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其它小说>迷津寺>第39章 | 终章:杜鹃

  【三合一章节】

  天幕如同破了一般,雨水倾盆而下,闪电雷鸣不断,朱砂红漆的寺庙在黑夜里面若隐若现,宝相威严的菩萨金刚怒目的注视着众人。

  佛像后面,棠琳拿着一把斧头的样子太过于惊悚,他的脸上带着笑,眼底透着嗜血一般的杀意,注视着他们犹如注视着待杀的牲口。

  广盈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利的叫声响彻寺庙。

  另一边远在厢房的陈琅听到这尖锐的叫声心头一震,外面狂风暴雨吹过,仿佛天地要在此刻毁灭。

  陈琅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向外面跑去。

  他内心不断地念着,棠琳,棠琳,棠琳……

  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身边。

  释迦殿内,佛像后面,邹斯和广盈被吓得胆裂魂飞,棠琳掐住广盈的后颈将她拽了过来。

  “放开她,小畜生!”邹斯发疯一般站起来想要阻止,他牛高马大,倘若真的殊死搏斗尚且有一线生机,可下一秒一把漆黑的手枪就死死地压着他的太阳穴。

  邹斯僵硬如化石,他动都不敢动。棠琳用枪敲了敲他的太阳穴:“你想试一试脑浆喷出来的感觉吗?”

  棠琳嗤笑一声,他拎着广盈的后颈皮缓慢拖行,广盈的双腿像软面条一样在地上蹭出两道痕迹,她惊恐的几乎说不出话,全身战栗不止,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即将被宰的羔羊。

  而刽子手会和所有的恐怖电影一样,拖着一个抓捕到的猎物,然后将其斩杀。

  她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被吓懵了,吓得失去了自我意识。她只能睁大着双眼看向邹斯,眼眶里面蓄满了泪。

  邹斯仓惶地走出来,他语无伦次地求饶道:“我该死,我不该耍你,我再也不敢了。我求求你放了她!我求求你!”

  棠琳将广盈拖到大殿中央,另一只手抬起斧头横在广盈脖子上,白皙的脖子被割破一道口子,广盈吓得脸色发青连咽口水都不敢。

  棠琳伸出一根手指在广盈脖子上的伤口处蹭了一下,疼痛感让广盈倒吸一口凉气。鲜红的血液从棠琳苍白的手指流下一道蜿蜒红线,带着诡谲的不详感。

  众人的鼻腔里面能闻到那温热潮湿的腥气,是血液与死亡,是恐惧与不安,让人惶惶地颤抖着,怯弱卑微的求饶。果不其然,棠琳听见广盈惊吓过头的求饶,棠琳歪头看向邹斯:“你想让她死吗?”

  “不想,不想......”邹斯急忙答道。

  “用玉骨假冒舍利你倒是有几分胆色,你也应该知道被我发现会是什么下场。”棠琳说。

  “假冒指骨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塞其黑,是她!是她想出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邹斯愤恨地说:“这舍利子出现在尼泊尔是我发现的,这舍利子是我的!如果不是塞其黑将舍利子盗走带回国,我会如约将舍利子买给你的父亲。”

  “她监守自盗,你贪得无厌,要不是你们两个人搅弄风云,事情怎么会到如此地步,我杀人逃亡有一半都是拜你们所赐啊。”

  邹斯突然仰头大笑,他鼻息粗重,似笑似癫:“你杀父弑母有违天道伦常,你现在想将这个重帽子扣在我的头上,你做梦!你做梦!!!你迟早会杀父杀母,你的血是冷的是凉的,你就是一条养不熟的毒蛇。”

  “你闭嘴!”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只见陈琅站在大殿门口,神情似冰,不见往日的镇定。

  陈琅走进殿内,他看向狼狈的邹斯,冷冷地说:“你没有经他之苦又凭什么这么说他。”

  “哥哥。”

  陈琅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在房间等我,我解决好一切。”棠琳说。

  陈琅的目光掠过被棠琳钳制的广盈,广盈对上陈琅的视线就像是抓住一根稻草眼睛一瞬就亮了,她期待着陈琅在为她求情,期待陈琅依旧如之前一样对生命存有几分敬畏,但是与她所想不同的是,陈琅无视掉了她的目光。

  陈琅一抬眼恰好对上棠琳的视线,只见他瞳孔轻颤,似乎是怕陈琅的责怪或者恐惧。陈琅心头一酸,他连忙握住棠琳的手,坚定的表示着自己与他一起。

  “我就知道你和这个小畜生是一伙的!你竟然和杀人犯沦为一伙,你想帮他一起害死我们。”邹斯指着他叫。

  “别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从山体滑坡后这里就完全和正常世界脱轨了,大家不都是算计来算计去让别人死自己活吗?自从发现棠琳是杀人犯的那一天起,你们有很多次想将我做诱饵,依旧让我和棠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怕打草惊蛇让他察觉变化,就算是有危险第一个死的也是我,不是吗?”陈琅冷笑:“后面你们又看棠琳对我没有杀心,你们又在猜忌我抛弃正常人的阵营和棠琳为伍。”

  陈琅注视着他:“你真虚伪,今晚你早就算计过的,如果我没猜错你早就报警了,一旦天亮,你是要将棠琳置之于死地,现在只不过计划败露你在拖延时间。”

  “你既可以杀棠琳,棠琳为什么不可以杀你,在没有法律秩序的地方,善良就是白痴。”

  “舍利子呢?”陈琅继续逼问。

  被揭穿后邹斯愤恨地注视着他:“你永远别想知道。”

  “你让他杀了我一了百了,这样就永远也不会找到真的舍利子。”

  “你把这舍利子看得比你的命还重。”陈琅皱眉。

  邹斯冷笑,眼神晦暗不明:“我将舍利子说出来才是没命了。”他看向棠琳:“你以为这小子真的会大发善心放我一条生路吗?不可能的,他压根不想让我活着下山,更加不会放过广盈。”

  陈琅心头一跳,他看向棠琳。

  棠琳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五官隐没在阴影里面,他将手中的枪对准邹斯,然后低头询问广盈:“你怕不怕他死。”

  广盈呜呜摇头,吓得说不出话来。

  棠琳又利声质问道:“怕不怕他死!怕不怕!”

  广盈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头摇地和拨浪鼓一样,显然是被吓傻了。

  “砰”枪声响起,邹斯的惨叫声响彻大殿,他的胳膊上中了枪痛苦地瘫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广盈吓得尖叫。

  “舍利子呢?”棠琳逼问道。

  “你可要想好了说,你不是怕他死吗?回答不好,他真的会死。”

  邹斯朝她摇头:“不能说。”

  “砰!”又一声响起。

  广盈吓得捂住耳朵,她泪眼婆娑地看过去,只见子弹射在地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弹坑。

  “你不说,下次子弹可不会打偏。”棠琳将枪瞄准着邹斯的心脏。

  广盈的心理防线终于摧毁了,她大喊道:“我告诉你舍利子在哪,我告诉你!!”

  “说。”棠琳用枪抵住了她脑袋。

  蜷缩在地上的邹斯脸上突然血色全无,他呜咽着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广盈仰头看向棠琳,眼睛迸发出别样的光,她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陈琅看着她诡异的神情,心下涌起一股古怪。

  广盈迎着斧头锋利的刀口缓缓站起来,像是突然就不畏生死了,外面微薄的光照进殿内,广盈站着,凤眼狭长,身上笼罩着一层如沙一般朦胧的光,她将手指曲起怪异地学了一个观音的手势,她看着棠琳,恶劣地说:“舍利子被我吃了。”

  她咯咯地笑邪气十足。

  “我就是舍利子,舍利子就是我,融为一体了。”

  广盈哈哈大笑,眼泪水全出来了,她讥讽地看着棠琳:“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得到,你的执念不就是这枚让你一生都曲折悲惨的舍利子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吃了!我与舍利子是一体,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带着这个执念过,永永远远的都不能释怀,这就是你的命,你从出生到长大就是不为人欢喜的,你就是一颗棋子。”

  怨毒万分的话从广盈嘴里说出来,犹如一段咒语,更像是一个枷锁,她想将棠琳永远的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让他的灵魂痛苦,让他的心煎熬扭曲。

  她深知棠琳的人格不健全,他没有经受善与爱,他的成长环境,缺乏教导,难以于常人共情,她将棠琳多年寻找的舍利子吞了,将打开他心结,或许能通向常人的纽扣给生生扯断了,棠琳杀了她,手上的血就会多一分,她在锻造一个更加疯狂的恶魔。

  广盈盯着他笑,阴森森的,她将舍利子吞了,像是笃定他不会杀了自己。

  棠琳握住斧头的手神经质般地颤抖,不正常的抖动频率几乎不用判断就知道他被刺激的不轻。

  嗡鸣一片,天地旋转,棠琳置身其中,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旋转灯片环绕着他,他的灵魂飘荡着,仿佛离魂症一般脱壳而出,这一刻他置身于天地,但是天地皆不容他。

  他看到了闽南游神时的神像从他身边经过,庄严神圣,烟火气和喧闹的人声都是那么新奇,他仰头看着神明,还那么小,他曾和他人一样掷茭叩拜。他还看见他将雁家人都杀死了,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将他们杀死,将他们剥皮抽筋,当他真正做到的时候,除了刚开始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颤栗,平静后,闻到血腥气他只有麻木,他冲进厕所吐了个干净,离开雁家,奔向大雨,他是他自己,孑然一身。

  现在,此时此刻那一种眩晕作呕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握住斧头的手不断收紧,鼻息变得粗重,手掌带动着手臂都在不正常地抖动着。终于出窍的灵魂回到本位,他的大脑和四肢都感觉到蓬勃的血液流动,无比的沸腾,几乎是肌肉的条件反应,又或者是心在疯狂的呐喊发泄,他的眼睛看着胳膊高高举起,斧头的利刃发出令人胆寒的光。

  棠琳,棠琳……

  耳边传来呼唤,焦急的,模糊的,飘忽不定的。

  他感知到了一种蓬勃而汹涌的气血,仿佛灼烧的火焰,燃遍他的全身,身体躯干早已不受控,他全身都在战栗,甚至双脚和手掌都在不受控制的抖,抖得越来越厉害,他面部肌肉也跟着神经质地抽了抽。

  门外的狂风吹来带着撕裂一切威力,经幡被吹得疯狂扭动在大殿内猎猎作响,棠琳看着翻飞的经幡脑子嗡嗡响,墙壁上的十八罗汉,也仿佛活了过来似的,他们从墙上飘了下来,在飞舞的经幡中移动,他们注视着他,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呈现一种膨大而扭曲的形象,一切都是那么光怪陆离。

  走开!都走开!都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手中的斧头挥舞了出去,“砰”的一声脆响,是头骨开裂的声音,广盈尖叫声尖锐无比,响彻寺庙,紧接着哑然而止,她大张的嘴唇,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发出含糊不明的声音,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的血像是失控的水龙头,鲜血喷溅射出。

  紧接着她双脚无力支撑身体,“砰”的一下跪在地上,她已经满脸都是血,她看向邹斯的方向,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嗓子什么话都说不清楚,她最终只能对着她的爱人,把她推向深渊和死亡的爱人笑了笑。

  她那满脸的血让她的笑都变得那么狰狞,两行清透的泪无声无息地顺着眼眶流下。

  她死了,就这样死了。

  原来死亡时,人的一生真的会如走马灯一样闪现而过,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脑子正在慢慢停止运转,所有的人和事情都在远离,邹斯的身影变得模糊,她看见邹斯脸部肌肉不正常的抖动,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眼泪流的像是洗面一样。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她在赌场里输光了所有积蓄,借的高利贷也还不上了,她预谋着钓一条大鱼然后仙人跳,邹斯就这么出现了,他抓住了她的手,他说道:“我见过你的。”

  老土至极的搭讪方式,广盈嗤笑了一声,但是她注视到了邹斯手上的翡翠扳指。

  她不怀好意的接近了他,他为她还清了所有债务。

  她知道了他曾有过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他说他是一个江湖侠客,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他说他在尼泊尔待了很多年,那里有有年轻时的豪情壮志,也有走失过的朋友。

  她知道他有秘密,她还是跟着他毅然决然的来了这寺庙,但是却没有想到是以生命为结局。

  也算是她还给他了,她什么都不欠了……

  “砰”广盈尸体重重摔在地上,眼睛依旧不甘地睁着。

  “啊啊啊啊啊!”邹斯哀嚎几乎响彻寺庙。

  狂风席卷着暴雨,天空之上电闪雷鸣,似乎要将夜黑劈开一道口子,棠琳眼皮抽搐着,他阴森的嘻嘻笑了一声,手里握着那把血淋淋的斧头,滑腻湿润的血浸透了他的掌心,无数的经幡朝着他的方向汹涌作响,那彩绘繁琐的佛像在凝视着他,他们在注视着这一场恶行,注视着这个要下阿鼻地狱的人。

  棠琳扭了扭脖子,骨头咔咔作响,他笑得阴鸷,像是发病走火入魔一样,显得无比的怪诞惊悚。他高高举起了斧头砸向广盈的尸体,锋利的斧头把肚皮一下就划开了,鲜血和肠子瞬间流了一地,浓郁的血腥气已经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

  没有人不会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到,棠琳蹲下身子就像发疯一样撕扯着广盈的肚皮,疯狂地掏她肚子,肠子以及胃全部流了一地,湿哒哒的血淌了一地。

  红色!入目之处都是红色,是新鲜灼热的血液,一种不详的色彩,棠琳的脸颊和手全部湿润的血液浸透,这些血仿佛是诅咒的根源,它渗透进棠琳的皮肤,让他中毒发狂,让他陷入一种癫狂无望的情绪里面,犹如一只只蚂蚁啃咬着他的脉搏和心脏,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根本不正常的抽搐,滚烫的肠子从他的掌心滑溜溜地流出来,他捧起广盈滚烫的胃,眼睛阴鸷恐怖,却无比地灼热,终于,他翻开了内部,只有一堆没有消化的胃酸流下来,什么也没有。

  棠琳突然笑了,笑得全身发抖,肩膀颤抖着,胸口剧烈起伏着犹如残破的风箱,他身子向前倾了一下,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飞溅在空中,犹如血雾一般零星点点,有种落幕的凄哀感。

  “棠琳!”

  陈琅接住棠琳颤抖的身躯,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棠琳止不住抖,肌肉都在僵硬抽搐,像是癫痫病发作那样,棠琳的头软软地歪在陈琅的颈边,漆黑的头发已经汗水浸湿,苍白的脸颊上全是血,他了无生机地靠在陈琅身上,黑漆的眼眸覆着一层莹润的水雾,牙齿也在不停地打颤,有鲜血不停地从他嘴里溢出来。

  陈琅抬手去擦,越擦越多,他整张手都是血,他捧着棠琳的头,与他额头相贴,两人呼吸交织,血腥味弥漫,陈琅的眼睛却亮如黑曜石一般,这一刻他坚定无比地注视着棠琳,他捧着棠琳的头,像是教堂救赎伤痕累累信徒的圣父,他不断地重复着,一声比一声果断:“棠棠琳!棠琳……”

  “活下来,你答应我的。”

  棠琳撩起眼皮费劲地看向他,那双眼睛仿佛指引着他的光,仿佛可以带着他冲破一切的未知,死亡,以及秩序。

  “哥哥。”

  陈琅搂住他,冰凉地双手抚摸着他颤抖的身躯,他死死地掐着棠琳的下巴,将手指探他的嘴里,以防他牙齿颤抖咬住自己的舌头。

  棠琳牙齿打颤发酸,控制不住地咬住了陈琅的手指。剧烈的疼痛让陈琅不由自主地皱眉,手指被咬出了血,又顺着棠琳的嘴唇流出,将棠琳的下巴染的鲜红。

  棠琳胸口起伏着,

  陈琅却依旧掐着他的下巴:“呼吸,呼吸……”

  棠琳睫毛颤抖着,他抬起泪涟涟地眼睛看向陈琅,胸膛起伏着,他鼻翼缩了一下,然后开始急促的呼吸。

  陈琅眼睛突然就湿润了,他将棠琳重重地搂在怀里,寺庙外面那微薄的光照在两人身上,他们在一片血泊之中,猩红而浓稠的鲜血诡谲不详,一身洁净的陈琅搂着一身血的棠琳,棠琳在他的怀里抽搐着,陈琅垂头看着他,像是祈求祷告的神父,悲悯而圣洁,他眼睛里面含着泪,却无比的坚毅,像是一把利剑一般。

  这一模犹如一副残忍而绚丽的画,充斥着血腥与悲哀,邹斯注视着他们,突然心头犹如被铁锤砸过一般,他被这种纯粹而又畸形的关系所震慑到,这一刻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陈琅眼里那璀璨的光芒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将棠琳从死亡边缘扯回。

  他震愣地看着他们两个,一种眩晕感袭来,让他感觉到莫名的心悸,他的目光扫视过广盈的尸体,又抬眼看向大殿中央的佛像,神佛无悲,依旧庄严肃穆,血腥味浓郁的令人作呕,邹斯先是肩膀抽了几下冷笑,紧接着他的肩膀抖的越来越厉害,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响彻着整个寺庙,似疯似颠,像是嘲讽又像是悲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邹斯看着他们两人狂笑,喉头颤抖着,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

  “原来你们两个这种关系……”他了然般的发笑。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他匍匐在地上看着陈琅,眼神充斥着愤恨以及可笑:“你竟然爱上了一个杀人犯……”

  他将目光移向棠琳,他注视着棠琳那张阴柔昳丽的脸,他脸色苍白地依偎着陈琅,精气神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只留下一具空壳,任谁也想不到这一个穷凶极恶,残忍至极的杀人犯。

  “我以为他身上的血都是冷的,一个屠杀全家的灭门案凶手怎么可能还有感情?”

  说完邹斯停顿良久。

  他的头缓慢地转动着,像是极为艰难一般,终于他将目光对准了广盈的尸体,他的瞳仁轻颤,嘴唇上下抖动着。

  他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颤抖着……

  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哑声说:阿盈,你怎么躺在地上……地很凉的……”

  “阿盈……”

  “阿盈啊………”

  “她死了……哈哈哈,她死了……哈哈哈……她怎么就躺在地上了……”邹斯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

  天开始蒙蒙亮了,深蓝带黑的天光犹如一层雾一般将寺庙笼罩着,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是晦暗不明的,隐藏在暗蓝的光线里。

  突然之间,邹斯的笑声停止了,寺庙突然又恢复寂静,大殿之内只有他们三人的呼吸声,或粗重,或轻浅。

  邹斯抬眼注视着他们,眼神晦暗。

  “可是我的爱人死了,你的爱人还活着。”

  只见邹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阴翳地注视他们两人。

  陈琅突然心头一震。

  殿外突然下起了大雨,以一种倾盆之势,殿外巨大的树冠被吹得摇摆不定,像是连根拔起一般,雷声轰鸣不止,一声又一声落下,像是要将天幕劈开。

  邹斯朝着他们两人冲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把军用匕首,他眼冒精光,亢奋过头,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一般,这一刻他将生死抛诸脑后,他一直以来都将自己比作游侠,但是所行之事却截然不同,他是一个既没有侠心又没有侠意的人,他走私贩卖,他唯利是图,他这一生走过许多路,鸡鸣狗盗做过,投机取巧也有过,他见过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从他生命里留下痕迹,有些人相忘于江湖,有些人见面不相识,但刻在心里的只有那么几个人,他不算是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这一生做过最错的事情就是得到那枚舍利子,因为贪欲酿造了一起惨案,又因为自己的一念之私多年后到这寺庙,却害广盈因他而死。

  他拿着尖刀冲向他们,他想豁出命来同归于尽。

  结束吧,让这桩往事在今天做个了断。

  邹斯已然冲到了他们两个身前,手里的刀高高举起,陈琅条件反射地倾身将棠琳护在怀里,棠琳瞳孔一缩。

  电光火石之间棠琳用力推开陈琅,邹斯的刀刺入棠琳肩膀,还未深入,陈琅就握住另一半刀刃,两人的血混在一起,顿时染红了棠琳半个肩膀。

  砰!

  砰砰!

  三声枪响,子弹没入皮肉发出闷响,邹斯低头看向自己的腹腔,鲜血直涌。

  “哐当”一声,他手脚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嘴里扯了扯了,似笑似哭,他张开了嘴,鲜血涌出,他用气音对棠琳说:“雁家的血债,我用命还了,我不欠你们……”

  “扑通”一声,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广盈的尸体,然后倒在地上,他的意识在消散,死亡正在慢慢来临,忽然之间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尼泊尔的天很蓝,他和塞其黑坐在一辆马拉着的板车后面,他躺着看天,塞其黑坐着看向远处,他们从珠穆朗峰的脚下路过,碧蓝的天空一望无垠,雪山是那么的高耸壮丽,他们渺小的犹如蝼蚁,在大自然下人那么的渺小,他仰头看着珠穆兰玛峰突然有种异样的平静,如果说他这一辈子见过最壮丽的景色,那么一定是珠穆朗峰,他这一辈子很少有宁静的时候,他和塞其黑说如果有朝一日他能结婚,他一定会带着她来到珠穆朗玛峰下面让雪山见证,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死的前一刻想起当时珠峰的片刻宁静。

  邹斯倒在地上,他死了,临死的最后一刻,他的嘴角是上扬的。

  棠琳的手一直举着,漆黑的枪口不再滚烫,此时此刻命运的宣判早就落下。

  他们之间没有赢家。

  此时雨停了,天变成蒙蒙的蟹青色。

  天快要亮了。

  大殿之内血腥味弥漫,这场持久的困兽之斗在今天终于结束,棠琳的手缓慢地垂下,枪口磕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抬眼看向陈琅,艰难地笑了笑:“哥哥,我们活下来了。”

  陈琅和棠琳相拥而抱,两人像是要把对方勒进骨子里一般,陈琅沙哑地说:“是啊,我们活下来了。”

  高大的释迦佛像注视着殿内紧紧相拥的两人,此刻仿佛天地只有他们两人。

  殿外的雨在无声无息的下着,飘零在空中,又坠落在地上,将屋外的一切洗刷干净。一只灰扑扑的麻雀落窗沿梳理着羽毛,天开始蒙蒙亮了,陈琅和棠琳一齐看向窗外,看向崭新的一天。

  殿内的血腥气冲天,粘稠的血液流了满殿,棠琳肩膀上的伤口皮肉外翻,血在慢慢地渗透。

  棠琳剧烈的咳嗽一声,胸口剧烈起伏,咳出一大口鲜血,他体力不支地用手支撑着地面,手掌在发颤。

  “棠琳。”陈琅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将棠琳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力将他搀扶起来:“走,我们下山,我们去医院……”

  突然一阵突兀的振动声响起,是手机,陈琅看向地上那部被鲜血浸染的手机,心里突然犹如被巨石压住,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让棠琳倚靠着一根柱子,然后走过去捡起那部手机。

  他将手机打开,是警方发来的讯息,消息是警方正在全力上山,让他们务必隐蔽好,等待救援。

  警方尚不知道,邹斯和广盈已经死了。

  陈琅的指尖发颤,他深呼吸一口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回复了一段消息:好的,我们还在隐蔽。

  现在只能制造出邹斯还未死的假象了,陈琅将手机揣进口袋里面,他走过去搀扶起棠琳走出大殿,一步也不敢慢,屋外瓢泼的大雨将他们淋湿,也将棠琳脸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路被雨浸泡着泥水湿滑不好走,好几次两人都要踉跄着摔倒。

  山外的杜鹃经过雨水的冲刷如血一般红,连绵成一片,无比的刺目壮丽,红到哀艳。

  一条泥泞的小路出现,他仔细描摹着棠琳的脸,想将他的样子刻在脑子里,他将裤子的手机拿了出来递给棠琳:“把手机拿上你快走。”

  两人都知道警察正在展开搜救行动,邹斯和广盈已经死了,一旦陈琅和他一起走,警方一定会全力搜山。

  雨中棠琳的脸被淋的发白,他湿漉漉地看着陈琅,深深地看着他,像是濒死之人看向还魂丹一般渴求。

  “走,走啊!”陈琅朝他喊道。

  雨下的很大,天阴沉的像是要压下来,犹如世界末日一般,狂风的呜咽声像是一首悼亡曲,空气里面潮湿的泥土味,一切都是那么的沉郁。

  他们站在雨中,两人隔着蒙蒙的水雾对视着,陈琅的手指都在抖,感觉自己的心脏闷的发苦。

  棠琳看着他,说:“哥哥,我曾经想变成一只鸟,可以振翅高飞……后面又想变成一条鱼,一辈子只有七秒的记忆……”

  棠琳的话在雨中断断续续的,陈琅却一字不差的听清楚了。

  “我无数次都在想这天,我的死应该会怎样的,我曾经一点也不畏惧死亡,我甚至在期待……”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可是现在,我一点也不想死了。”

  雨冲刷着他们两个,陈琅的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他说:“那就别死,活着,为我活着。”

  “答应我活下来。”陈琅说。

  他用一种无比决绝的语气和他说着,不像是祈求更像是命令,他命令棠琳活下去,活下来吧……

  “这一走,我们还能见面吗……”棠琳望着他说。

  陈琅的身形动了一下,他一步步朝着棠琳走近,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距离,却感觉步子无比的沉重,他站至棠琳身边那双冰凉的手牵起了棠琳的手,他将手上那串翡翠珠串推至棠琳手腕上。

  “天上地上我们总会相逢。”

  “走吧。”

  雨中,两人的身形犹如两个缩影,一个往山下走,一个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个一步也没有回头,一个没有任何话语。

  一切的故事都在这个暴雨蓬勃的寺庙开始,在春天结束,留下的,只有满山如血一般的杜鹃花。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写了很久,从还是大学生变成了社畜,结局在脑中播放了无数次,在写最终章的时候最终还是心软了,可能是他们陪伴我太久了,不舍得让他们落幕,最终的be还是改成了开放结局。

  从这个寺庙开始,也从这个寺庙终止。

  这个故事也区别于我以往写的所有类型,很感谢棠琳和陈琅带我走了一遍故事。

  会有番外,番外也是我想了好久想要给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