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却把青梅话>第十一章 家宴

从白露蒹葭回来后,程暮与周牧晨二人的感情越发升温,如同回到了那六年一般亲密无间。周行秋渐渐地回来的时候又多了起来,连日的咳嗽却不见起色,更是依旧一如寻常地宿在倚兰园里。病色一出,老态将露,周将军还是那个周将军,只是如今疲态尽显,已不似当年一般意气风发了。他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过清荷园了,程暮就好像一个被他玩腻了的玩具,厌倦之后便转身丢在脑后了。就连陆栀盈也失去了折腾他的兴趣,很少找他的麻烦了,只每日焦灼着该如何对付温婧。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回到了程暮来周公馆之前一般。他本就不起眼,如今终于能够被所有人在一夜之间遗忘。不过好在日子有了盼头,哪怕他还是只能和他的爱人在无人的夜里相拥。

周牧晨骨子里还是曾经那个有些顽皮的少年。那时的他,胆子大了,看准势头会去捉弄老师;如今的他更是胆大包天,穿过无人注意的角落,几乎夜夜都睡在清荷园里,睡在他名义上的小娘身旁。白日里只要得了空闲,也是隔三差五地往程暮院里跑,还总带着周玉成一起,拿小孩子当掩护,打着带幼弟玩乐的口号。

正如今日,牵了线的蝴蝶风筝在吹着些许微风的朗朗晴空下高高地飞起。周玉成牵着线的这一头满院子的跑,周牧晨时不时地会上前去帮他调整方向和长度,有时也会故意去追他。整个院子里都回荡着愉悦的笑声,倒有些像幼时一堆孩子凑在一起肆意玩耍的模样。程暮则站在一旁笑看着,偶尔提醒他们注意着脚下的碎石不要跌倒,而后便是无奈地摇摇头,却仍止不住笑意地对那人说:“你呀,真是小孩子心性。”

日头有些大了,一番追逐下来周牧晨浑身是汗,于是退了下来,拉着程暮到凉亭中乘凉。程暮将水递给他,一边拿过丝帕为他擦去额间的汗珠,一边摇着扇子为他扇风。那人却还一副未尽兴的模样,笑着对他说:“还是小孩子的精力好,小玉这小子,一玩起来比谁都来劲。叫他过来休息一下也不肯,满头大汗了也不嫌热。”

程暮轻笑一声,调侃道:“怎么,周大少爷堂堂上校,就这点水平啊?连小玉都比不过,看来体力也不太行嘛。”

“呵,挑衅我?胆子这么大啊?”周牧晨也笑了起来,凑近那人,有些不怀好意地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体力好不好,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罢,趁那人不备,一把揽过他的腰挠他的痒痒。惹得那人一边笑一边躲不说,他还趁乱在那人脸上偷亲了一口。

“你别闹,小玉还在呢。”程暮有些脸红地避开,瞧了一眼并未注意这边、一心都在玩上的周玉成,这才放心下来,调整好了神色。

远远站在一旁候着的槐夏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收入眼中,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和程暮一般大小的丫头脸上都是羡慕和不甘的神色。她抿了抿唇又咬住,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不曾收回。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周牧晨身边伺候的那个小家仆阿诚急急忙忙地从院门口跑了进来,喊道:“主子,老爷正派人满屋子地寻您呢,说是让您准备准备,今晚要在正堂举办家宴,请四太太也去呢。”

“又不是逢年过节的,突然办什么家宴?”周牧晨有些疑惑,心底渐生几分不安。

“大小姐回来了。”阿诚如是说道,然后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同行的还有您的...您的未婚妻,沈漪小姐。”

“未婚妻?什么未婚妻?!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多了个未婚妻?!”周牧晨顿时脸色剧变,斥道。

阿诚不敢多说什么,只低下头有些堂皇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自家主子的指示。周牧晨无心理会他,转头去看身边那人,只见程暮的笑容已然凝在了脸上。

一个时辰后,周府正堂。黄昏将起,天色微沉。

堂内桌上已摆好了宴席,所有人都到齐了,只差周牧晨一个。程暮仍旧身着绿裙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微微颔首,沉默不语。他有些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最中间位置上的那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子。

她一头大波浪的卷发高高束起,穿的是时下富家小姐中最流行的百褶小洋裙,欧式的风格和纹样衬着暖橘的色调,华丽无比。她笑容明艳,就连头顶上的珍珠发冠都不及她本身闪亮耀眼。

那就是周牧晨的未婚妻,沈漪。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长得乖巧动人,是十足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她是周行秋的世交沈卓的独女,父亲是银行家,从小便视她如掌上明珠,宝贝得紧。她和周家大小姐周韵是一样大的年纪,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在香港读女校,又一起去了法兰西留学。她们亲如姐妹,几乎是形影不离。她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让程暮自卑到了泥土里。

是啊,他想,周牧晨本就是天之骄子,他身旁那个位置似乎本就该属于如沈漪一般高贵的世家小姐,这样才显得门当户对。而自己是怎样的呢?出身贫贱,被父母抛弃,又入了台局,沦为他人的禁脔。卑微,肮脏,不堪,这都是对自己的形容词。自己甚至还顶着那人小娘的名头...就像顶着万分沉重的世俗与人伦。他们本不该,也不能在一起的。自己早已身陷泥泞,满身污浊,再也洗不净了。他怎配,又怎么舍得拉着那人下地狱,入轮回啊......

沈漪身旁的座位还一直空着,她有些失落地撅着嘴。周行秋已稍显愠色,正要吩咐人去请周牧晨时,那人才姗姗来迟。

周牧晨沉着一张脸入了正堂,向周行秋和陆栀盈问了安,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在角落里低着头的程暮,便顿在了门口,不肯再上前入座。沈漪见到来人倒是十分高兴,立刻换上了笑脸,跑上前去拉住那人的手臂,眉眼弯弯地道:“晨哥哥,你来啦!”

“嗯。”周牧晨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以示回应,接着便抽回了被她拉住的手臂,而后对着众人道:“抱歉,我来迟了。司令部还有要事需处理,我就不入席了,你们慢用。”说罢便想要转身离去。

“站住,过来坐下。”周行秋出声阻拦,带了几分压制后的愠怒,“咳咳...平日里也不见你对司令部的事有多上心,今日哪儿也不许去,坐下把饭吃完,我还有事要说。”

周牧晨顿住身形,却不予回应,不禁咬牙握拳,仍欲离去。

“我说,过来坐下,把饭吃完,你听不见吗?!别再让我重复第三遍!”周行秋的声音已然带了几分斥责的意味。

气氛在两人的针锋相对中变得十分紧张,所有人都静默着不敢动。周牧晨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妥协,转身向桌前走去,在程暮的视线中于沈漪的身旁落座。

周韵一边给周行秋夹菜,一边缓和气氛道:“大哥你也真是的,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顿饭,司令部的事什么时候不能处理啊,何必急于一时呢?还有您啊父亲,大哥不就来晚了些吗,咱们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顿饭就过去了,就别动气了。您的咳疾总不见好,更应该注意平缓心情好好休养,娘亲为您可操心得白头发都长了好几根呢,您可要早日康复才好。”

“好,咱们吃饭。”周行秋这才平缓了几分,笑道:“还是韵儿最懂事啊,让人省心。”

气氛缓和,宴席开场。沈漪一直在兴致勃勃地问这问那,周牧晨不答她也不恼,便自顾自地讲着自己在法兰西的留学经历,还不停地往那人碗中夹菜。周牧晨心事重重,无意理会,只偶尔回应两句,盘算着过会儿便找机会离场。

“牧晨,小漪这几年一直在外,你从德意志回来也有些时日了,这几日便陪她四处玩玩吧。”

“父亲,让小韵陪沈小姐吧。男女有别,我陪着怕是不太方便,何况我还...”

“没什么不方便的。”周行秋打断了那人的话,道:“小漪和韵儿自小要好,就如同你的妹妹一般。更何况她还是你的未婚妻,你多陪陪她也是应当。”

“敢问父亲,我何时有的未婚妻?我竟毫不知情。”周牧晨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色道。

“我与小漪的父亲沈卓是二十多年的世交,自你与她出生起,我们两家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小漪自然是你的未婚妻。”周行秋缓缓道,并未看他一眼,“你沈伯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虽小你两岁,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此次她特意从法兰西回来,就是为了回来与你完婚的。”

“咳咳,我年纪大了,这身子骨也越发不好。玉成年纪尚小,你这个做大哥的是该挑起周家的担子,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小漪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又与你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我看下月初一便是个好日子,你与她便在那日完婚吧。”

闻言,周牧晨转过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程暮的方向,神情之中尽是坚定。“我已有意中人,两年前便立誓此生非他不娶。我只当沈小姐是妹妹,并未有半点娶她之心。沈小姐才貌卓绝,非良人不能配,我无意于误她终生,还请父亲收回成命。”

“我不管你喜欢谁,是什么身份。你既开了口,我也不拦着,抬进门做个姨娘便是。但你的正室只能是小漪,这点无须再议。”

周牧晨冷笑一声,站了起来,道:“父亲还真是从未变过。无论是您的独断专权,还是母亲在世时您就做过的那些事。您那时也便是这般只顾自己的意愿娶了二房,她一走,就迫不及待地扶人上位。如今您一句话,我便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还要让自己心爱的人屈居人下,只能做妾。也是,您对待发妻尚且如此,又何需在意别人!”

“放肆!!!咳咳...”周行秋气得将碗一摔,怒斥道,同时也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我周牧晨此生只娶一人,也只会娶那一人。我意已决,此生不改,还望父亲成全。”周牧晨向着周行秋作了一揖,而后便不再顾其他,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混账!!!咳咳咳...混账东西...”周行秋情绪激动,一边咳一边骂,脖子和脸都涨的通红。身边的一众人都围了上去,假意关怀也好,真心劝解也罢,嘘寒问暖的样子好不热闹。

周牧晨的一番话说得坚决,不留情面,在场的几位脸色都不算太好。尤其是沈漪,她从小在万般宠爱中长大,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立刻站起身来追了出去,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喊着那人的名字:“晨哥哥,你回来!周牧晨!!”可惜那人并未理会半分,早已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沈漪只得停下了脚步,她望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攥紧了自己的裙摆,满是不甘与屈辱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对那个存在于周牧晨言语之中的心爱之人的怨恨。

宴席上的众人自顾不暇,也依旧无人关心一直在角落里低着头,毫不起眼的程暮。一场宴会不欢而散,他被冲突孤立在外,却又身处矛盾的漩涡中心。他抬起头,目视着那人逐渐走远,直至消失于视线。他不禁鼻尖渐渐发酸,眼眶泛红。

少年人说爱,总是满腔孤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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