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倔强的外婆还是去了医院,只要能让她不疼,凌玉就觉得自己不算被凌迟着

  王安亦每天都会来医院,想替一下连轴转的凌玉,她不用,强撑着待在外婆床边,不眠不休

  外婆这几天精神出奇地好,她久病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

  王安亦进屋时,凌玉正趴在床边,熬不住,睡了过去,她解开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脖子上的玉佩就跳了出来

  正好被外婆看到

  “安安,你来”王安亦以为外婆要什么东西,凑了过来

  “您要什么?”

  外婆抬手轻轻摸上了她的玉佩,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外婆掂在手里仔细端详

  “这是……”她认得,那是送凌玉的那对玉佩的其中一块

  “是”她低头不敢吱声,有些慌张地看向凌玉,几天的连轴转让她睡得很熟,没有醒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外婆收回手望着她问

  “我……我……知道”老人的眼神太过犀利,她不敢撒谎,结结巴巴地回答,好像偷了别人最珍贵的东西

  然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安静得只能听到凌玉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唉,算了,她难得有喜欢的人”外婆长叹一声,这让她慌乱不已,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

  “外婆,我……我”她鼓起勇气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老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窗外

  凌玉感觉睡了很长时间,她摸索着爬起来看了看手表,睡了半小时,又转头看外婆,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醒了”外婆摸了摸她的头,一头的汗,单人间是王安亦安排的,病房只有外婆,她从不开空调,外婆吹不了,就热着

  她看着外婆愣神,她脸色好像好了很多,精神也很好,与入院时判若两人

  “我感觉很好,我们回岗亭吧,离家太久了”外婆笑着说

  “好好”凌玉赶紧站起来,难得外婆没有再疼得夜不能寐

  门外的王安亦听到要回岗亭,凌玉这个状态肯定开不了车,她咽了咽口水,自告奋勇地要送她们,外婆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

  五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王安亦有些心虚地开车,不敢开口说话。偶尔看一眼后座的两人,凌玉握着外婆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婆看

  傍晚时分,在休息区吃过饭,她们终于回到了离开好几个月的家,凌玉动作麻利地收拾好床铺,她掏出药片递给外婆,她却没有接

  “不疼了,不用吃了”她笑着摆手

  王安亦尴尬地杵在角落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和她待着一起的还有大虎,眼神疑惑地上下打量她

  “我顾不上你,谢谢你送我们回来,你去我房间睡,我要守着外婆”

  王安亦看着她猩红的眼睛,点了点头

  “玉仔,那块玉佩你给安安了?”已经躺在床上的外婆问

  “……”凌玉开衣橱的手滞了一下,没有说话,接着拿出枕头,放在外婆旁边,然后爬上来,挨着她躺下

  “你喜欢她?”她摸着凌玉的手问

  “……”她还是不说话,或者说她不知道怎么跟外婆说,她喜欢一个女生

  “安安是个好孩子,玉仔,外婆不是老古董,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吗?”

  凌玉捏着外婆胳膊的皮肤,不说话

  她喜欢自己吗?她当时说得是不确定,不确定是不是就代表着有50%的可能呢

  “唉,外婆就是想能有个人陪你,要不这漫漫人生路,你一个人怎么走啊”

  “我只要你”她抬起头,把脸贴在外婆胳膊上,轻声说着

  “你使劲活好吗?看着我结婚生子,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好吗?”她的眼泪悄然无声地落在外婆的胳膊上

  “好孩子,我们还会再见的,你能有喜欢的人就好”她摸了摸凌玉的头

  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家中,或许是长途跋涉,或许是这段时间真的太累,凌玉睡得深沉

  等她突然惊醒时,身边的外婆体温低得吓人,凌玉爬起来打开了灯

  她面色安详,似乎挂着一抹笑,她自己穿上了寿衣,整整齐齐的,那套寿衣,是她早就买好的,她已经枯瘦的身体穿着有些肥大

  凌玉感觉耳边响起了打雷的声音,把她的灵魂也跟着劈走了,她颤抖着手摸了摸外婆的颈动脉,没有跳动,也没有心跳

  她哆哆嗦嗦地找手机,却怎么也打不开屏幕,她往后退,被凳子绊倒,凳子倒地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隔壁的王安亦听到声音迅速起来,就看到瘫在地上的凌玉和床上穿戴整齐的外婆

  她愣在原地,坐在地上的凌玉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动不动

  反应过来的王安亦拨打了120

  救护车二十分钟后到达,检查了一番后,看着仪器上的一条线,直摇头

  “你们怎么不救了?谁让你们停手的?”凌玉对着正在收设备的救护人员喊

  “麻烦你们先别走,你们救救我外婆啊!!”她有些崩溃

  “这位女士,老人已经走了,节哀”

  “不可能,我外婆刚刚还跟我说话呢,你们再看看!!”她拦着医生不让走

  “阿玉,你冷静”王安亦抱住她

  “现在给你们开死亡证明,一会给殡仪馆打电话”其中的一名医生边说边写

  “什么死亡证明,我外婆没死!!!”

  她挣脱王安亦,跪在床上摇着外婆,她那样一个内敛的人,崩溃地让人心疼

  王安亦把医护人员送走,给殡仪馆打电话,天已经亮了,她趴在外婆的身上不起来

  “阿玉,你这样,外婆走得也不安稳”

  “你也跟着说我外婆走了?”她抬头凶狠地看了她一眼

  “阿玉……”

  殡仪馆的车停在楼下,她还是抱着外婆固执地不撒手

  “阿玉……”

  僵持了很久,最终她妥协了。她站了起来,整理好外婆的衣服,跟着一起去了殡仪馆

  外婆的亲人不多,她能知道的全都通知了,然后到卫生防疫部门办理相关手续,办理完已经中午,王安亦给她买的面包,她一口没吃,只喝了几口水

  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的事务,冷静地可怕

  最后是派出所注销户口,她看着外婆的身份证剪了角,被随手放在那一堆作废的身份证里,心如刀绞,从此她再也没有外婆了

  到了晚上,她坐在殡仪馆外面的台阶上,不吃不喝,她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王安亦束手无策

  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把她拖到车里,她闭着眼,不知道睡没睡

  第二天上午,天空阴沉着,人们陆陆续续到场,主持人说着致辞,她看到外婆被安置在灵堂中央,她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里,人们围着她转了一周,鞠躬。凌玉耳边充斥着节哀的声音

  王安亦站在她身边,她神情悲恸,眼神麻木,向每个慰问她的人鞠躬

  她亲眼看着外婆的遗体被推进火化间,变成一缕青烟,骨灰被放进了小小的盒子里

  人群渐渐散去,她恍惚中好像看到了父亲,他没有停留,匆匆跟着人群消失了,她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她捧着骨灰盒,跌跌撞撞飞快地跑出了殡仪馆,王安亦跟在她后面,几乎追不上她

  墓地在山上,她把外婆葬在外公旁边,在那跪了很久,王安亦站在她后面,胆战心惊

  这几天她就喝了点水,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葬礼结束,她担心她撑不住

  下山时阴沉了一天的天空,下起了雨

  王安亦撑开带着的雨伞,跟在凌玉后面,她走得缓慢,她也不催,只是把伞全举在她的上空,上车时两人全都湿透了

  她拿着毛巾给她擦头发,她没有动,整个人都是涣散的,给她披了毛毯,打开车里的暖风,加快了车速

  好不容易到家,她带着她换掉湿衣服,迅速冲了个热水澡,把她安置在沙发上,又翻山倒柜地找感冒药,按剂量给她灌了下去,她全程很配合,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任她摆弄

  “去睡会吧”她没有动,王安亦靠着她坐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凌玉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说,有平行时空吗?”她看向她,满眼期翼

  “当然有,还有灵魂呢”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现在却肯定地对她说有灵魂

  凌玉忍了两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王安亦抱住她,滚烫的眼泪通过衣服渗透到她皮肤上,烫得她心脏也跟着疼

  两人就这样在沙发上相拥而眠

  天不亮,王安亦是被凌玉炙热的体温惊醒的,她浑身滚烫,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