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流戴罪之身能出现在这里是有彦卿跟随着,让她满足遗愿好安心问审入狱。
彦卿本不想让这等危险人物在罗浮乱逛,可景元将军的命令,他只得严格遵守。
杜季青一来就跟镜流私下交谈,彦卿紧紧盯着他们,眼睛都不眨动一下。
“不必太过紧张,杜季青不会有事的。”少年太过警惕,丹恒安慰他一句。
“真君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我怕他……不乌鸦嘴了,我得再观察一下。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不要离开我太远,也不能趁机下手做坏事。”
“我想我看起来还算是个良民。”
彦卿摇头:“可说不准呢,之前那个星核猎手对你的种种罪状如数家珍,每一条单拎出来都是见不得的大罪,你叫我怎么忽视?我受将军指导,谨记着人不可貌相,越是良民,越要提防。”
杜季青也跟镜流聊天回来,他脸色更白了,半透明的质感看起来易碎而伤感,但他双眼满是笑意,“你们要去鳞渊境啊,去吧去吧,我就不妨碍你们办正事了。”
“真君,你不一起吗?”
“我还想到处走走。”
“好。”
他们几人乘坐星槎离开,杜季青逛了一圈又回到了白露面前,她用小胖手抓药,拧紧的眉头看起来苦大仇深。
“要不要出去玩?”
“你是说……”白露抬头很快,眼中满是惊喜,又快速压低声音说,“我离不开丹鼎司的,就算是出去也会被抓回来。”
“你工作多久了?”
“从早上六点到现在。”
“都这么久了,就更应该去休息一下,劳逸结合嘛,而且我是将军夫人,找你看病呢,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这……也不是不行?你等我一下。”白露也没让他久等,飞速换了一套衣服跑出来,“快走快走!趁着他们被引开,我们要神不知鬼不觉走人!”
白露逃跑经验丰富,而又有杜季青迷惑视线,只要他笑一笑,云骑也就不再盘问。
被放出来的白露就像是狂奔原野无忧无虑的小马驹,她心心念念着罗浮小吃,又担心不够钱买。
“我有,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你真好,嘻嘻。”白露吃着吃着又哀愁叹气起来。
杜季青莞尔:“你小小年纪,怎么老是唉声叹气的?都出来玩了,开心点好不好。”
“对啊,我也还只是个小孩,也不想当什么龙不龙尊的,我就每天吃吃喝喝,不也挺开心的?虽然你这次能带我出来,可下一次指不定又是猴年马月了。”小龙女故作大人姿态叹惋,还把食物吃得嘎嘣脆,香极了。
杜季青摸摸她圆润的脑袋,“小孩子不要想太多,会长不高的。”
白露蹦跶起来,“可恶,我一定要长得比你还高!等着吧,我一天吃六碗饭,绝对会长高高!”
小龙女嘴里塞满食物,圆圆的面颊像个包子,她囫囵吞枣,说话也不清晰:“狐狸,你真的嫁给了景元了吗?”
“对啊,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怪怪的。很难想象将军会跟你在一起,不是我胡说八道,说书人口中的将军青面獠牙、虎背熊腰,而且他力拔山兮能够扫平整个洞天,很可怕的!相比之下你就看起来好欺负多了,我怕他有一天会把你给吃了,可要万分当心啊。”
白露语重心长的模样倒有点被白珩妹妹关心的既视感了,这让本没几个亲人的杜季青很是暖心,轻笑着说:“放心吧小龙人,将军待我不薄,如果我受他欺负就去找元帅打小报告去,实在不行,我就搬出来找你玩。”
“真的?”小孩眼睛一亮,随之摇头晃脑,“你才小龙人呢,我是小龙女,对我放尊重点!”
杜季青笑着要开口,忽而被打断。
“不好了不好了!火!好大的火!”
“啊啊啊丰饶孽物!云骑呢,快来救一救啊!”
隔壁街坊传来呼救声,白露警觉:“出事了,赶紧过去看看!”
现如今丧失了法力的杜季青不愿意过去,但是白露跑得太快了,抓都抓不住,他逆着人群而去,一名苍老的化外民与他擦肩而过,低语声飘进耳朵里:“药王慈怀,建木生发。”
“你说什么!”杜季青倏然回头,老人惊讶看向他说:“我说什么了?小娃娃别过去了,那边有人堕入魔阴身了,赶紧跑吧!”
不可能是自己幻听的,那句话分明那么清晰,也是老人苍老的声音说的,但他又没有开口。
“没事的,我是云骑,您赶紧去安全地带吧。”
云骑随之赶过来拉起防线,也劝杜季青离开,他执拗留下:“我不能走,白露还在里面,务必保证龙女大人的安全!”
“是!”
杜季青低头给景元发讯息边走进去,景元并没有接通话,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现下最有搞事嫌疑的就是屈朔了,他这人亦正亦邪,也没多少道德感,完全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想重振丰饶颠覆仙舟的话,未免也太自大了。现在的药王秘传完全被镇压,不多时会连根都被拔没,屈朔孤立无援,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他还真以为凭一己之力能够搞事么?
“啊啊啊怪物,怪物啊!”
杜季青刚找到白露,她正试图去阻止手握利器又陷入疯狂的商铺老板,“喂,他还有意识,你别——”
眼前血光闪过,杜季青只来得及拉住白露并捂住她的眼睛。
被利器刺中胸膛的年轻人还怀着对生存的渴求伸出手,希望能够得到救赎,他头上的银杏树杈因恐惧而打颤,硬质化的皮肤也如树皮一样堆起褶皱,他的眼里只有深深的恐惧,喉头发出变了调的声音:“别……别杀我!”
然而红了眼的商铺老板根本就不管这人是相处了许多年的帮工,锋利的刀子疯了一样扎进心窝子里,这一刻,他的心态扭曲,连自己都快堕化魔阴身了还不自知。
“停下!”杜季青回神喝道,听到他声音的老板脑袋一震,神志涣散,武器脱手落地。
白露心急于救人,挣开了杜季青的手跑过去,她翻看倒在血泊年轻人的眼睛,瞳孔还很清晰,说明理智犹在,趁着还有一口气,大喊道:“撑住,撑住啊!我是大夫,相信我!狐狸,过来帮忙止下血!”
现在没有法力傍身的杜季青只有自身携带的威压,对普通人奏效而已,如果他力量没有消失,不说止血了,只要还有一口气,这人他都能够救得回来。
可惜魔阴身病变的速度特别快,转眼角质就已经增生到一处正常皮肤都看不见了,他很痛苦,但是压抑住了痛呼,那双不断溢出悲伤的眼眸正死死盯着杜季青。
杜季青的双手按不住他流血的伤口,袖口一紧,多了个血红的手心,年轻人正在被银杏树蚕食,快要面目全非,临死之际还要说话,每吐出一个字,喉头的血就一直往外冒出来:“杀……杀了我,求你!”
一分钟前他分明还哭着求饶,黑白分明的眼满满都是求生欲,然而现在他却为了解脱痛苦,想要寻死一了百了。
“不!怎么可以放弃!我的药敷上去了,很快就能止住血的!”白露喝道,而杜季青也对年轻人摇头,他满心希望对方能够活下去,但是他目光偏移,死死盯着地上染血的利器。
他知道,一旦堕入魔阴身,哪怕是保得住小命也会生不如死,他不稀罕什么长生不老,只求能够安安稳稳生活,并赚钱去医治病弱的家人。
可是现在,他成为了仙舟的罪孽,自己最为痛恨的东西。
他不想苟且偷生,也不想成为仙舟人的仇恨。
唯有一死,方能解脱。
“杀了我……”他不断哀求着。他能感觉到伤口传来诡异的痒意,也能感受到自己快要麻痹的知觉,痛苦在流逝,但是他也越发陌生地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失血过多并没有让他身体发凉,反而暖烘烘的,胸腔有一股子杀意要破壳而出,想要毁尽一切。
眼瞧着伤患要真正成为魔阴身,白露也慌了,拽着杜季青的衣袖喊:“狐狸,怎么办啊,他要失去控制了!”
杜季青眼神空空看着前方,手中冷掉的血液无不告诉他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就算这个人突然跳起来,却也不是曾经的年轻人。
“魔阴身是长生种的宿命,景元,就算是我堕入魔阴身,你也不能够手下留情,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我杀了,这是身为云骑的职责!”脑海忽而划过一道女子严厉的娇叱声。
“师父!”年幼少年分外不舍,踌躇了一会,他才狠心一点头,“是!”
这是……镜流和小景元?
为什么会出现这段记忆?
杜季青头疼得要无法思考,袖子再被人一扯,耳边响起了小龙女惊慌的喊声:“狐狸,我们真的要对他动手吗!”
杜季青定睛看去,见那一身血红的年轻人一记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拿起刀要冲他们发生进攻,小龙女本也有一些自保手段,也仅仅是自保而已,俨然被吓傻了,紫色的龙尾巴高高翘起来,无助摇摆。
在血刃快要逼近她面门的时候,杜季青拽着她衣领往后拉开距离,凭借自身肌肉记忆跟他搏斗,虽然堕入魔阴身的不是云骑而是年轻的仙舟人,杜季青也一直不知该如何下狠手,就算失手伤了人,魔阴身自愈能力出众,几秒之后又恢复全盛时期。
一来二去迂回,杜季青也有点喘不过气了。
“夫人,交给我吧。”一柄宛若金错刀金光灿灿的武器擦着他挥向了魔阴身,将它一分为二。
景元又轻笑着:“倘若是我也沦落如此境地,乱玉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让人把分离的尸身分别运走,景元回头,看到狐人正迎着腥风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