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 武林大会。

  纪无锋早早维护了易容,换了身鸦青色劲装,出了门。

  左侧房间, 陆容辛已经先一步走了,他去想办法处理醉仙羹的事。右侧房间依旧没动静, 也不知鉴明大师到了没有。

  前院已是人头攒动,纪无锋找到自己的位子坐好——没想到居然是个前排——再一抬头,便看到大哥纪无形戴着面具、坐着轮椅被泽兰姑姑推了上去。

  两兄弟对上了目光, 又不露声色地移开。

  同在擂台上的, 还有穿着一身崭新道袍的广墨上仙, 他身上的金银绣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旁边,归剑宗的长老元良、西华宗的掌门邓清越、霈林寺的住持灵茂大师等等按序而坐, 著名江湖门派可以一次性认个全。

  再往边上, 还有些诸如商行、镖局、医馆等的出资方。纪无锋甚至还看到了钟震波, 他坐在比较靠近中间的位子, 呲着个大牙,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致辞、烧香、开幕、抽签。

  纪无锋拿着“丙组壹拾壹号”的签, 看着擂台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班兵器齐上阵, 暗暗感叹。

  双青坪内气氛愈发热烈。

  “压叁号,叁号赢面大。”一个略略熟悉的声音传来。

  纪无锋循声看去, 就见洪小桂穿了一身土黄的布衣, 胸口和后背都印有“如意赌坊”字样, 手里抱着个本子穿梭在人群里, 正在找人下注。

  纪无锋走过去。

  “老兄,你压……嘿, 刘老弟!”洪小桂抬头一看,笑出声来, “怎么样,你也来试试?”

  纪无锋笑着问:“你这是自己开盘当东家了?”

  洪小桂搓搓手:“哪有,我可当不了东家,我这就是打个工,收点,嘿嘿,手续费,也算是攒点本钱。”

  纪无锋了然,转而看向四周:“怎么不见其他几位?”

  “嗨,像我们这种人是得不到邀请函的,我也就是沾了镇上赌坊的光,这才能混进来,他们都在下面玩呢。刘老弟,你要不要下个注?现在有赌谁能进入八强、四强的。”

  纪无锋想了想,拿出一块碎银:“我压我自己进四强。”

  洪小桂乐得笑开了花:“得嘞,只是你这赔率太低。”

  “不要紧,就当给洪二哥攒点本钱。”

  “哈哈哈,你小子上道。”

  洪小桂给了纪无锋一块赌坊的对牌,预祝他如愿大赚后,又去找其他人下注了。

  纪无锋等了片刻,终于轮到自己。

  丙组的裁判朗声道:“丙组壹拾壹号,北域刘八里,对阵,丙组壹拾贰号,中原庆勇。”

  登上擂台的一瞬,台下围观的人群里渐渐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这个刘八里怎么……”“你有没有觉得,他和上次那人……”“感觉有点像,但又不是很像……”

  纪无锋和庆勇抱拳行礼。

  锣声敲响。

  两人同时出剑,只觉两点寒芒如雷过,墨发斩断响唳声,一缕发丝还未飘落地面,就见台上两人停了下来。

  纪无锋的剑已经抵在了庆勇喉头。

  一片安静。

  “好!”猛然爆发出的叫好声响彻侧院。

  纪无锋和庆勇互相行礼,走下擂台。

  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忽然挤过人群,冲到纪无锋面前:“如意赌坊里我压了你五十两!你可得赢啊!”

  纪无锋愣了下,笑着点了下头。

  这人的笑意在注意到纪无锋手中剑时停住了。台上已经开始新一轮比拼,他却愣愣地看着纪无锋隐入人群,直到旁边人捅了他一下,他才晃了晃头,回过神来。

  年轻人:“你看什么呢?”

  花白头发:“你看到刘八里手里的剑了吗?”

  “看到了,不错,怎么了?”

  花白头发摇了摇头:“唉,你这个小年轻……”

  再回头去看,已经不见了纪无锋的身影。花白头发心里打鼓,那把剑怎么瞧都像是七年前纪无锋的剑,而且这个刘八里的长相……算了算了,天下剑鞘都差不多,相似的人也那么多,怎么就可能这么巧呢?更何况,那纪无锋当时一副濒死的样子,就算能活也不可能这般厉害。

  “好!”

  又一阵叫好声,花白头发立刻放开了这股纠结,全情投入到观赛之中。

  ***

  双青坪门口。

  鉴明大师拄着法杖,向两位看门小厮出示“南域初选第一”的令牌:“贫僧来迟,这是令牌,劳烦了。”

  趁着小厮核对令牌的时机,他侧头看去,微微颔首。

  “好和尚,多谢了。”接收到信号,藏在树林里的阚天易低声念了句,一阵风似的蹿出,顺墙溜去,转眼间就跑到一处左右无人之地,纵身一跃,翻入院内。

  后面的院子里也是一派繁忙。

  择菜、洗菜的,切菜、切肉的,和面、淘米的,来往的人都忙个不停。

  阚天易贴着墙根,偷偷从大厨房后面绕到库房后面,试着推了推窗。

  太好了,打开了!葛四这人到底靠谱。

  阚天易背着包袱,喜滋滋从窗户里钻了进去,去地窖找葛易水汇合。

  而在他刚刚翻窗的地方,走来了手里拎着一把葱的帮厨李方。

  “刚才这好像有个人?”

  窗户关着,并没有什么异常。李方摇摇头,正想走,却发现墙根下的一株小草被踩折在地。

  来双青坪之前,情报司的上峰专门培训了他如何帮厨,还交代了一遍又一遍的“不能放过任何异常”,李方不动声色地绕回前面,正要推开库房门时……

  “哎,那个谁!拿葱的。”刘厨子突然喊住他,“你是不是要去躲懒?过来!我这正要用葱呢,快点的。”

  “哎哎!”李方陪着笑脸小跑着进了厨房,只回头看了眼库房,便蹲在一旁老实扒葱。

  刘厨子心里也松了口气。他是青鸾阁专门培养的厨师,这次特意挑了这处可以看到库房门口的灶台让他用,只有一个任务——不能让除了指定人之外的任何人进出库房。

  刘厨子盯着李方,见他扒葱的动作虽然熟练,但过于刻板,心下暗想:这人连一点蔫了的叶子都不放过,太较真了,根本不像大厨房里的帮厨,肯定是不知道哪方派来的,得想个办法给他弄走才行。

  “茶水!茶水!”

  前院伺候的小厮们急匆匆跑进来,厨房里又是一阵忙乱。

  邹元也正好进来了,他走到刘厨子这里:“椒盐酥还有吗?”

  “有,有,你跟我来吧。”刘厨子领着邹元进去。

  邹元跟上去低声说:“接到可靠情报,醉仙羹有问题,能不能都给倒了?”

  刘厨子立马耷拉下脸来:“那好几锅呢,怎么整?”

  “倒不了吗?那算了。”邹元掏出几个纸包,“喏,泻药,一口见效,下进去保管喝不下去第二口。”

  刘厨子上下打量邹元,接过纸包,比了个大拇指:“狠还是你狠。”

  邹元心想,狠还是陆神医狠,这种药下进去,只怕没人敢喝醉仙羹了。

  等邹元提着点心走了,刘厨子眼珠一转,去厨房里面溜达一圈,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精美的空瓷罐,把泻药药粉都倒了进去,又把瓷罐放在了另外一个灶台旁边。

  而后,刘厨子走回自己的灶台旁,用脚踢了踢李方:“快点,葱怎么还没扒完?”

  李方唯唯应是。

  刘厨子“啧”了一声,又叫来一个人一起扒葱,自己雕起了萝卜。

  片刻后,厨房里面有人喊:“我菌菇粉呢?”

  刘厨子只往里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头雕萝卜:“哼,我看炀和宫那道醉仙羹也不过如此,放什么菌菇粉、这个粉、那个粉的,尽搞些噱头。”

  李方抬头看去,就见里面几个人手里抱着个瓷罐,还在四处翻找。收回目光的时候,他却正巧瞥到不远处一个灶台旁放着一个瓷罐,那花纹和里面那人手里瓷罐的花纹看上去是一套的。

  李方手上动作顿了一下,那边可是炀和宫的厨子,如果……

  他放下葱,顶着刘厨子的怒意,跑向一边,抱起瓷罐向里面去了。

  刘厨子骂了一声,转脸回来继续雕萝卜,嘴角却止不住上扬了一下。

  ***

  比赛继续进行。

  纪无锋已经连挑三人,每次都只用了一招,这是他要对战的第四人,台下观众都在讨论这次他是不是也能一招制敌。

  “北域刘八里。”

  “北域高林。”

  初选时的西岭第一和北域第一在丙组比赛中相遇了。

  两人互相见礼。

  高林还未收回抱拳的手,便听到耳旁清晰传来纪无锋的声音。

  【你的经脉内力可还好?】

  抬头看去,纪无锋虽没有其他什么动作,但眼含担忧。

  高林突然松了口气。既然纪无锋能传音过来,想必他的内力是没问题的。

  高林:“虽无内力,但高某仍有铁骨一副,请赐教!”

  说罢,高林拔剑而起,踏步直刺,战意盎然!

  纪无锋叫了声“好”,也放弃使用内力,单纯以剑招对决。

  就见高林执剑刺来,纪无锋挑起对方剑锋,两剑互绕,又忽而发力,纪无锋手腕一斜,那剑便向侧旁突去。

  高林回身斜撤,纪无锋更快他半步,左手一掌劈去,截断高林退路,让他不得不以剑相迎。

  纪无锋却撤掌改剑,换左为右,避开高林攻势,斩向他腰际。

  高林旋身踏地,飞转而起,但缺少内力支持无法远去,被纪无锋抓住衣角猛地一拽,直直扑地,他赶忙对以一掌,稳住身形。

  纪无锋抓住机会,连刺三剑,高林身上衣物连破三处。

  纪无锋又一剑袭来,高林不再躲闪,迎击而上。

  铛!

  一声脆响,两剑相抵,随即高林后退一步,半只脚踩在了擂台界外。

  台下鸦雀无声。

  纪无锋和高林相视一笑。

  高林率先收剑:“多谢赐教。”

  “承让。”纪无锋拉他一把,两人回到擂台中间。

  裁判这才敲响铜锣,喊道:“丙组壹拾壹号,胜。”

  台下骤然响起山呼般的喝彩声。

  在这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中,夜色逐渐降临,围绕在双青坪外的三面树林之中,隐约传来些许响动,惊起一片飞鸟,但随后又归于安静。

  山岚渐起。

  陆容辛收拾好诊疗箱,看向窗外,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鼻尖轻轻一动……

  陆容辛穿上外衣,出了诊室。

  “陆神医,有什么事吗?”候在一旁的小厮上前问道。

  陆容辛看看他,问:“这里每天都会起山雾吗?”

  “倒也不是,不过这个季节倒是经常会起雾。”

  陆容辛点点头:“我忙了一天,散散步,你不必跟来。”

  离开小院,陆容辛四下逛了逛,时不时轻嗅两下,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偏僻的院墙边。这里,一尊四足象首铜香炉正飘着袅袅烟气,那烟气混入雾中,在整座双青坪里弥漫。

  陆容辛环顾四周,见并无他人,便打开香炉盖,捻起一簇香粉,靠近鼻间。

  一阵眩晕感传来,陆容辛赶忙扶着墙壁稳住自己。

  “这是……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