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稀稀拉拉下起了血雨,困于痛苦之中的杜季青已经维持不住原形,他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依偎在了丹枫怀里。断尾溢出的血给他白衣染上斑斑血迹,他呼吸声紊乱,把头低下一遍遍道歉,可愧疚感填补心胸,大抵是一辈子都是噩梦。

  “幸好他睡过去了。”镜流处理了巨兽,踩着血海而来,看了眼在怀里小小的一只狐狸,原来的毛色都快被染成红的了,她想抬起手去抚摸这颗小脑袋,想到自己体质寒凉,抬到半空的手又收了回去。

  “回去吧,饮月。”她往后看着近乎无一幸免的战场,心头哀叹一声,抬步清理战场。丰饶民有“药师”眷顾,受恩赐的子民不死不休,还得彻底粉碎肉身,否则难以真正死亡。

  镜流一剑挥出滔天气势,剑气自她为中心呈扇形层层递进开,将血液浇灌成黑褐色的土地切成深深的沟壑,任何战壕和尚未断气的丰饶民都埋没其中,且冰封万里,飘雪无边。

  这一剑带着莫大的悲愤以及痛苦,像是要把整颗星球都冻结起来,以泄怒火。

  “倘若是景元知道杜季青负伤,定是怨我看护不力。”镜流又回头看了眼垂眸凝视着小狐狸的丹枫,以剑指着他,“你的目的达到了,饮月。”

  ……

  狐山洞天直通天际,贯通诸山,灵气馥郁而天地广阔,是狐人族千年至宝,不为外人得知,因真狐一脉断层,设为杜季青洞府只求他能安心休养。

  此处桃林花海纷纷,如梦似幻,是罗浮不可多得的美景之一。丹枫曾经记得自己初见杜季青时,他也是立足如此美丽的桃树之下,身量比他更纤瘦一些,身着大红色衣袍斜倚着桃树,白色内衬打底,细窄的腰封规规矩矩束着柔韧而精瘦的腰肢,上半身衣装拘束禁欲,下装只穿着轻薄的白裤,腿侧开着一道小缝,足以窥见肉色的丰盈大腿。

  他五官精致又带着一抹侵略感的美,唇色比花瓣还艳,怀里抱着一只可爱的粉色幼狐,感受着天地的灵气。

  对上他一双看似轻佻的狐狸眼,任何人都要一时失神,那是狐人一族与生俱来的魅惑天赋,素来在社交上稳占人一份先机。

  丹枫轻轻咬咬舌尖醒神,又在心头默念清心诀,才抬步走过去。作为闯入者,貌美狐人并没有任何不悦,还热心邀请他坐下对饮。桃花酒酒劲并不浓烈,可丹枫就感觉自己迷醉在了狐人如宝石璀璨的蓝色眼眸里。

  被那双比波月古海更神秘潋滟的眸子凝视的时候,素来高贵孤冷的持明龙尊不免心生一抹自卑和唐突之意,他觉得自己低如尘土,又妄想他能够一直看着自己。

  狐人得知丹枫是持明龙尊,具备化形之力,当即就说要看看他的龙尾巴。

  此等隐秘之物怎么能够让外人看见?丹枫心中挣扎一二,再次咬破舌尖硬是拒绝了,只见狐人微微一笑,如鲜花绽放的笑靥迷惑了丹枫心神,怀里的小狐狸轻盈跳离,目光刚从拍走小狐狸的素手挪开,下一瞬间,迎面扫来一道劲风,龙尊立刻抬手抵御。

  劲风被他徒手化解,而又是股香气拍在面庞,他防不胜防不经意嗅进一些气味,瞬间头晕目眩,手势都要捏不稳了。向来算得上清心寡欲的龙尊只觉得火气烧得旺盛,而眼前又逼近了一张过于貌美的芙蓉面,对方的手指勾着他下巴一抬,丹枫就亲上了一捧花瓣,真正布阵的狐人却盈盈立于身旁,抬手摸上他的龙角。

  如同得到了想要的胜利,狐人轻笑得更加欢愉:“堂堂龙尊的定力,不过如此嘛。”

  丹枫感觉自己被轻视了,瞬间枪出如龙,将迷惑视野的幻化一枪扫去,枪尖再扯开破空声,朝着白尾狐人面门而去,他却保持着玩味的笑,任凭带着怒火的武器贯穿胸膛。

  窈窕的身形如一堆花瓣即刻散开,随风吹得满天飞扬,时而在丹枫身后凝形,又在右侧出现靠上他的臂膀,龙尊冷眼任由他调戏,沉声说:“你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戏弄我!”

  抱怨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挠得耳蜗酥麻无比:“好大的脾气哦,陪我玩玩不行么?好久都没人进来过了,别生气嘛。”

  丹枫冷漠说:“我找狐人族继承者,你又是谁?”

  “我想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清脆婉转的声音拖长尾音,丹枫想要揉揉发红的尖耳朵,他抬起的手还没碰到自己,便被一只微凉细腻的手包裹住,转头看到露出真容的狐人。

  “我在这里。”

  狐人维持着人类人形,而脑袋却是毛茸茸的白狐狸头部,狐狸头咧嘴笑着,狭长的眼睛里跃动兴奋戏谑的笑意,丹枫再一眨眼,名为杜季青的狐人又恢复了蛊惑人心的人脸,还笑得分外开心,好像捉弄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丹枫稍稍恼火,极好的涵养没让他直接发作,揉了揉眉心驱散了媚香,再捏紧武器,趁着狐人松懈的时候一枪突刺出去,狐人也早有防备,轻盈回身跳上他的枪尖,与之缠斗起来。

  二人你来我往打斗许久,打得酣畅淋漓,不舍昼夜,丹枫跟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再了解到他是躲避狐人长老的追捕才躲在此处修行,就不再计较他的失礼。

  杜季青说他年轻气盛,轻易就被撩拨激怒,哪里有持明龙尊清冷孤高的模样,丹枫怒极反笑,也没有跟他太计较,继续对饮一杯就散场,回去后他又闲来无事,又心心念念得厉害,再过来一看,狐人又有了新的玩伴。

  丹枫是第一次看腾骁将军如此碍眼。

  每每想起初见时,越发觉得往昔的美好逝去得遥不可及,丹枫以为给足杜季青机会他就会想通接受自己,却不想他接受了另外一个人。

  第一次是腾骁,第二次是景元。

  他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只觉得分外不甘心,明明他才是最先来的,明明他一往情深……

  “狐人族长老想把他带回族里去养伤,景元代他拒绝了。”镜流传信,一句语音自动播放后就自行销毁了信笺。

  又是第二封传信传来,刚拿起信就响起景元的声音:“断尾之仇我必来报……”

  丹枫也不多听,随手撕了薄薄的信纸,抬步走出去。烈阳炽热,罗浮三伏天闷热,屋檐投落的阴影一片黑,外头的日光更晃眼得很,丹枫在杜季青的院子坐等了一两日,反而等到了白珩。

  也不知是哭了几回,狐人姑娘眼眶通红,见他待在这里,肩膀都落了厚厚一层梨花,惊讶说:“你怎么在这里?哦,等乱玉哥哥是吧,他这时候还没醒过来呢,断尾之苦哪是人受的,可为何是你做的……”

  白珩心头也埋怨丹枫行事果断又鲁莽,虽然是镜流说尾巴被丰饶民污染了,得及时清除污秽,可就这么白白斩断一尾,也实在太冲动了。

  丹枫抬起头看着她,他的面色同样憔悴,“你可知道他练出了八尾?”

  “八尾?”白珩愣住。旧时狐人族崇尚尾巴以多为美,数量越多也也能够代表实力强横,作为下一任族长继承人,杜季青自然是万众瞩目,可在他年少时被卜者断定他只能修出七尾,且没有繁育下一代的能力,就放任他出去肆意生活了。

  而他又在众目睽睽一下化出八尾真狐原形,消息自然也会传到狐人族长老那里,直接来跟景元讨要人。白珩刚才还跟他们吵了一架,讨不到好处后失落离开,辗转之下已经来到熟悉的院子里。

  “我承认我是有点冲动了,可是……可是季青那样子哀求我,在那双悲伤的眼眸凝视之下,我拒绝不了。”丹枫捧着发疼的脑袋,“他说如果不断了尾巴,他就死……”

  白珩已经回不过神了,“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哪怕是被丰饶巨兽的毒素侵害,被瘴气影响,又怎么会严重到以死来断绝痛苦?”

  “如果说,我在梦中见到了杜季青答应跟我在一起而险些被罗浮诛杀,你相信吗?”

  “哈?自从那次大战回来之后,你也不清醒了是不是?”

  “你先听我说,白珩,我一直在重复做着相同的梦境,梦到杜季青选择的人是我,而这次战争之后他受封真君之名,他也承诺了跟你去星海之外旅行,我没有同意,就强求他留下来,你跟我吵了一架……”

  “……”白珩盯着他,“然后呢?”

  “然后……在梦里的他还没有化出第八条尾巴,就因跟我牵扯太深而被打成不祥之物,众位龙师瞒着我要烧死他,在大火之中,杜季青突破修为,也生出了一尾挣开了枷锁,大火烧了鳞渊境整整三个月。”

  白珩许久才找回声音:“而现在,他的一尾被你残忍断去,同时他接受了景元,也不是你。那么接下来,就是龙师联手……如果你的梦会映射现实,那他现在的处境就很危险!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可是,乱玉哥哥已经被带回去了,狐人长老们是不会放人的。”

  “一个被抛弃之徒,还有什么值得挽留的?我去跟他们谈判!”丹枫倏然起身,震落肩头发上的残花,他才急急走出几步,身后传来白珩的冷哼:“怎么不值得,就凭你对他用情至深,就足够了。”

  丹枫猛地回头。

  白珩继续说:“龙师警告你不要跟他往来偏就是不听,怕你深陷进去不可自拔对外人偏心,又唯恐影响了持明传承,你也说了,狐人族的弃子,完全不值一提,死了也就死了,顶多是在我们这些心头割开一道疤,反正龙尊大人转世蜕生,也绝对不会再想起他!”

  丹枫嘴唇颤动,他收紧的五指扣进掌心里,这点小痛也抵不过心头百般滋味。

  “我也不管乱玉哥哥选择谁,我只要他好好的,可如果你要强行将他留在身边,违逆他想法的话,那么我只能将你视作我的敌人!”

  ……

  “喵呜!”

  在外人看来已经被带回狐人族的杜季青才有了模模糊糊的意识,一声拖着长音的娇嗲的声音钻进耳中,他以为是幻觉,凝神去听,脚步声又由远及近,来到了他的身边。

  面颊被粗粝的小舌头舔着,痒得很,他终于睁开眼醒来,看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咪,白毛金瞳,眼睛明亮,毛发纯粹得像是雪堆出来的一样,伸出红艳艳的舌头一直在舔他的脸,十分热情亲昵。

  在那一瞬间,杜季青还以为看到了景元。

  小猫咪景元。

  看着是一只跳起来能打人膝盖的小可爱,杜季青在可可爱爱的小脑袋上看出了点凶狠模样,他也毫不畏惧,捋了把它毛茸茸的脑袋。

  “朔雪,回来。”将军抱着一盆水走进洞府。

  朔雪?这名字听着怪耳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