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泉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旺胡村, 百姓们议论纷纷。

  有纪无锋的威慑,这一家人没人敢说什么,皆是在院里静静等待。待到年轻妇人回来, 陆容辛就立刻安排她熬药,自己则叫了另一个大一些的女孩帮忙, 一起给男孩跑了药浴。

  等到处理好一切,已是霞光万丈。

  纪无锋再次背上药箱,为陆容辛拨开围观的人群。离开了村子, 两人顺着红艳似火的河道向城内走去。

  “你看那云, 像不像只蝴蝶?”纪无锋指着天边。

  陆容辛抬头看了一眼, 点了下头:“像。”

  纪无锋看看他,又从路边拔了几根狗尾巴草, 手指翻动间, 一只兔子就做了出来:“小兔子蹦来啦。”

  狗尾巴草兔子搔在脸上, 有点痒, 陆容辛终于笑了一下。

  纪无锋把草兔子塞进陆容辛手里:“陆大夫,别想他们了, 想想我吧, 你都好久没想我了。”

  陆容辛失笑:“你在乱比什么?”

  天上的鸟在归巢,河面的船在进港。

  纪无锋牵起陆容辛的手, 说:“本来我想带你去听戏的, 不过这个时间, 咱们还是回去吃饭吧。今天你过生辰, 我找人借好了小厨房,可以给你煮长寿面吃。”

  “你会做饭?”

  “咳, ”纪无锋清了下嗓子,“多少会一点, 放心,肯定能吃。”

  看着两人牵起的手,陆容辛突然说:“其实,我也不清楚今天是不是我的生辰。”

  纪无锋疑惑地看着陆容辛:“我问过易伯,他告诉我是小满这一天。”

  “那是我自己定的。”陆容辛缓缓说,“我是孤儿。”

  纪无锋有一瞬的无措。

  陆容辛看向江面:“我小时候是被人收养的,但后来遭了灾,慢慢的就变成我一个人流浪,知道有一天我被师父捡到了,这才有了着落。”

  纪无锋用力握住陆容辛的手。

  “但是,师父捡了很多流浪的孤儿,他对我们并不好,用我们这些孩子试药、试针……”

  “他!”纪无锋气急,陆容辛轻轻搓了搓他的手指,纪无锋深呼吸一下,闭上了嘴。

  “我身边的孩子一天天减少,后来就只剩我自己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扛过他的试验,他很满意我,这才收我做他的徒弟。再之后,我一边憎恶他对我如牲畜,一边感谢他教我医术,我非常矛盾。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死了。”说到这,陆容辛顿了一下,“我身上的重担突然就消失了,我如获新生,而那一天,就是小满。”

  “所以你说你的生辰是小满这天?”

  “对,这是我重生的一天。”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太阳沉入河面之下,浓稠的红色逐渐退散,河道上只剩零散的小船。

  陆容辛说:“易伯和小曲是我捡回来的,他们始终都有些拘谨,特别是易伯,不敢逾矩。今天你祝我生辰快乐,为我准备礼物,安排一天的行程,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纪无锋。”

  “那,那我更应该把面煮得更好吃一些。”纪无锋突然窘迫起来,“走,咱们快些回去。”

  陆容辛嘴唇动了动,才发出声音:“你没什么要问的了吗?”

  “你……面里要不要撒葱花?”

  陆容辛轻轻摇头,唇角轻翘。

  纪无锋看向陆容辛的眼睛,声音和晚风一样温柔:“陆大夫,我会陪着你。”

  等两人走回宋府,天已经全黑了,但府里却灯火通明,热热闹闹。

  纪无锋领着陆容辛避开欢聚的人群,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曲曲折折地向院落深处走去。待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外时,两人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唐春。

  唐春本正在无聊地打哈欠,见到来人,立刻打起了精神:“刘大哥!”

  “唐少侠,真是多谢你了。”纪无锋快步上前,向唐春一揖。

  唐春连说“不用”,而后拉着纪无锋贴到墙边,挤眉弄眼地低声问:“你找我借厨房,是为了陆神医?”

  纪无锋:“是。”

  唐春:“你们是什么关系……嗯?”他对了对手指。

  纪无锋只轻轻笑了一下,便一副送客的样子:“谢礼回头兑现。”

  “行,不耽误你正事。”唐春嘿嘿一笑,和陆容辛打了个招呼,腾腾跑开,迅速消失了。

  进入小院,原来这里是空闲的客房。纪无锋让陆容辛坐着休息,陆容辛不肯,最终两人一起进了厨房,不过纪无锋最大的让步是让陆容辛扒蒜。

  很快,一锅热腾腾的面条煮好了。

  纪无锋盛出面条,加入青菜和煎蛋,特意调整了一下菜叶的角度,才把面端到陆容辛面前。

  一盏烛灯,一碗寿面,两人相对而坐,门外蝉鸣声声。

  陆容辛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吃着吃着,唇角笑了,眼眶红了。

  纪无锋起身,坐到陆容辛身旁,先是虚搂了陆容辛一下,而后用力,紧紧抱住他的腰。

  “汤有点咸了。”

  “我下次会注意的。”

  纪无锋把头抵在陆容辛肩上,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扫过陆容辛的脖颈,很快皮肤就红了一片。

  然而就在这时,小院门口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唐春在门外焦急地喊:“刘大哥!陆神医!出事了!”

  院门打开,唐春喘着粗气说:“出事了,百泉道长暴毙,现在已经封了府门,要查找凶手。”

  ***

  一刻钟前,宋府荣敬轩。

  宋俊波、宋家三子、百泉道长和各门派掌门等人正齐聚于此,赏曲观舞,饮茶论事。

  四尊凤兽铜鼎中寒冰森然,置于轩内四角,侍女扇动轮扇,凉意悠悠散入席间。几名乐师在一侧奏乐,一名妙龄女子佩戴着面纱,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吕一平应着乐声点头,身体晃动的幅度逐渐增大,他左侧的谢海月一声轻咳,就立刻坐直了身体。

  宋俊波正在和百泉说话,不过因为吕一平、谢海月并未挨着宋家主,所以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吕一平看向四周,心里默默叹息——上次武林大会,归剑宗可是享受一等大门派待遇的,哪像现在,一个小小的西岭地区的初选,居然要和三珑门共分一席。他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三珑门门主,一位虽然貌美但不苟言笑的女性,心中不由再次叹息——这宁樵紫也不说话,真叫人尴尬。

  这时,舞娘来到吕一平面前,纤手如玉,媚眼如丝,身形扭动间衣袖飘飞,带来一股沁人香气。

  吕一平内心波澜,再次对宁樵紫严肃古板的样子进行了批判。

  舞娘在每个人桌前互动,还差点被人揭去面纱,不过她一个旋身就躲了过去。

  曲声逐渐激烈,舞娘动作加速,在场中急速旋转起来,伴着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她后仰在地,衣袍似鲜花绽放。

  宋俊波显然极其满意,手一挥说道:“赏。”

  舞娘开心极了,立刻跪下致谢:“谢宋家主恩赏。”便随着一旁的侍女下去了。

  百泉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宋家主拍了拍手,等众人的目光都集聚过来,才说:“诸位,咱们能够在此相会,便是天大的缘分,更是我宋某的福气。”

  “宋家主为何如此客气?”时青派掌门丁雄飞哈哈大笑着说,“有宋家主才有我们今次的相聚,我们更要感谢宋家主啊!”

  众人皆是一片附和。

  吕一平感到一阵危机,时青派近年紧追而上,出了好几个武林新人,在西岭声望大噪,归剑宗的生源都减少了。没想到,他们掌门竟还八面玲珑。

  一位侍女上前,在宋俊波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宋俊波点点头,飘然道:“诸位,诸位,我此次特意命人从东洲加急运来了秦蟹和黎鱼,我亲眼所见,出箱时都还活蹦乱跳,现在,厨师已经把鱼蟹料理好了,咱们也尝一尝东洲的美味。”

  便见侍女们端着金边牡丹琉璃碗悄然而入,每人面前都拜访上了一份佳肴,鲜香扑鼻。

  宋俊波:“东洲名菜,日出江花,诸位,请。”

  吕一平见那碗中鲜汤金黄,鱼肉赤嫩,蟹肉洁白,不禁咽了下口水,拿起筷子,细细品尝,果然嫩滑爽口,还没留意,一块鱼肉就进入腹中。正当他想要再吃一块蟹肉时,只听“叮”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地了,抬头一看,就见百泉扑倒在了桌上。

  “百泉道长!”众人惊呼,围上前去。

  宋俊波距离最近,他急忙拍打了几下百泉的后背,而后伸手去探鼻息,却又急速把手抽缩回来,面色惨白:“死……死了?”

  宋义一个趔趄,要不是他三哥宋良扶了他一把怕是要摔倒。

  “血!”宁樵紫突然指着地上说。

  众人顺着看去,在百泉脚下,一滩泛黑的血迹氤氲开来。

  宋家长子宋礼站了出来:“来人,府中各门即刻落锁,加强警戒,任何人不得出入。提醒各门派弟子速速回房,不要单独走动。”

  “是!”门外护卫领命而去。

  宋俊波此时已稳住情绪,他声音低沉道:“炀和宫的人遇害不是小事,还请诸位共同查明真相,找出凶手,好给炀和宫一个交代。”

  ……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还想出去喝酒呢,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客房所在之处一片嘈杂。

  纪无锋、陆容辛、唐春此时也回来了,他们绕开吵闹的人群,在护卫的注视下回了房间。

  邹元并不在房间里。

  纪无锋、陆容辛、唐春三人围着桌子坐下。

  纪无锋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春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正好遇到了我姐夫,他和我说快些回房,不要乱走,炀和宫的百泉道长遇害了,大公子让闭了府门,正在找凶手。”

  “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姐夫没和我说这么多。”

  “我知道啊!”邹元突然从窗户里钻了进来。

  唐春被突然冒出的人吓得差点掉下凳子,他拍着胸口质问:“你是谁啊?”

  邹元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莽撞了,在下邹元。”他自在地搬了凳子自己坐下,倒了茶水喝了一口,舒爽地松了口气,“我探到了一手情况,你们想不想知道?”

  唐春立刻抛弃前嫌:“想!”

  邹元半趴到桌上,压低了声音:“那个百泉道长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现在怀疑的死因有两种:一是中毒,他流出的血是黑的;二是暗器,他后腰和胳膊分别有一处伤口。但现在有个问题,炀和宫人坚持不让解剖验尸,所以具体死因暂不明确。”

  “确定嫌疑人了吗?”唐春抓紧问。

  “当时在场的人都有嫌疑,不过宋府坚持要排查所有府中之人,说是要小心是不是有帮手什么的。”

  邹元和唐春两人火热讨论起来。

  陆容辛手指在桌面上摸着一条木纹,说:“他想要长生,却早逝,也不知那位炀和神君会怎么庇佑他。”

  纪无锋摇摇头:“人死如灯灭,哪还有旁的想法?”

  “都出来了!参赛弟子都出来了!”

  外面一阵叫喊声,几人互相看看,纪无锋起身,和唐春一起去到了院里。

  刚一推开门,就见宋义带着两名护卫在院中,护卫正组织众人站好。他则朗声说着:“府上出了些事,还请大家都互相证明一下,今晚戌时五刻到六刻之间,各位都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