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墨笑, 纪无锋也笑,樊管事看看两人,也跟着笑, 三人倒显得和乐融融。

  “边葵矿嘛,我从小就知道。”纪无锋夹起一块肉, 尝了尝,“哎呀,上仙, 我看这道烧肉也很好啊, 味道不错。”

  广墨看了眼樊管事, 樊管事立刻起身给纪无锋倒酒:“刘大侠,上仙是修道之人, 不饮酒, 但咱们还是要喝一杯的。”

  樊管事端起酒杯:“刘大侠, 我敬你。”

  两个酒杯在半空中相遇, 纪无锋略一抬手,酒杯高过对面半分, 樊管事笑容不变, 就着这个高度碰杯。

  叮。

  碰杯声清脆,两杯酒水摇晃洒动间互有交融。

  樊管事额角一跳, 看了眼广墨, 硬着头皮喝了这杯酒。纪无锋虽嗅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但见广墨关注着他, 还是一口饮下。

  酒入肚中,一股热力四散开来, 纪无锋晃了下脑袋:“真是好酒。”

  广墨当即招呼:“刘大侠,再尝尝这道菜。”

  推杯换盏间, 纪无锋感觉身上越来越热,头脑也越发混沌——果然,这酒有问题。

  又是几番推杯换盏,纪无锋觉得头脑中越发混沌,声音开始在耳边出现回响。

  “刘大侠?”广墨看向纪无锋,“你这边葵矿是在何处?”

  “在……在……”

  突然,纪无锋左臂一阵灼热,像是有什么在吸引噬蝶幼虫一般,让它猛然躁动起来,甚至开始冲击金凤兰芷镯。

  广墨挥手遣退了乐妓,屋里十分安静。他沉声问道:“边葵矿脉在何处?”

  身上的热度在消退,头脑重新清明起来的纪无锋,保持着刚才的语气说:“在北域。”

  “北域何处?”

  “北域……”

  “咚”!

  叮咣一阵碗盘脆响,纪无锋趴倒在桌上,玲珑鱼汤泼了一桌,滴滴答答洒在地上。广墨迅速躲开站起,阴沉着脸。

  “你放了多少药进去?”

  樊管事同样晕晕乎乎的,语气飘忽:“一包,就放了一包。”

  广墨手中筷子甩到樊管事身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来人!”

  侍女小厮应声而入,收拾了残局,扶着晕乎乎的樊管事、不省人事的纪无锋离开了这里。

  李端玉此时恰巧前来,扫了眼被抬走的纪无锋,只当是宫中弟子,直接进屋:“师父!”

  广墨阴沉着脸,问:“什么事?”

  “师父,我们接到消息,万第荣来了,此刻正在黄芦堤现场。”

  “万第荣?他从裴壶口查到这了?”广墨皱着眉,“筑堤银子被贪墨一事,王坚可都安排好了?”

  “是,傍晚在镇中广场宣布了罪状,人犯现已押走了。”

  广墨大袍一挥,即刻向外走去:“我不宜和万第荣见面,现下就回主宫,你留在这里把王坚的一摊烂账收拾好,必须切断万第荣追查决堤的线索,绝对不能让他察觉朋汇商行的影子。”

  “是。”

  “还有,”广墨突然停住脚步,转头对李端玉说:“你亲自去邀请刘八里,让他去参加主宫的炀和圣诞,再好好敲打敲打樊诚,让他别管今天的事了,就会给我掉链子。”

  李端玉心中疑惑刘八里如何相关,但仍弯着腰恭敬应“是”。

  听着广墨唤人备车的声音,她才直起身来,正看到顾舒逸娇娇柔柔地赶来,却只被广墨敷衍了一句,心中不由一声冷笑。

  “她就是要和你争宠的仙子?”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李端玉回头,却是庚申满法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她心中仍被吓得砰砰跳着,口吻却十分平静:“不过是只被框在笼中的小雀,多叫唤两声,想引起主人的注意罢了。”

  “我去看看刘八里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小心。”李端玉说着就快步离开。

  庚申满法摇了摇头,白衣轻扬,两息便不见了身影。

  ***

  纪无锋躺在床上,等服侍之人都退了出去,才睁开了眼。

  脑中已无热潮,左臂的涌动感也在减弱。

  撩开中衣袖子,借着烛光眯眼看去,就见手臂上黑纹浮动,靠近金凤兰芷镯处的皮肤鼓起一块。

  “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解毒之能。”

  本想着只是来看看朋汇商行背后靠山是谁,没想到居然直面了炀和宫广墨上仙。不过广墨有想要越过自己直接掌握矿脉的意思,看来这个边葵矿对他们十分重要,但具体作用仍未可知。

  罢了,只要没得到矿脉位置自己就是安全的,现在……

  “刘——八——里——”

  门外传来轻声的呼唤。

  谁?

  纪无锋走过去,开门,就见邹元正猫着腰鬼鬼祟祟。

  纪无锋:“你怎么来了?”

  邹元直起腰,蹿进屋里:“呼,终于找到你了。”

  再看纪无锋一身中衣,邹元大惊:“你!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纪无锋直接一个脑崩弹了过去:“你想什么呢,不过是吃饭的时候弄湿了衣服。”

  邹元捂着脑门半信半疑:“陆容辛说你要夜宿在此,不放心,叫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还好。你,你这样,我可怎么回话?”

  纪无锋友善微笑:“我一切都好。”

  “好的,我知道了。”邹元直觉纪无锋的微笑有些危险。

  “你来找我,在这宅院里可有发现可疑之处?”

  “可疑之处太多了啊,大晚上的,广墨乘车走了……”

  “走了?”

  “对,我看他挺着急的样子。哦,后面还有人在往这里送什么箱子,那个赤莲仙子在看着呢。还有个白衣人,他虽然藏在暗处,不过那身衣服有点显眼,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应该也看到我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纪无锋皱眉:“那人应当是庚申满法,他一直躲在这里?”

  邹元耸了下肩:“可能吧,他藏的挺好,我也不敢确定。反正我看这里哪哪都很奇怪。”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就……什么,你这就赶我走?”

  “不然呢?你要留在这过夜吗?”纪无锋手动把邹元转向门口,推他出去,“回去吧,给陆大夫他们带个信儿,我挺好的。”

  邹元用竖起的眉毛表示了不服,却在见到纪无锋握拳的时候,腿脚十分灵活地离开了。

  一夜浅眠。

  第二日一早,门外刚有人声,纪无锋便睁开了眼,十分清醒。

  小厮的声音传来:“刘大侠?”

  纪无锋又装作迷糊的样子,咕哝道:“进来。”

  小厮送来了一身崭新的衣物,纪无锋折腾半天才换上,等他洗漱后终于清醒过来,小厮说:“刘大侠,赤莲仙子有请。”

  跟着小厮,纪无锋来到偏厅。

  这一次的李端玉少了些高高在上,更和气了些:“刘大侠,又见面了。”

  纪无锋抱拳:“赤莲仙子。”

  侍女们鱼贯而入,端来早饭,是些简单的粥饭。

  两人入座。

  李端玉:“洪水刚退,饭食简陋,还请刘大侠不要嫌弃。”

  纪无锋:“哪里,仙子时时挂念百姓,慈善仁爱,能如此招待,刘某已经非常感谢了。”

  真吃起饭来,李端玉倒是十分快速且安静,面对简单两样咸菜也没什么抵触。

  纪无锋对李端玉的看法倒是有了些改观——不论是不是面子工夫,她要比广墨更懂得时宜。

  放下碗筷,李端玉擦了擦嘴,等纪无锋也吃完,说:“我知刘大侠是我宫中贵客,但昨夜我们突然收到传信,宫内有急事需要处置,我师父广墨上仙无奈连夜赶回主宫,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哪里,真是太客气了。”

  “但我师父与您一见如故,盼秉烛夜游,抵足而眠,邀请您半月后去往我炀和宫主宫,届时武林豪杰相聚,在清莲湖白沙洲上共续情意。”

  说着,一个侍女端来一封邀请函。

  纪无锋拿起一看,除了主题“白沙洲消夏夜”,上面所写文字情深缠绵,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与广墨有什么过命交情一般。

  纪无锋觉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李端玉笑言:“不知刘大侠可愿赴约?”

  机会难得,当然要去。

  阖上邀请函,纪无锋粲然一笑:“盛情难却。”

  两刻钟后,怀里揣着邀请函、手中拿着一盒丹丸的纪无锋,被李端玉送出大门。

  门外,陆容辛已在等待。

  见到陆神医,纪无锋才透出一抹轻快,与李端玉告辞后,小跑着过去。

  “陆大夫!”

  陆容辛仔细观察纪无锋,目光尤其在他一身银缎锦衣上停留了很长时间:“看来邹元没骗人。”

  “怎么了?他说什么了吗?”

  陆容辛掀起眼皮看了看他:“他说你昨夜衣冠不整,双颊绯红,晚节不保。”

  纪无锋:!!!

  陆容辛哼笑一声,转身离开。

  纪无锋急忙追上去:“陆大夫,不是这样的!你得相信我!”

  “邹元的嘴,骗人的鬼啊!”

  “陆大夫,陆大夫!你等等我!”

  ……

  三火堂内,邹元顶着脑袋上一个红通通的肿包,与众人一同收拾了行礼,准备告辞离开。

  魏黎拿出一大包烧饼给他们:“我们没什么东西,只能给你们准备些干粮了。”

  杜致接了过去。

  纪无锋:“魏堂主,此次洪水后物价颇高,能有干粮便很好了,万分感谢。”

  魏黎眼睛看向旁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那什么,都是陈粮做的,算不得什么。给你们些烧饼,以后你们在江湖上可得为我们三火堂说些好话。”

  纪无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无论如何,魏堂主至诚至真,此番情意,在下铭记于心。”

  “哎呀,太肉麻了!”魏黎红着脸,大声喊着,“你可赶紧去嚯嚯别的门派吧,再见再见!”

  三火堂外,乌墨喷了个响鼻,马车再次行驶请来。

  目光扫过,镇外洪水已经退去,偶有官兵或者炀和宫弟子出现在路边,百姓们正努力恢复自己曾经的生活。

  纪无锋叹了口气:“今年雨水格外丰沛,先有裴壶口决堤,又有黄芦堤溃坝,林江沿岸百姓只怕十分难过。”

  陆容辛道:“还好处置及时,没有疫病发生,不然更是雪上加霜。”

  邹元默默缩在马车角落,不敢说话。

  终于,纪无锋像是刚想起来似的,看向邹元:“不知这位青鸾阁的高人,要搭我们的车去哪里呢?”

  邹元讨好地笑笑:“那个,你们不是说要去炀和宫主宫做客?可不可以带我一起?”

  纪无锋挑眉:“邀请函可没有写你的名字。”

  邹元猛地低头,双手合十:“刘大哥!刘大侠!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您行行好,带我一起去吧!”他微微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仿佛一只小狗一般,“拜托了。”

  纪无锋审视地看着他:“多你一人,我们一路的住宿、伙食费用都要增加,你……”

  “这不是问题啊,”邹元立刻说,“我们青鸾阁在各大城市都有分阁,以我外事行走的身份,去哪里都能申请到款项!”

  “怕不过一顿饭钱吧。”纪无锋摇摇头,拿起水囊喝水,

  “不是啊,你别看我好像没什么本事,但我是直属阁主的外事行走,级别很高,每处分阁能申请到二十两银子呢。”

  噗——!

  纪无锋一口水喷了出来。

  纪无锋:“咳咳,你刚说多少?”

  邹元眨眨眼:“二十两。”

  纪无锋十分温和地笑了起来,坐到邹元身边,拍拍他的肩:“咱们都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何必这么见外?不过是炀和宫的主宫嘛,清莲湖白沙洲又不是什么绝密之处,咱们当然要一起去了。”

  邹元高兴起来:“太好了!”

  陆容辛擦着身上被喷溅到的水渍,看着两人亲亲热热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瞪了纪无锋一眼。

  ***

  马车一路向东南方向前进,待到暮色降临,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行人只能扎起了帐篷。

  火堆生起,时不时噼啪溅起一丛火星。

  纪无锋烤了烧饼,拿给陆容辛吃。

  粮食的香气飘散出去,引来一只松鼠,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突然,松鼠耳朵一动,迅速跑进树林中不见了踪影,随后便听到一阵马蹄声。

  纪无锋立刻持剑而起,杜致也挡在了前面。

  “吁——!”

  一人一马在距离几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来人利落下马,抱拳问道:“哪位是刘八里刘大侠?”

  纪无锋回了一礼:“我就是。”

  “终于找到您了,”这人牵着马走近,满脸欣喜,“我是五虎县秦越武馆的,我们馆主得知您是西岭初选的第一名,想请您去武馆交流一番,也为我们武馆造造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