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觉得自己应该跟赵家兄弟要精神补偿费, 或者直接把加班工资翻倍算给自己。

  这都是什么事?

  自从赵舒权把这个漂亮的小孩带到他的医院之后,好像一切都脱轨了。他那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赵舒权,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上了身, 从前的高冷淡漠端着架子装那什么仿佛都喂了狗。

  因为不放心而透过病房玻璃偷看的张方和赵欣,在看到赵舒权“咚”地一声跪下哭得泣不成声之后,双双沉默了。

  半晌,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转身,放弃了偷窥。

  冯枫和姜小芬急切地围上来问怎么样了, 张方看向赵欣,后者轻咳一声, 接过主导权,让所有人各自回家。

  “目前看来曹瑞的身体应该没事了, 但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都在医院耗着也没意义。我不是天元的人,管不了公司的事, 不过我很明确至少今天,你们赵总是没心思处理公事的。”

  赵欣说着看向肿着脸的贺珣:“你们也回去吧。事情怎么解决,由赵舒权来决定。”

  最后冯枫自愿留下,其他人各自回家。姜小芬和大刘满满的负罪感,被赵欣和颜悦色地宽慰了几句,看起来情绪也好了不少。

  就在张方问赵欣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时, 病房里传来一声闷响, 随后便是被疯狂按响的呼叫铃响彻走廊。

  张方立刻拉开门冲进病房, 问话还在嘴边, 眼睛先看到赵舒权侧身倒在地上失去意识。而病床上的曹瑞不停地按着呼叫铃,像是要把那个电铃摁坏一样。

  张方在心里骂了一句“淦、这又是怎么了”, 医生的直觉却让他敏锐地发觉到曹瑞的异常。

  眼见跟在自己身后进病房的赵欣抱起弟弟大声喊人来帮忙,张方暂时放下对老友的担心,先走到病床前,按住了曹瑞仍在不停按铃的手。

  “好了,曹瑞,不用按了,我们来了。我们会好好治疗老赵,你放心。”

  他柔声安抚明显反应过度的少年,却不不太确定是否有用。现在的曹瑞跟他之前熟知的已经不同了。张方的专业素养告诉他,少年应该是恢复记忆、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可惜他现在没有时间详细追问。他还要先去抢救赵舒权,尽管他推测对方大概率是因为低血糖以及情绪激动导致的昏厥。

  曹瑞瞪着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直勾勾地盯着张方,虽然一言不发,却令张方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茫然和不安。

  他试探着像从前那样,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脑勺,用一种安抚的手法柔声哄人:“没事的,相信我。这里是全国最顶尖的医疗机构之一,赵舒权在我们这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

  少年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紧绷的肢体稍稍放松了些,被张方拉住的僵硬的手指也柔软了下来。

  “我现在必须先去看看老赵的情况,回来我再跟你聊好么?”张方继续用幼儿园老师哄小朋友的口吻哄曹瑞,“你能一个人呆在这里好好休息吗?或者,我请冯姐或者护士进来陪你?”

  曹瑞迅速摇头,终于施恩一般开口:“朕想独处。”

  张方:“……”

  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匀,少年彻底放开他的手,恢复了语调的冷静:“你也退下吧,非召勿入。”

  张方:“…………”

  这都什么事儿啊!不是恢复记忆了吗?怎么好像入戏更深了!

  眼见曹瑞背对自己躺了下来,张方也确实担心赵舒权,顺势“退下”,匆匆赶到抢救室,果然听到负责急救的医生已经得出了初步结论,与自己的推测完全吻合。

  低血糖,加上情绪波动过大,体力透支——多半是因为哭得。

  张方在心里狠狠嘲笑赵舒权快奔三的大男人还能把自己哭晕,真是绝世好笑的笑话。

  再看他哥赵欣,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张方从赵欣那张沉稳的脸上明明白白解读出了“丢人”两个字。

  眼看被输了葡萄糖的赵舒权生命体征平稳下来,除了憔悴的脸色和青色的胡茬显得格外颓丧之外一切安好,张方终于忍不住问赵欣:“你弟弟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曹瑞恢复记忆最多是不肯跟他谈罢了,他至于吗?”

  赵欣认真回答:“我的看法跟你一致。你是不是也觉得,曹瑞记忆恢复之后应该是把他给甩了?”

  两人对视着沉默许久,张方轻咳一声:“我知道老赵这个人很有自己的想法,万万没想到这么死心眼。这……没有曹瑞,他是活不下去了?”

  赵欣看了看昏睡中的弟弟,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身为兄长,去找弟弟的“前男友”问问分手原因,不过分吧?

  回到曹瑞的病房,赵欣惊讶地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迅速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床铺,发现是凉的,人走了有段时间了。点滴的针头被拔了下来,床单和地面上都有血迹。

  赵欣觉得有点不妙。张方更是人都快疯了。

  “人呢?去哪儿了?我也没离开多久啊!难道去找他从前的病友聊天了?”

  “我觉得他不像是有这份心思的样子。”赵欣边说边看了看手表,“乐乐的治疗用了一个多小时,咱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乐乐那边,没人留在这里陪着他。我担心他……可能是不告而别了。”

  张方人都傻了:“不是吧?难道他……想起自己是谁,去找他的家人了?”

  赵欣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少许抱怨:“好歹乐乐对他那么上心,就算想去找自己家人,说一声又能怎么样?我们又不会阻挠他。”

  ·

  前世。

  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刺耳又惊心。夏侯成紧紧握着腰间佩剑,在二十名贴身亲兵的簇拥下,大步赶往皇帝寝宫嘉福殿。

  在他身后,则是他的亲信部将陈庆指挥的禁军五百人,甲胄整齐,浩浩荡荡。

  宫女内侍们见了这幅阵仗,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无人敢于上前阻拦。偶尔遇到胆大想要询问的,瞥见夏侯成的脸色立刻噤若寒蝉,半句话不敢说。

  权倾朝野的夏侯大司马带兵进宫,自然有他的道理,谁敢不知死活地置喙?

  夏侯成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嘉福殿外。

  守在殿内的侍中是皇后郭氏的弟弟郭允,还有夏侯成最为厌恶的、燕王曹宇。

  两人理所当然地拦住他,质问他无召入宫、披甲带剑、擅自调动禁军,意欲何为。

  不用别人警告,夏侯成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哪一条都是足够被判定为意图谋反的铁证,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那又怎么样?

  他的瑞儿马上就要死了,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连废话都懒得对郭允和曹宇说半句,直接叫两人让开。两人大约是仰仗曹瑞对自己的倚重,不仅不退让,反而威胁他再不走便要以谋反罪名将他捉拿下狱。

  夏侯成都快笑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从未上过战场的皇亲,想要跟他、名满天下的大卫第一名将夏侯成对抗,未免过于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直接吩咐陈庆:“杀了。”

  陈庆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忠实地执行他的命令。

  有什么要紧的?从前他忍受着郭皇后姐弟在自己和曹瑞之间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忍受着曹宇明里暗里对自己的诋毁,还不是看在瑞儿的面子上?还能是惧怕他们自身不成?

  现在他的瑞儿都要死了,他没时间再陪他们耗下去。

  嘉福殿外血溅当场,后宫终于炸开了锅。宫女和内侍尖叫着奔逃,闻讯赶来的当值宿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把曹瑞带走。

  夏侯成在身后的交战声中踏进了嘉福殿。

  寝殿中灯火通明,药味浓重。曹瑞躺在卧榻上,身旁伺候的宫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曹瑞已经意识不清,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夏侯成并不费力便弯腰将已经瘦骨嶙峋的帝王抱起,温柔地撩开对方的额发,在冰冷的额头上轻轻亲吻。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抛开一切,遵循自己的心意,可以将爱人从宿命的桎梏中带走了。

  他抱着曹瑞大步流星走出寝殿。怀中的人似乎是被颠簸和喧嚣弄醒,艰难地抬起眼帘看了看他:“怎么……是你……你要……做什么……”

  他低下头柔声说:“没事,瑞儿,我带你去治病。我会治好你。我会让你活下去的——与我一起活下去!”

  赵舒权在前世的自己亲吻病重的曹瑞时猛然醒了过来。

  雪白的天花板、淡淡的消毒水味、匀速流淌的点滴。自己是在医院,并不是在前世,也不是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吧?

  张方的大脸骤然出现在眼前,笑得格外虚情假意故作开朗,大声说:“醒了、老赵?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吧?”

  “我……”

  “你刚才昏倒了,太累加上没吃饭,情绪起伏太大。”张方说着,叫护士送饭进来,又对赵舒权说:“先吃点东西。虽然输了营养液,你的胃还是空的,饿久了对胃不好。”

  海鲜粥的香气确实勾起了赵舒权的食欲。他的确很疲惫,无论精神还是身体。大起大落的情绪耗费了太多精力,他差不多到极限了。

  在他喝粥的过程中,张方告诉他,赵欣和冯枫也都先后离开。前者去找他的公安朋友询问调查进展,后者回公司继续处理工作了。

  “他们说等你休息好了再进一步商量之后的事。你想怎么对付汪宇飞,合法的还是非法的,你哥说都听你的,不过还是要等你好了再说……”

  “我没事。”赵舒权打断张方,“曹瑞呢?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呀。”张方摸着鼻子说,“输了血,退了烧,早就没事了。”

  赵舒权不说话了,盯着张方看,看得后者无比心虚,忍不住又摸了好几下鼻尖。

  赵舒权终于冷笑一声:“张方,你不知道自己一说谎就会摸鼻尖的习惯,从小到大始终没变么?”

  张方僵住了。

  赵舒权逼问:“怎么了,为什么要对我说谎?是曹瑞的情况恶化了么?”

  张方疯狂摸鼻子,沉默半晌,艰难开口:“老赵你听我说,曹瑞应该是恢复记忆了,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来历。那……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你说是不是?”

  赵舒权皱眉:“你在说什么屁话?行了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我要去看他。”

  他打算起身却被张方拦住,让他保持冷静:“你别去了。人已经走了。一个人走的,跟谁也没打招呼……”

  张方万万没想到赵舒权听了这话立刻拔掉点滴跳下床,红着眼睛冲自己大喊:“赶紧报警找人!曹瑞他根本没地方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