敬贡着。
生辰宴是每年难得能光明正大向他送礼的时机, 受了恩的、意欲求恩的皆早早做了准备, 就等着时候到了, 去他面前讨点好处、混个面熟。
近的亲自带礼去, 远的,比如罗旭,就派人去送。总之得送,还得费心思送得比别人好,这样得到的青睐才会更多。
兆王很清楚这些人的心思,他乐在其中。因为他们之间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人际网愈扩愈大,诚心诚意附属于他的人爬得越高,他手中的权势就越多,越能接近他所要谋的那个位置。
故而,兆王生辰当日,王府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马车挤都挤不进去,只能停在数个街口之外。
侍卫得了兆王的吩咐,不会拦人,平民百姓若想见见世面,也能有机会去凑一凑热闹。
美其名曰:与民同乐。
这狼子野心都快明摆着写在脸上了。
能做出如此大方的举动,一是因为兆王府比普通规格的王府要大上整整一倍不止,内里的装潢布局甚至堪比行宫,富丽堂皇,纷繁奢靡,装得下这么多宾客;其二,则是因为兆王认为他的亲兵和影卫的能力可与绣衣媲美,所以他对王府的安全很是放心,他觉得就算有贼子意图坏事,手下的人也会完美解决掉这些小问题。
他对自己目前所有的东西沾沾自喜太久了,压根没意识到,问题已经在他的眼皮底下生出了萌芽,即将破土。
丝竹乐声与美好祝福萦绕在兆王的耳畔,他与王妃坐于正殿高位,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看着各式珍宝流水一般地从眼前晃过,晃进了他的私库之中。
外头人多,自然也喧闹一些。兆王将它当成了欢喜日子里的背景音,并没有多在意。
直到影卫匆忙现身,告诉他外面有人闹事,兆王才分了些关注过去。
“逐出去便是。”他不以为意,道。
“王爷,闹事的是盐场役夫,”影卫有些为难,“来了很多人,从晒滩工到烧盐匠都来了,他们大吵大闹,说王爷您为了打压官盐,让他们没日没夜地做工,还拖欠工钱……”
“一派胡言,”兆王呵斥道,“盐场是官家的,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影卫小声告诉他,“官府的人已经来了,但那处盐场的役夫们,他们的契条在罗夫人手里,官府也不好管。”
“要管什么,将闹事者直接带走关入大牢不就好了。何时官府做事也要本王去教了?”兆王沉下了脸色。
“半年前新上任的那位知府的脾气,王爷您也是知道的,”影卫道,“他说既然欠了钱,就先把钱给了,他再带人走。”
兆王一拍桌案,知道自己被针对了,压着怒意道,“这些人故意打着此名号来讹钱,本王凭什么要给?”
“王爷,消消气。”
外头走进来一位儒雅的中年人,客气的笑意不及眼底,面相透着一股老狐狸的精明味。
此人便是泷城知府,令闻端。
兆王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有意招揽后仍不愿意为他做事的人,都是他的眼中钉。
令闻端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了一沓契条来,视线仔细在上面瞟了瞟,笑道,“这可不是讹钱啊王爷,他们的契条上明明白白写了您的名字,您应当把工钱付给他们。”
“胡言乱语,契条上写的明明是罗绮的……”兆王的辩驳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他看着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明白自己是被令闻端给诈了,顿时瞪圆了眼睛,有些技不如人就恼羞成怒的意思。
“哦,”令闻端若有所思,“罗绮,好耳熟的名字,似乎是王爷您养在外面的外室?那既然是一家人,这工钱您就更该替罗夫人给他们了。”
已经被他绕进去了的兆王澄清道,“上个季度的工钱本王早就给过了,何来拖欠一说!”
令闻端微微颔首,“原来王爷出了钱的呀,那看来王爷对罗夫人私营盐场一事并非完全不知情,甚至可以说是在纵容外室制盐。”
听到与私盐搭上了关系,围在周边抱着礼物的众人顿时开始犹豫要不要先撤了。
这对普通人来说,可是要杀头诛九族的大罪。
兆王眸色沉沉,知道这件事如果处置不好,自己在泷城的威望会陡然下降,反而助长令闻端的气焰,让他更为百姓所信服。
“来人,”他决定武力压制,“请知府移步内殿。”
“砰——”
陡然一阵地动山摇,站着的人都有些不稳,更别说正在走动的了。被兆王刚喊进来的侍卫没防备,摇摇晃晃全摔在了地上。
所有人脸上都带了点恐慌,不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了,战战兢兢地往角落缩。
唯独令闻端一动不动,他站在原地,笑容半分未减,对着高位上的兆王不卑不亢地说,“若是王府内殿还完好的话,陪王爷去坐坐倒也无妨。”
“你对本王的府邸做了什么?”兆王的面色很不好看,但态度却稍微放低了一些。
他是个很典型的吃硬不吃软的人。
一介知府敢如此对王爷说话,似乎对目前的情况还很了解,不必多想都知道,他背后定然是有人撑着的。
可撑着他对自己动手的人是谁?
兆王一时拿不定主意,难不成……他想到了一个人,但又觉得对方太年轻,怎么可能敢跟自己正面叫板。
“王爷,不好了,私库被炸了,火烧到了后院,泼水也灭不了!”侍卫紧急来报。
“你做的?”兆王神色阴翳,盯着令闻端问。
令闻端不点头也不摇头,被侍卫押住了还是一副笑模样,语气半分未变,道,“臣哪来这样大的本事。”
但兆王不信,他很是忌惮地看着对方,命令侍卫,“把他压入水牢。”
就在令闻端被拖着转身带离时,又出现了一阵纷乱。
三四个衣衫凌乱,身上带着鞭痕的人影猛然掠过,直奔着兆王而去。
是一直被兆王关押在水牢里饱受折磨的探子。
数名影卫和追着他们进来的亲兵一块,与这几人战成一团。
令闻端的含笑的声音遥遥地落入正在慌忙躲避攻击的兆王耳中,“看来今日臣的运气实在是好。水牢关不住人了,王爷,还有何处想让臣去的吗?”
“让他下黄泉!”兆王喊道。
他旁边原本看着柔柔弱弱的王妃通身气质突然变了,拔下金钗就冲着令闻端疾行而去。
谁也想不到,兆王惜命到连身侧的王妃都是影卫假扮的。
“亲兵何在?”兆王从混乱中悄然脱身,顺手抓了个侍卫问道,“让他们把王府围起来,这里面的人,一个也别想出去。”
他为了今日,提前叫人进山带了一千兵马出来,就守在王府不远处。
“已经传了信号了王爷,应该很快就能到。”侍卫说。
兆王点了点头,让他护着自己去书房。
书房里有很重要的东西,他担心会有人趁乱抢走。
一开门,利箭直冲着兆王的眉心而来。他想都没想,拽过跟了他一路的侍卫挡了箭,便踹开门冲了进去。
里面并没有什么暗藏的杀手,只有一个躺在榻上的女人。
兆王认出了她。
毕竟做了多年夫妻,对方的身姿他再熟悉不过了,哪怕没看到脸,他也能知道是谁。
“罗绮?”兆王担心有诈,只是远远地喊了一声。
女人毫无反应。
他从倒地的侍卫身上抽出了一把剑,小心地用剑身把女人翻了过来。
罗绮睁着眼,颈边有一道很深的刀痕,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显然刚死没多久。
兆王只看了一眼,半点波澜未动,转身去找他要的东西了。
没有生气的罗绮已经不美了,他对她失去了兴趣。没有兴趣的玩物不值得他费时间。
“王爷,”有人找了过来,在门外禀报道,“亲兵遭遇驻军围攻,有数百人反叛。内外夹击之下,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几乎全成了俘虏。”
“还有,您的两处私库都被人用火药炸开了,令知府说里面有营运私盐赚来的份额,要将金银搬走。”
这人说着,悄悄推开了门。
“你是谁?”
兆王意识到不对,一手背过身去,迅速打开了密道机关,在人影冲上来之前,来不及将手里的东西烧完,就丢下赶紧跑了。
那人是伪装成侍卫进府的李将军。
他拍灭了火焰,从地上捡起了几张烧灼后的,隐约能看出蛮族文字的碎纸片。
……
碎纸片被闵言递到了我的面前。
“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我接过去看了一眼,看不懂。
虽然之前和蛮族打了不少交道,也了解一些他们的语言和文字,但这上面的看起来很扭曲,像是祭祀之类才会用到的那种。
闵言摇了摇头,“不清楚,陆听在尝试翻译。”
我把纸片还给他,“让他继续研究吧。李将军那儿可查出密道通向哪里了吗?”
“没有,密道在第二次开启时自动塌陷了,应该是兆王留了后手。”
“若他真与蛮族有往来,孤担心会有卷土重来之势,”我说,“继续查,他活着,孤不放心。”
“是。”闵言领命退下了。
“王府里的火药是以前那个跟踪你的人去放的吗?”我问虞殊。
“也许是的,”虞殊道,“具体的殊也不太清楚,泷城那边现在都是李将军在安排,等他回京,圣上可以问问他。”
我点了点头,感觉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但还没全落下。
不过,不管怎么样,没了兆王的影响,我可以将朝中再整顿一下了。这是好事。
罗旭被我借私盐一事送进了大牢,新换上来的尚书是太傅推荐的人,看起来还挺负责的。
廉放我安排他进了户部,他过目不忘的本事用在户部正合适。
与兆王有牵连的小官也换了几个,虽然朝中残留的问题还有很多,但亡羊补牢,起码接下来被蛀虫侵蚀的范围不会再继续扩大了。
在琐碎的政务与对兆王下落的搜查中,不知不觉便忙过了好些日子。小单子来问我夜宴安排的时候,我才恍然惊觉,冬季已近了尾声。
又到一年除夕了。
【作者有话说】
完美的安排,刚好卡上除夕!
宝儿们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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