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已过，就快要到秋天了。时光如梭，短短一月时间也很快便走到了末尾，明日就是初一了。也就是周家大少爷周牧晨和沈家大小姐沈漪的婚期。
婚礼仍是遵循了传统的中式制度与风格，喜字红布早早地就被挂起，整个周公馆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之中，连家仆丫鬟们都在谈论着这场即将举行的盛大仪式。唯有程暮一人，被这满园无处可躲的红深深地刺痛着。
酉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槐夏进屋点灯时看见程暮正呆呆地坐在案边，于越发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出着神，不知已经持续多久了。直到她用蜡烛点上了灯，那人才回过神来，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人。
槐夏叹了一口气，道：“主子，您一天没吃饭了，身子会受不住的，奴婢去厨房给您煮碗面吧。”
“我吃不下。”程暮摇了摇头，又问道：“槐夏，明日是什么日子了？”
“明日是初一，您知道的，今日也已问了三次了。”槐夏道，她似乎也心情不佳，语气中都少了几分平日的恭敬，“明日就是大少爷和沈小姐的婚礼，大少爷他要娶别人了。”
程暮一瞬间就紧闭上了眼睛，似乎连呼吸都停了片刻。他顿了顿，颤着声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主子，恕奴婢多言，就算没有沈小姐，也会是其他的富家小姐来当周家的大少夫人，而不是您，所以您又何必整日为此神伤呢。”槐夏看向那人，不耐烦与不悦的神情已然浮现在脸上，又讽刺道：“依奴婢看，您还是好好调养身子，多去老爷跟前转转吧。”
“奴婢去给您准备热水沐浴，先告退了。”说罢，她低下眉眼向程暮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书房内。
周行秋将签过字的公文递给张卓熹后，捏了捏有些疲惫的眉心。张卓熹见状连忙将一旁的参茶递上，恭敬道：“将军请用茶。这参茶是三太太刚着人送来的，还热着。”
周行秋应了一声，神色顿时舒然，拿起茶品了一口，道：“辛苦你了。”
“应该的。”张卓熹微微躬身，又道：“将军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是因为少将明日的婚事吗？”
“嗯。”周行秋笑道，面色间也多了几分平日难得一见的和善，并未多加在意张卓熹对周牧晨称呼上的不妥之处，像是习以为常，又或者就是一种默认，“能看到他成家，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卓熹，想来你与牧晨差不多大，也该娶妻生子了。若是有了意中人，定要告诉我，我给你做主啊。”
“是，多谢将军。”张卓熹礼貌勾唇，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将军休息了。司令部还有些事务，属下先行告退。”
周行秋点点头，又摆了摆手作为示意。待到那人走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周身疲乏，想要放松放松。可他刚要起身去倚兰园之时，却突然想起温婧近日来了月事，于是他便改了主意，携着月色朝着清荷园的方向走去。
主屋的门突然被推开，程暮惊了一跳，连忙向水中沉了几分。他见到来人，不禁心中一紧，却还是佯装镇定地喊道：“老爷。”
周行秋不答，他神色和缓地关上门，又绕过屏风，走到了浴桶边上，伸手试了试水温。
“许久没让你侍//寝了。”周行秋缓缓开口，又伸手撩开了程暮被浸湿的长发，道：“今儿个我有些乏，你可要乖些。”说罢，他拾起一片落于那人肩头的玫瑰花瓣，而后便伸手抚了上去，动作温柔而亲昵。
“是...”程暮轻轻地应了一声，微微有些瑟缩。
由于新娘要从娘家出嫁的规矩，婚礼前一夜沈漪回了本家住。周牧晨核对完手中的准备工作后便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感受到了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的放松。他的内心是有些欣喜和激动的，甚至可以说是对于明日的期待——他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来制定了一个出逃的计划。他要带着程暮逃出周公馆，再逃出北平，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去。他们要彻底逃出周行秋的掌控，开启新的生活。为了保证计划的万无一失他甚至安排好了几条不同的路线，因此准备路途中和日后所需的人力物力等安排耗费了他许多时日。
他想要带着自己的小娘私奔，就不得不避开周行秋的眼睛。
于是他假意应下了与沈漪的婚事，并做出顺从配合的样子，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婚礼这日宾客众多，鱼龙混杂，正是他带走程暮的好时机。周牧晨微微勾起嘴角，他对明日的计划已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于是他决定去见一见程暮，把自己的计划和安排都告知于他。他们已经许久没见了，一方面婚礼将近，为了避嫌，另一方面，他手中要忙的事务太多，又不得不分出心神来应对沈漪。他只得偶尔从清荷园前绕路，就为了短暂地看那人一眼。不过没关系，他知道，只要明日的计划进行顺利，他们之间就会有长长久久的未来。
周牧晨起身，屏退了身旁所有的下人，独自一人往清荷园而去。
……（*）
【“……”+“*”意为完整版于wb。此处开始，后全文同义，不再赘述】
于是当周牧晨悄悄打开了一隙窗缝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如同被一记天雷当头一劈，劈得只剩下了一堆焦土。他呆呆地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盯屏风后的那两个身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瞬间，周牧晨便咬牙捏紧了拳头，生生忍住了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他的心脏因情绪的起伏而疯狂地跳动起来，在他的胸腔里猛烈地搏动着，连着心跳声都在耳边放大了数倍，让他几乎模糊了意识。
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心上人是什么身份，也大概可以猜测到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所以自在清荷园外驻足久站的那个夜晚起他便总是气恼自己的无能，明知自己的爱人经历着怎样的处境，又遭受着怎样的折磨，自己却无法将他护在身后，甚至连上前一步都不能够。可他却也从未想过如今这样的场景会直观而真实地呈现在自己眼前。周牧晨皱着眉闭了闭眼，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将拳头捏得更紧了。
……（*）
“明日婚礼上宾客众多，你就别去露面了。好好歇着吧，我有空再来看你。”整齐地穿戴好衣物，周行秋只留下一句话便漠然地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周牧晨闪身躲在了转角后，没有被人发现。直到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缓慢地走远，走出了清荷园的大门，又彻底地消失于视线之后，他才一步一步地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推开了没有关紧的门，有些脚步不稳地走进了屋内。
浴桶中的水已凉透，连同花瓣撒了满地。程暮没有力气，仍然泡在冰凉的水里，迟迟站不起身。他听到门口的响动，以为是周行秋去而复返，脱口便想要示软求//饶。“老爷，我实在...”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看见是周牧晨站在浴桶边上，却低着头，撇开了目光，没有看他。他的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神情中带着几分仿佛因难以接受而升起的悲伤与心疼，却又是十分懊恼而自责的。
程暮一惊，顿时难堪到了极点，甚至比从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受罚时的屈辱还让他难以接受。“你怎么...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便想要躲藏，却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倾倒，顷刻间便向水中没去。周牧晨眼疾手快，在他完全沉下去之前将他一把拉出了水面。可程暮却在重新稳住身体后便立刻躲开了他的手，甚至移到了浴桶的对侧去背对着他，又将自己的身体往水中躲了躲，企图以花瓣遮掩住。
周牧晨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终是堪堪收回。他沉默了半晌，开口轻声道：“小暮，我...我来是想告诉你，离开之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你...”他有些语无伦次，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程暮没有答话，他背对着那人埋下了头，将额头抵在两手之间的桶沿上，眼眶发热，心中的难堪与屈辱还在不断增加，听到那人温柔的话语更是又难过又委屈。他静默片刻，仍是背对着那人，尽力压下心中的酸涩，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大少爷明日还要举行婚礼，早些回去休息吧。”
“小暮，你别这样好不好。”周牧晨有些沉郁地叹了口气，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失落与无奈。“我们谈谈吧，好吗？”
“没什么好谈的。”程暮立刻回绝道，“你我的身份在此，大少爷深夜来这里已是不合礼数，何况明日就要举行婚礼了，所以您还是回去吧。我...我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明日也不便参加婚宴，就恭祝大少爷...新婚喜乐，与沈小姐百年好合。”越往后他的声音越发地小了，底气不足似的，还带着几分哽咽般的颤抖，到了最后甚至无法很好地连贯起来。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周牧晨却突然苦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却也夹带着浓浓的失望与悲伤。他自顾自地喃喃道：“好一个新婚喜乐，好一个百年好合啊...”
他低着头垂着目，伴随着一声冗长的叹息。虽知道那人的话都不是出自真心，可这些合乎礼数却生疏漠离的语句到底还是伤到了他，就连多日来因筹谋应付而起的疲惫与压力都在此刻一起袭来，妄图与悲伤一起将他侵蚀。
程暮却仍生硬着语气冷漠推拒着，酸涩的语调中却是十分的决绝：“大少爷，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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