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权直到初夏蝉鸣时才兑现自己的许诺。

  年初的绑架事件在内地娱乐圈掀起的波澜远远超出了所有人当时的预期。曾东亮被新加坡特警逮捕后, 雇凶绑架、敲诈勒索的罪名当场确认。赵家通过人脉限制了他的假释,并敦促警方彻查。

  警方随后对别墅进行调查取证时,找到了大量的星虐、群|交等视频, 尺度很大,受害者不乏疑似未.成.年的少年少女。汪宇飞和方灿周也站出来指证,警方根据两人、尤其是汪宇飞的口供,摸清了曾东亮诱拐、买卖、虐待未.成.年.人的证据链。

  涉及未成年的星犯罪在任何国家和地区都是严重的罪行,并且被人唾弃。曾东亮的案件证据确凿, 不需要赵家费什么力气,案件在新加坡国内掀起了巨大的舆论, 等待曾东亮的必然是严厉的刑罚。

  赵家兑现承诺,让汪宇飞脱离了可怕的夏威夷监狱, 让他得以在假释之后接受社区改造。汪宇飞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复出娱乐圈了,什么要求都没提, 对曾东亮的案子格外配合。

  对他来说,能摆脱把他当成公记的监狱就已经谢天谢地。为此, 哪怕是背刺曾经对他宠爱有加的金主,其实也无所谓。

  方灿周跟着曾东亮的时间毕竟还短,与其说是帮凶,不如说也是一个受害者。加上他确实没有参与绑架,被新加坡警方无罪释放之后,赵舒权给了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没有在娱乐圈封杀他。

  星河娱乐一夜之间彻底垮塌。曾东亮在星河有绝对的话语权, 没有了他就没有其他人能够撑起来。偌大的公司分崩离析、一盘散沙, 艺人纷纷寻求解约, 合作方也终止合作、追索赔偿。

  赵欣拍板,主导天元传媒出手吞并了星河, 优化整合了星河的资源,也稳住了尚在合约期内的合作方。天元传媒一举成为内娱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上市指日可待。瑞光的林意看到这个架势,直接躺平,主动寻求收购,带着招牌艺人贺珣加盟天元。

  星河盘子大,并购工作千头万绪,赵舒权又带着伤,具体事务基本都是赵欣和李鉴在操作。赵欣嘴上嫌弃赵舒权“躺赢”,实际上毫不吝啬时间和精力。等赵舒权的肩伤彻底痊愈,真像是白捡了一个大馅饼,公司体量翻了一倍、身价暴增三倍以上。

  赵舒权把这当成哥哥给自己的订婚礼物,坦然接受。

  都是一家人,自己和曹瑞又不会有子女,以后这份家业还不都是未来侄子侄女的?

  天元也不是没有人离开。唐杨带着少数几个亲信,自觉主动地离职,并且离开了洛城。赵舒权能猜到,唐杨事实上应该知道曾东亮要对自己下手。自己和曹瑞前往新加坡的具体日程,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他透露给曾东亮的。

  唐杨自己主动离开洛城,赵舒权也决定装作不知道,不再追究。两个人怎么说也曾经有过几年合作蜜月期,既然缘分尽了,好聚好散,他不想弄得太难看。

  更加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星河娱乐的倒台竟然连洛城政坛也牵扯到了。曾东亮的别墅搜出的视频罪证中,出现了分管洛城文旅宣传的钱副市长的身影。纪委也查证了收受贿赂等犯罪事实,钱副市长因此倒台。

  这么多事情连着下来,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洛城各界才恢复平静。赵舒权回顾半年前,甚至有点想不明白曾东亮当时到底为什么要绑架自己。哪怕他雇凶杀人把自己杀了,可能也不至于会崩盘到这个地步。

  他没有再跟曾东亮见过面,出庭也都是委托律师到场。他不想再看得到曾东亮那副恶心的嘴脸,甚至懒得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前世他缠斗了一生的政敌临刑之前,他还特意到牢中与对方共饮一杯断头酒,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但曾东亮不配得到他这份敬重。

  看着坐在副驾驶的曹瑞,赵舒权倒是觉得,曾东亮搞那么一出,说不定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曹瑞。那人觊觎曹瑞,并且心思龌龊地想要当着自己的面下手。假如得逞,一定会给曾东亮那样的人带来无上的满足感。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曹瑞打着呵欠问。昨晚他熬夜看台本、查资料,准备下个周的新综艺首次录制,还要复出《国风新曲》,重视程度是肉眼可见的。

  赵舒权其实不想让曹瑞那么辛苦。可是这人对自己一向有要求,更不愿意躺在家里做金丝雀,打着“要赚钱还医药费”的旗号,早就开始为正式复出做准备了。

  赵舒权看了一眼导航:“大概还有四十分钟车程。你困的话,要么睡一会?”

  曹瑞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声:“跑这么远,也不告诉我到底是去看什么。要是没什么看头,你可要好好解释一下。”

  赵舒权哈哈干笑两声,心里也有点忐忑。自己想带曹瑞去看的东西,或许他并不喜欢、甚至会感到晦气厌恶,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可他确实很想带他去看看,哪怕就看一眼。

  “对了,”曹瑞忽然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教我学开车?前些日子看你那么忙,我也不好意思问。你要是没时间,要么请冯姐帮我找个驾校?”

  赵舒权立刻支棱起来:“还是我来吧。最近公司终于上了正轨,确实有时间了。等我想想该怎么教你……”

  曹瑞的手轻轻搭在赵舒权手腕上:“你别勉强自己了。我知道你忙。你不想我去上驾校,怕外面的人对我没耐心,要么让大刘教我?我俩天天在一起,有的是时间。”

  赵舒权眨了眨眼睛,咬牙:“瑞儿,别在你夫君面前说你跟别的男人‘天天在一起’‘有的是时间’。你夫君是个小心眼,你不知道?”

  曹瑞打他:“保镖的醋你也要吃,助理的醋你也要吃。你那么喜欢喝醋怎么不跳进醋坛子里淹死算了!”

  到底是在开车,两个人都不敢闹得太过头,象征性地闹了几下就停手了。赵舒权笑吟吟地看着曹瑞微红的小脸,感受着对方的手传来的温暖,激动得想要流泪。

  从前曹瑞的手总是冰冷的。前世他也有体温偏低的毛病,御医诊断为体质虚寒,吃了多少名贵的药材也不见好转。穿越过来之后,身体虽然变得年轻,原来的毛病依然还在。

  可是最近几个月,赵舒权却明显感觉曹瑞的身体比之前更有活力,手脚总是温热,像是一个正常的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该有的温度。

  他没有刻意去求证,不难想到是干细胞移植手术起了作用,让曹瑞原本不够健康的身体获得了新的活力,弥补了先天遗传的一些缺陷。

  唯一的遗憾是曹瑞体内的新鲜DNA不是来自于自己。赵欣倒是从未以救命恩人的姿态自居,只是赵舒权现在看他哥总觉得矮了三分。

  哥哥是老婆的救命恩人,等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在赵欣面前抬起头了。

  “那就先让大刘试试看吧。”赵舒权松了口,“要是学不会,再想别的办法。”

  曹瑞又打他:“我有那么笨么?”

  赵舒权大笑:“我最担心的是你过不了科目一!”

  SUV一路驶过乡间,越走越偏僻,最后停在一片野地之中。在曹瑞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赵舒权宣布:“到了。下车吧。”

  “……到……了……哪里?”

  曹瑞被赵舒权牵着手下了车,环顾四周,觉得这里好像就是个普通的荒郊野地。眼前是一座十分宽阔的小山包,大致呈椭圆形,郁郁葱葱地长了不少青草和灌木。周围都是荒地,不见人烟,也没有什么种植庄稼的痕迹。

  赵舒权抓了抓头发,吞吞吐吐地说:“那个,这里、这里是……你的……帝陵。”

  曹瑞瞪大了眼睛,见鬼一样瞪着赵舒权:“我的什么?”

  赵舒权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帝陵”二字说出口,还能是什么别的意思么?

  曹瑞瞪着赵舒权,赵舒权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两个人之间比死还安静,只有远处树上的蝉鸣隐约传来。

  曹瑞其实不是不能理解赵舒权的心情,他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毕竟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够站在自己已经封闭了快两千年的坟墓前。

  他的帝陵、他的陵寝,前世他亲自选定的地方,在他死前已经基本完工。里面是什么结构布局,他现在还能回想起来。只是他不知道,在自己突然消失之后,这座陵寝最后会被如何处置。

  他站在晚风和夕阳之中,看着周围轻轻摇曳的绿色,感到如此真实又如此魔幻,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问赵舒权:“秘术开启之后,我的身后事如何了,你可知晓?”

  赵舒权低声说:“那日,我决心开启秘术之前,曾经对两个人和盘托出了我的计划,一个是你的皇叔齐王殿下,另一个是我家二哥。他们并不能理解所谓‘时空穿越’‘灵魂转移’,但他们明白了我的决心。”

  “他们知道你准备放弃一切,与我共死?”曹瑞回想自己皇叔和夏侯家兄长的认知能力,大概他们是觉得夏侯成想要殉情吧。

  赵舒权点头:“齐王殿下答应我,会秘密将我与你合葬。我想,以我与他的交情,即便他不能理解,即便这不合礼制,齐王殿下也会履行诺言的。”

  曹瑞望向自己的帝陵,不免感到些许滑稽:“所以,与其说是我的帝陵,不如说是……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舒权赶忙否认,“我没有鸠占鹊巢的意思,你别误会。那时我也不知道秘术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就是想着……”

  曹瑞抬手轻轻按住男人的嘴,浅笑道:“急什么?我又没说你谋权篡位。事到如今,你我还需要为这种事情争论么?”

  见男人明显放松下来,曹瑞放开手,轻轻补了一句“傻子”,转身走向自己的陵寝——卫景帝高安陵。

  封土堆前应有的宫殿庙宇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毁损殆尽,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祭坛、神道、碑铭,一切都不复存在,除了已经变成一座寻常山包的封土堆。

  在这一刻,曹瑞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时间”的威力和“命运”的不可思议。两千年前应该死去的自己,本该躺在这座封土堆下永世长眠的自己,此时此刻却站在陵墓的外面,亲眼面对、亲手触摸,任由时间长河从自己身上奔涌而过。

  他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赵舒权从背后环住了他。

  他顺势靠在男人怀里,喃喃道:“一命换一命。你用夏侯成的命、换了我的……”

  赵舒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真庆幸我成功了,并且成功了两次。上天对我太好、太眷顾了,瑞儿,我害怕……”

  曹瑞微微地笑了,握住了男人的手腕:“我也一样害怕。不过我觉得,都过去了。我们再也不必为我的身体担惊受怕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觉得。”

  他仰头看向身后的男人,甜甜一笑:“你们赵家的基因不错。你哥哥的血很管用。”

  赵舒权被他逗笑了:“说得你自己好像是个小吸血鬼。我真气怎么不是用我的血。”

  曹瑞瞄了男人一眼,慢悠悠地说:“不要紧,你别的地方管用就可以了。”

  赵舒权呼吸一滞,不敢细想这句话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顾虑到曹瑞的身体需要较长时间的恢复和持续的医学观察,两个人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禁欲,赵舒权已经快半年没敢碰他了。

  为了让自己不要想歪,他搂着人亲了亲,柔声问:“没跟你好好说明就带你来这里,你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曹瑞笑了:“应该觉得不吉利的人是你才对吧?真正躺在里面的人可是你,最多陪了几件我的冕服龙袍罢了。”

  赵舒权:“……”

  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卫景帝的大权臣夏侯成的身后事。但夏侯成与卫景帝同日而薨,死因不明、暴毙而亡,是非常蹊跷的一件事,甚至被某些史学家解读为一场宫廷阴谋。

  有一种观点认为夏侯成实际上是被临死前的卫景帝设计所杀,或者死于辅政的齐王之手,目的是铲除对年幼的新皇帝的威胁。

  卫景帝与夏侯成死后,年仅十岁的皇太子即位,以卫景帝的叔叔、宗室领袖齐王为辅政,迅速稳定政局。

  齐王贤明,且德高望重,朝政井井有条,帝国欣欣向荣。可惜齐王天不假年,于四年后病逝,年幼的新帝尚且不能独当一面,卫朝的政局就此开始飘摇。

  “……所以,倘若你继续活下去,与皇叔携手辅政,我们的大卫朝,或许会更长久、更稳固。纵然不能千秋万代,百年总能维系得住吧?”曹瑞瞪了一眼赵舒权,“你说,我恢复记忆,看到史书上的种种后续,怎能不恼恨你?”

  赵舒权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别说了。是你说的,事到如今,就别提这些了。”

  曹瑞叹气。男人像头委屈的大狼犬一样趴在他身上,高出他一个脑袋的身高差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不得不动手:“好重。走开。”

  “不走。”男人耍赖一样,“瑞儿,其实我也不是没有……不是没有后悔过。在找不到你的那十年里,我不止一次地后悔,或许我不该贪心,我该顺应天意,跟你一起死在卫朝,真真正正与你葬在一起……”

  曹瑞恼恨地说了个“你”字,又被男人一个紧拥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我也很想念他们……所有那些与夏侯成有交集的人们,我很想念他们……”

  男人声音暗哑:“我知道我回来之后,对父母、哥哥、朋友一度非常疏远,也让他们为我担心。但我真的接受不了。我没有办法跟他们诉说我的经历,也无法与他们分享我的内心。他们都很关心我,但我回不到从前……”

  “我很寂寞,也很孤独,更为找不到你而担惊受怕。从顾教授那里打听到你的高安陵的确切地点之后,我就经常来这里。在这里坐一会,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赵舒权终于流下了眼泪,渐渐地泣不成声。男人的低声哭泣揉在晚风之中,抚过曹瑞的心尖,让他的心又酸又涨,阵阵抽痛中又混合着喜悦与甜蜜。

  他紧紧攥着男人的手:“以后,你再也不用独自一个人来这里了。我已经在你身边了,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不是么?”

  赵舒权闷声点头。曹瑞用了几分力气挣开男人的臂弯,转身面向对方。

  接近一米九的大个子,俊美无俦的一张脸,此刻被眼泪糊满,还稍许流出鼻水,眼睛红着像兔子,颇有几分滑稽。

  曹瑞却是越看越爱,双手捧起男人的脸,迎着夕阳柔声说:“我爱你、赵舒权。我回来了。谢谢你带我回来。”

  男人紧紧地抱住他:“我也爱你,曹瑞。我也……谢谢你……”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谢谢你两世为人仍然选择了我。

  谢谢你,愿意今后与我一起走下去。

  两千年前的遗憾,今生再也不会重演。

  而我们,永不分离。

  【2024.05.02·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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