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再次炸开了新一轮的光源。

  不同于匍匐在地面的火焰, 这一次的光源如同许久未曾见过的晨曦,丝丝缕缕的光芒自灰黑云层的间隙中穿透而出,但很快, 伴随着像是在什么密闭空间中传导出的轰鸣, 那抹丝光瞬间化为了能够与太阳媲美的强光, 刺得人睁不开眼。

  在一片灰黑毫无光亮的伦敦内, 近乎要让人产生永夜结束黎明将至的错觉。

  这一次没有任何武器同步抵消特异点武器的能量, 也没有任何其他因素去干扰它的威力, 一切都按照正常计算出的数据那样发展。

  比横滨要强千百倍的高温自天空深处的深海中席卷, 摧枯拉朽之势使得整片深海都像是沙漏一样呈现出旋涡, 水流顺着惯性不断填补被高温蒸发掉的区域,又不断被巨大的能量蒸发,一时之间,整个伦敦都被高温不断将液体蒸发的声响覆盖。

  研究所的人员视线紧紧盯着屏幕中的数据反馈, 准备随时增补能量, 以防出现海水灌进伦敦的这种事发生。

  但令人意外的是一切都非常顺利, 天空之上的海水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多,也不具有任何能量, 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的海水。

  巨大的环形气浪将模糊不清的雨幕尽数席卷,在高温中,所有的海水都化为了气体,浓稠到宛如丝绸的水雾包裹了整个伦敦。

  深海消失了, 雨也停止了,爆炸的能量也熄灭了,一切都美好的令人失神。

  不如说, 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怪异了。

  研究所内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他们都有种本不该如此轻易的想法。

  这个计划粗制滥造,哪怕计算了距离、计算了武器在深海中可能被削减的威力,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他们都清楚一旦使用特异点武器,伦敦内不可能不出现损失与伤亡。

  可事实是什么?

  除了水被高温蒸发出的白色水汽,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茫然。

  半晌,靠近操作台的人微微向前挪动了一步,他手指搭在按键上,想要先查看天空之上、深海之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在屏幕呈现出的那一刻,他们才反应过来——一切都被水汽盖住了,那些水汽并没有如同预想中的那样在高空被气浪推到其他地方,而是仍旧残留在伦敦。

  突然,像是有人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冲出实验室往外跑去,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所有人都像是幡然醒悟那样朝外冲去,想要揭开谜底的冲动让他们脚步越来越快,表情也逐渐失去了管理,哪怕姿态狼狈也无暇顾及,他们脸上呈现出的是因脑海猜测所衍生出的各色情绪。

  直到真正站在室外,直到皮肤接触到与雾气无二的微凉水汽,他们才终于证实了猜想,才明白心底的违和究竟源自于何处。

  是温度。

  或许是伦敦自出现异变后,一直都覆盖着一层朦胧的薄雾,潜移默化地让人习以为常;也可能是没有其他更好的破局方法,他们穷途末路本能遗忘了极有可能造成大量伤亡的因素。以至于他们都忽略了水蒸气是有温度的,一旦水汽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在高空推向其他地方飘散开,那无疑会引发一场巨大的灾难。

  幸好,现在那种后果并没有发生。

  那么,能够让温度一瞬间降下的因素是什么呢?是那个掩藏在水底看不清全貌的未知之物吗?还是有其他超越者预料到了所以及时出手干扰了呢?

  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近乎与周围浓稠的白雾融为一体,他们有的人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的人脸上是对阻止了那种恐怖后果之人的感谢,也有的是对武器威力的怀疑,与对天空深处那个未知之物的凝重。

  霍尔巴赫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漠然地看着那些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脸上展露出的表情,或许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的他们与街头徘徊的那些癫狂死者已经有了几分相似。

  积水的“污染”并没有消失,它们化为了温和的、也更加无孔不入的雾。

  ……

  伦敦接收到研究所启用特异点武器信息而选择停战观察的组织不约而同地望向外界笼罩了一切的水雾,说是水雾其实不太准确,因为那些水雾并没有依附在建筑上凝聚成水滴,而是仍旧像是伦敦一直似有似无的薄雾一样,游离在城市角落,轻盈无比。

  费奥多尔视线落在落地窗的玻璃上,上面原本挂着的水珠此刻也因为爆炸所带来的热量蒸发,原本的海都化为了雾气。

  他唇边溢出一声叹息,“您看,明明我已经告诉了她「阿撒托斯之梦」的本质,可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你是在暗示我青木君已经使用了「书」,才会导致阿加莎的判断失误吗?”

  年轻的嗓音自手机中响起,电话另一头的太宰治自然也看见了特异点武器爆炸时所产生的强大能量,以及后续铺天盖地笼罩了伦敦的白雾。

  只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散漫的声音继续响起,“如果你能够不隐瞒什么,将一切的全貌告诉她,啊……或者说,用你现在说服我的态度,去说服她,我相信她肯定不会做出这种判断。”

  “嗯……?真奇怪,为什么您如此笃定我隐瞒了她什么呢?”费奥多尔故作无辜地发出反问。

  电话那头响起一声毫不遮掩的反胃声,紧接着响起太宰治嫌弃的声音,“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吗?利用情报差诱导别人一步步踏入你准备好的陷阱里。”

  费奥多尔轻轻笑了声,“好吧,太宰君,事实上现在您能考虑的时间也不多了。”

  费奥多尔因身体孱弱而微哑的嗓音被缓缓拉长,意有所指地提醒道:“青木君快要‘醒来’了,我们合作出手成功率最高的时机,只有此刻。”

  借助浓雾的遮掩,抓住青木即将“苏醒”的间隙出手。

  电话那头原本因电话时间过长而百无聊赖地晃着椅子的太宰治动作一顿,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原来如此,难怪我总感觉你像是在拖延时间一样,跟我说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原来是为了能够借助我第一时间察觉到他那边做出的判断吗?”太宰治眼眸微沉,脑海里回想起前不久仿佛在跟雨水抗衡的植物,“你对他下了什么异能?”

  “这点您或许要去问阿加莎,我并不清楚具体。”费奥多尔的嗓音仍旧不紧不慢。

  太宰治轻嗤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能够影响梦境的异能吧,在伦敦这种地方,这类的异能都能做到强制让目标沉睡的效果。而青木的异能又确实是失控的状态,这点从在少年版的青木出现的时候就有所展现。如果青木跟在横滨时一样,有着对异能的完全控制,那他异能的展现方式——雾气,就不应该会出现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的情况,他也不需要用薄雾去遮雨,这种情况更像是有两种力量在相互争夺控制权。”

  太宰治说到这里重新开始晃着椅子,似自言自语地发出感叹,“没想到在他异能世界里,就连这种隐秘的东西都能被如此直观的具体化出来。”

  “我以为这方面您应该早在进入他异能时就已经明白了才对。”费奥多尔像是单纯地回复太宰治的感叹,也像是在暗示些什么,“他异能世界不是能够随着你的想法而变化吗?就连现在‘死而复生’的那些尸体,也是从他人记忆中生成的,不是吗?”

  “是啊,真了不起。不过,费奥多尔,我有一点很奇怪。”太宰治很快话音一转,“如果他是利用了那些人处理天空上的深海为‘因’,创造了他从沉睡异能中挣脱的‘果’,那他究竟是怎么知道你会利用阿加莎让他陷入沉睡的呢?”

  “谁知道呢?”费奥多尔并未告诉太宰治答案,他话语模棱两可,“或许是他当时读取到的;也可能是「钟楼怪人」的情报网已经在伦敦布下,让他察觉到了。”

  “这两种说辞都很勉强啊,费奥多尔。”

  太宰治语气恹恹,“他说过他读取需要信息的上浮,这一点他没有想要隐藏的想法,也没有隐藏的必要,因此如果他真的读取到了,你不可能不知道。而后一种可能就更加勉强了,这场‘棋局’是你布下的,三年时间足够你渗入整个伦敦,「钟楼怪人」的情报人员哪怕再强,也不可能做到不让你发觉。会在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计划的情况下,仍旧按照原定计划去走,这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相当敏锐呢,太宰君。”费奥多尔像是赞叹般,却又在下一秒转变口吻,“但是在此刻这对您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吧?重要的是,哪怕青木君知道自己会中异能,也没有同意跟您合作,甚至就连在他因异能陷入了状态不明的期间,他的下属也没有联系您,我想,这种态度已经很好说明了什么吧?——青木君并不需要任何合作伙伴。哪怕知道这一点,您还要继续等他吗?”

  “你对付我用的是阳谋啊……”

  太宰治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对方,他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因没有开灯而轮廓一片模糊的天花板。

  总觉得对方的反应有些奇怪。

  许久,他再次出声,“好吧,那么,你有多少把握?费奥多尔?”

  “唔……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认真合作的话,有八成吧。”

  “只有八成?这么点的把握值得多疑的你跟他人合作?”

  太宰治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他讥诮道:“果然是这样,你是被迫做出这种选择的,其实你最初并不确定青木会预料到这一点,你原本是打算利用合作的名义来探寻「钟楼怪人」的人到底会不会在他们首领状态未知的情况下来找我解除异能。如果我同意去帮青木,你就会提醒原本布好的人在路上动手,如果我不同意,那就证明我没有跟青木合作的意向。现在你为什么改变了原本的计划?是因为在海化为雾的那一刻意识到了计划的纰漏吗?你知道青木极有可能会预料到你的行动,但你却不确定对方会预料到哪一环,所以才做了两手准备?”

  “您有些妄自菲薄了,会准备多个备选计划以防万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费奥多尔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像是苦恼般,“毕竟青木君‘手牌’实在是太多了,想要让他本体在他的世界中死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太宰治用与对方相同的语气说道:“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稍后我会将青木君本体的坐标位置发给您,如果没有预估错的话,他身边应该还有个空间系异能者,后者的异能信息和本次行动计划我也会一同发给您,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费奥多尔没有再继续跟对方说下去,达成目的后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