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展后的两个月，临近期末的一天上午，助理打来内线:“教授，有一位郭女士和一位刘先生想见您，说是您读博期间的同学，他们顺路来探访，不过如果您没空就算了。”
我抓着话筒就站了起来，然而桌面上的闹铃响了，我极快的说:“我马上有个视频会议，大概半小时，那两位是我学长，你好好招待一下，千万不要让人走了。”
“好的。”小姑娘干脆利落的回答,“您放心，我可以带他们逛逛咱们中心，保证不失礼。”
开完会后，我急匆匆赶去会客厅，助理正领着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从走廊另一边走回来。
我站定脚:“郭学姐！刘学长！”
正笑着跟助理说话的女士转过脸，愣了一下之后快走几步:“小师弟！”
我激动的迎上去，她像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上来一把拥住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好久不见！”
我也紧紧抱住她:“是啊，好久没见了！”
“喂喂，你们两个怎么搞的，阿敏，你老公在这里呢。”
我笑着松开手，回身一把抱住走过来的高个子男士:“刘学长，你终于攻坚成功，修成正果了啊，恭喜！”
刘棠海用力拍着我的背:“这话说的，当年咱就已经以身相许了好不好？”
我拉着两人进了办公室，对助理说:“Katie沏茶，大红袍。”
小丫头做了个“yes，sir”的手势，轻快的跑出去。
郭敏在沙发上坐下，笑着说:“真是大教授了，这派头。”
我摆手笑道:“就是负责超算中心的事，访客比较多，学校才配了助理。你们怎么来了，旅游？”
刘棠海说:“两天在B大参会，第一次来香港，就顺便自由行了。”
我点点头：“那个年会我知道，可惜跟日程冲突了，不然早就见到你们了。”
刘棠海笑道：“那种级别的会怎么可能请得到小周大教授，”他指指旁边的人，“刚才她还心里突突呢，说咱们这么冒冒然来找你，也没预约，肯定白跑一趟了。”
我擦了下额头：“说得我要流汗了，学长驾到，有失远迎，还让你们等了那么久，简直该打了。下次来给我电话，我开车带你们玩。对了，等会儿有事么，我请你们吃饭吧，就在学校附近的酒店，西餐中餐或者自助，菜品还可以的。”
刘棠海向郭敏一笑：“我就说吧，咱们小师弟还是那个小师弟，瞎担心什么？”
郭敏抿嘴一笑，忽然一指我装作抹汗还没来得及放下去的左手：“恭喜啊小师弟，怎么结婚了也不在群里给大家报个喜，前两天姝儿办满月酒的时候还问起你呢。”
我看了眼无名指上的戒指，笑道：“这个戴着玩的。最近学校活动多，总会碰到一些热心的领导要给我做媒，我一个朋友说这个方法简单粗暴但最有效，试了一下果然好使就这么戴着了。”
“哦？”郭敏笑盈盈的问，“哪个朋友啊？送你手链的那个？”
我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只好笑着点点头。
她心领神会的又“哦”了一声，“手链没了，换成戒指，嗯……好事将近啊。”
我说“哪里”，助理端着茶盘进来，不知道听到哪个话头，热情的插嘴：“我们教授的女朋友可是个大美女，比朱茵还漂亮。”
“Katie别乱说话。”我摆了下手，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倒好茶一溜烟跑了。
郭敏指着我对刘棠海笑道：“瞧瞧这气质，真跟教授一个模子出来的，难怪有了大小二周的名头。”
我的心像久未被撩拨的弦，忽然一阵风来，竟然便自顾自的轻轻震颤起来。我定了下神，站起来笑道：“去餐厅吧，边吃边聊。”
郭敏选了粤菜，在酒店顶层，我要了个包间，透过落地玻璃，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的全景。让餐厅服务员帮我们拍了合影，刘棠海把照片发到了群里。
重新落座，菜品陆陆续续上来，郭敏问：“毕业之后就不见你在群里发言，也不发朋友圈或者点赞，整个人消失了一样，还以为都把我们忘了呢。”
我拿起茶壶，看茶水慢慢在杯中添满，垂眼笑道：“就是忙，平常很少看微信。”
郭敏接过我递去的茶，叹道：“你毕业就来了香港，四年多了吧。”
我点点头：“四年零三个月二十八天。”
“哟，记得这么清楚。”刘棠海讶然，“你这是数着日子过呢。”
我惊觉自己失言，赶忙道：“前几天刚做年中报告，看着日历随便就数了一下。”
郭敏笑道：“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爱脸红啊。你不知道当年啊，我和姝儿就爱看你脸红，平时沉默寡言，酷酷的小帅哥一个，但动不动就被大家玩笑说得脸红耳赤，妥妥的反差萌，可爱死了！”
刘棠海拍拍她的手：“嗐嗐，说什么呢，大教授面前尊重点。”
我笑着一摆手：“没事，郭学姐还是这么亲切。”
刘棠海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她亲切？你这是暴力美学吧？”
郭敏一个反手掌拍过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不是？”刘棠海护胸倒地。
我哈哈大笑：“你俩也真是一点没变。”
郭敏笑着伸手拉了一把，刘棠海满血复活的起身，也笑道：“说起当年可就话多了。小师弟，我还记得当年劝你，做研究是长跑，要多留体力。你倒是好，直接把马拉松变成一百米，一个冲刺就跑完了，一骑绝尘没了踪影，大家连个车尾气都闻不到，真没白叫了极光这外号。”
我笑：“你还记得呢？”
郭敏笑说：“怎么会不记得？你是不知道，你毕业之后人是没再出现，但是整个研究组这些年没哪届学生不谈论你的，简直都成了传说了。其实当年就已经有人称呼你做‘小教授’了，觉得你跟教授像，聪明绝顶人又好，给不少人出过好点子，帮了不少忙。哦，对了，我还记得当时有个教授的迷妹群，后来不知谁又建了一个‘小教授迷妹群’，刚开始你的那个人数少，之后慢慢多了起来，给你表白的就林校花一个，但其实有好几个学妹都暗恋你，只不过后来知道你女朋友在香港就没采取行动。”
我脸上发烧，感觉自己这些年磨练出来的定力和涵养在往事和学长们面前就是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一捅就破。
郭敏笑看着我，似乎又在欣赏她所谓的“反差萌”。我低头喝茶，感觉自己奔三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确实有点菜，跟没毕业的学生似的。她看着看着忽然叹了口气：“小师弟，有一句话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刘棠海看了她一眼：“不是说好了，你怎么又来了。”
郭敏嘟嘟嘴，露出妻子的娇嗔模样：“人家就是想问嘛，难得今天碰到，而且你看小师弟也没变啊，都是老同学，怎么就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心里的那根弦绷得紧了些，抬头勉强笑道：“学姐请问。”
郭敏咬着下唇看了我一阵，才终于说：“你办公室的布置跟教授的几乎一模一样，窗边甚至也养了一株绿萝和一株吊兰，可见你是一直记着自己的导师的。可是为什么你当年走的时候连声招呼也不打，而且这么多年了，一次都没回去过。我还听说凡是可能遇到的场合，会议啊，采访啊，演讲啊，你也从来不出席。你别怪学姐说话重，可是这么多年了，教授最看重的学生还是你，付出最多的学生也是你，你也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啊，怎么就不懂得知恩图报呢？教授从来没说过，但是你这么个彷如陌路的态度，他怎么可能不伤心？连我们看着也心寒啊！”
包间里静了很久，直到服务员送来最后一盅汤，说了一声：“菜齐了。”
刘棠海站起来把我手边冷掉的茶水倒掉，重新斟上新的，坐回去拍了拍郭敏的肩膀，轻咳了一声道：“先吃饭吧，下午不是还要去海港城给你妹买包么，你挑东西那么慢，还是早点去，多留点时间逛逛。”
郭敏抽了下鼻子，拿起他递过去的筷子，“嗯”了一声。
我起身给他们盛了碗汤，送到郭敏手边时说：“对不起学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年……我跟老师确实有些……冲突，后来……后来也没机会解释，是我对不起他，觉得没脸见他。”
郭敏搁下筷子，转过身正对着我，刘棠海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她举起的手指收了回来，深吸了口气，放缓了脸色：“我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当然这是你跟他之间的事，其他人无权过问。但是既然你觉得对不起他，那是不是应该有点表示？逢年过节的问候一声，他住院了也捎点礼物，这些最起码的礼节……”
我的表情可能过于僵硬，以至于郭敏截住了话，我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老师……住院了？”
刘棠海拉住郭敏：“你看你把小师弟吓的，话也不说清楚，”他向我摆摆手，轻松的口气，“几年前的事了，胃出血，没什么大碍。原来教授的胃一直不好，大家都不知道，还只是抢着时间跟他开会，不留意饭点，后来就留神了，最近没再犯过，不用太担心。”
郭敏剜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教授身体一向好得很，住院的话就是你走后不久的那次，分明就是被你气的。那么着急要毕业，避难似的跑来香港这么远，要是我也要气吐血！”
“好了好了，”刘棠海揽过她的肩，“你是来叙旧的啊，还是来兴师问罪的？人家不是说了嘛，是心里过意不去不敢见导师，你就不能宽容点。教授自己都没说什么，你是有尚方宝剑啊还是钦差大臣，敢这么骂人爱徒，小心人家冰释前嫌了回头告你一状，你就是拿耗子的那条小狗，多管闲事了不是？”
“这怎么能叫多管闲事呢？”郭敏拧眉瞪着丈夫，“我……”
“行了行了，”刘棠海安抚的楼了搂她，抬了抬下巴低声道，“别说了，没看周惜脸色都变了么，他是真心关心教授的，不是之前你想的那样。”
郭敏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之后刘棠海插科打诨的聊起了许多当年的趣事，郭敏被逗乐了，我给他们夹菜，郭敏说这里的粤菜确实比外面的好吃。我顺着话头介绍了下香港有名的食府，勉强吃了点东西，一顿饭吃完到了下午两点，我执意开车送他们去海港城，刘棠海连声道谢，郭敏在下车前对我说：“小师弟，有空就回去看看吧，我们都是当老师的人了，无论学生犯了什么错怎么会计较呢，见到你教授肯定会很高兴的。”
我点了点头说：“好，谢谢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