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天易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看见了城墙。

  “太好了,终于到了。”

  然而,当阚天易驱马靠近后才发现,城门上写着“丰城”两个大字。

  阚天易猛拍了下脑门,骂道:“娘的,又走错了。”

  “咴~~~”马儿长嘶一声,多少带着些嘲笑。

  阚天易想让马掉头,可是马却说什么也不肯走了,载着阚天易就要进城。

  “哎!哎!反了你了啊!”

  “咴!”

  一人一马在城门口纠缠起来。

  围观人群中,一个头戴金冠、穿着大红外袍的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兄台,不如先进城,吃个早饭再走吧。”

  阚天易脸色涨红:“要你管啊。”

  “我请兄台去吃清虾粥配八宝玲珑包,如何?”

  “咴——”马儿立刻扬踢,载着阚天易走到那人面前,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

  阚天易捂脸。

  这马是一天都不能要了。

  ***

  朗云阁外的小药村,路口告示牌上,写着从未见过的告示:家事紧要,暂停看诊。

  人们议论纷纷。

  “这都三日了,陆大夫怎么还不接诊?”

  “我们可是从东洲专门赶来的,什么时候能看病啊?”

  “陆神医到底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他办啊。”

  “话说回来,之前进去那人怎么不见出来?”

  一句话点醒一群人,大家面面相觑。

  对啊,三天前驾着驴车进去的人去哪了?

  “喵——”长毛白猫雪绒用尾巴娇滴滴地扫过陆容辛的腿。

  陆容辛放下手中古旧的医书,揉了揉雪绒的脑袋,雪绒享受了一下,走开了。

  陆容辛开口唤道:“小曲。”

  “哎!”曲歌立刻从一堆宣纸下探出头来,眼神还迷离着。

  “怎么又睡着了,”陆容辛皱眉,“你去库房,找一个雕着凤兰图案的盒子。”

  曲歌立刻扔下手中的《千字文》,快乐地跑了出去。

  片刻后,曲歌跑了回来,献宝似的捧着盒子问:“主子,是这个吗?”

  陆容辛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精美的镶着宝石的臂环,只是它内侧有两排锋利尖刺,看起来不像是能佩戴的样子。

  “主子,这是什么?”

  “这是‘闸门’。”

  曲歌歪歪头,就见陆容辛关上了匣子,往西厢房去了。

  “喵——”猫咪雪绒咪咪叫着,跳进曲歌的怀里。

  纪南北正在给纪无锋擦拭额头,见到陆容辛,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陆神医。”

  陆容辛点了下头,看向纪无锋——他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然平稳很多——声音平淡地说:“他身上既有屈月娇的毒素,也有蛊虫噬蝶的幼虫,现在两者在他体内互相拉扯,不断消耗生气,长此下去他会被活活耗死。”

  稍加停顿,陆容辛继续说:“噬蝶幼虫无法取出,但若是单纯解毒,噬蝶幼虫又会彻底占据身体。这几天我查了很多古籍,最后想到了一个办法。”陆容辛打开匣子,让纪南北看到里面那只臂环,“这是金凤兰芷镯,是我偶然得到的,用它或许既能阻止毒蛊消耗,又能在他体内让两者平衡相处。”

  纪南北看着那些尖刺,咽了下口水,才说:“陆神医,只要能让二少爷醒来,能正常生活就行。”

  “好,那我便试试。”

  说着话,易伯端了一盆黑漆漆的药汤走了进来。

  陆容辛摆好金针,脱下纪无锋左臂的袖子,先用金针刺破五根手指的指尖,然后用针封住几处大穴,之后,用手指在布满黑斑的手臂上摸索起来。

  在摸到一处时,陆容辛停顿了一下,随即双手围拢,猛然施力下捋,只见皮肤涌起,黑纹浮动,指尖鲜血滴出。再一使劲,涌动处随之往手掌方向移动,指尖逐渐冒出黑血。

  “易伯!快!”

  易伯立刻拿起金凤兰芷镯,往大臂上一扣,尖刺扎入肉中。

  陆容辛松手,就见皮肤涌动逐渐停止,黑纹四散翻滚,想要向上移动,但在臂环附近盘旋后,始终无法向肩膀蔓延,最终逐渐安静下来。

  纪南北小声问:“成功了吗?”

  陆容辛松了口气:“成功一多半了。”

  紧接着,陆容辛取下金针,端起药汤,在易伯的帮助下给纪无锋喂下。

  “你且守好,一有动静即刻叫我。”陆容辛吩咐纪南北道。

  模模糊糊中,纪无锋像是做了一个长久的、冰冷的梦,突然间,梦里始终紧缚着他的一股力量松开,他长长喘息,感到了一阵轻松。

  慢慢睁开眼,黑暗中一点烛光朦胧摇曳,循着光看去,似是有个人在桌旁趴伏着。

  纪无锋眯起眼,却仍看不真切。

  “是谁在那?”

  可惜声音太小,那人没能听见。

  纪无锋想抬起手,却只动了动手指。

  这时,桌旁那人咕哝一声,往床这边看了一眼,即刻像是弹了起来,大步跑了过来。

  纪南北激动地说:“二少爷,您醒了!身上可还好?可要喝水?”

  纪无锋眼神柔和,微微勾起唇角,声音细弱:“南北叔,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二少爷您醒了就好。”

  “这是哪?”

  “是朗云阁啊。”

  纪无锋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也是,怕只有他能救我了。”

  纪南北看着纪无锋,问:“二少爷,我听说,您是因为什么青穹图才会……”

  “唔?”

  “若您真有,拿出来便是了,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

  纪无锋也看着纪南北,见他头发蓬乱、神情萎顿,从来精神立整呼号山庄的南北管事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

  “二少爷?”

  “没有青穹图。”纪无锋说,“都是民间传说,不过是贼人找了个行凶由头。”

  纪南北“啊”了一声,说:“嗨,我真是老了,这也信了。对了,我得去叫陆神医。”

  纪无锋瞪圆了眼:“此时夜深,不要……”

  “陆神医说了,您若醒了立刻叫他。”不等纪无锋再说话,纪南北便跑出去了。

  不过片刻,陆容辛披着外袍趿着鞋就来了。

  “你感觉怎么样?”

  但不等纪无锋回答,陆容辛便拉他诊脉。

  纪无锋看着陆容辛,他身影边缘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便使劲眯起眼看。

  陆容辛松开手:“人虽醒了,但到底伤了根本,还是要好好治疗才行。”

  感受到陆容辛的目光,纪无锋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

  陆容辛似是没注意到:“好在稳定下来了,现在先好好休息,等天亮了再好好看看。”

  见陆容辛毫无芥蒂的样子,纪无锋不知为何,有些轻松,又有些委屈。

  一夜无事。

  第二天,陆容辛来仔细一番诊治,将纪无锋目前的身体状况一一说明。

  陆容辛说:“……虽无法彻底解除,但只要戴着金凤兰芷镯保持毒蛊平衡,虽是虚弱了些,但于你日常起居应当无碍。”

  纪无锋听后,倒是接受良好,还有心说笑:“还是陆大夫医术好,我都走到阎王殿门口了,您又给我拉回来了。”

  “不过,你现下经脉寸断,这一身武功……”

  “和命相比,其他的就不算什么了。”

  陆容辛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说:“经脉之事,有我在,绝无问题。”

  纪无锋此次是真的笑了。

  “只不过,你必须遵守我的治疗方式,且你惯用左手,如今却不能再多用,以免刺激噬蝶幼虫。”

  “我知道了。”

  两人的目光突然相接,一个是医者惯有的冷静,一个是超出年龄的从容。

  陆容辛笑了下说:“我以为你多少会接受不了。”

  纪无锋移开目光:“多活了一次,已经赚了。”

  “心态不错,保持住。”

  “谨遵医嘱。”

  小药村的告示牌始终没变,不过陆神医家的易伯却开始天天出来采买,今天十只鸡蛋,明天一块排骨,后天两只鸭……

  “陆神医该不会是病了吧?”

  “瞎说,我怎么瞧着像是伺候月子?”

  “什么,陆神医家喜添麟儿?!”

  “听说了吗,陆神医得了个儿子,满月了都!”

  正在采买的易伯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一个个二五郎当的,陆大夫都没结婚,哪来的孩子!”

  半月过去,纪无锋已经可以站起来走一走了,他微微弓着背,在院里慢慢走动。

  每当纪无锋出来散步,曲歌就抱着猫咪看他。

  这次,曲歌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呀?我还没见主子留谁在家里这么长时间呢。”

  纪无锋笑着说:“我是陆大夫的病人,我叫纪无锋。”

  曲歌眨眨眼,恍然大悟:“啊,原来你就是纪无锋!”

  “怎么,你知道我?”

  曲歌神色纠结地打量他半天,才说:“你以前很厉害吗?我听外面人说,你一个晚上就杀了两百多人。”

  纪无锋心里一沉,问:“还有什么?”

  “唔……”曲歌想了想,说,“有些我也听不太懂啦,败类啊、死得便宜了什么的,是说你打架输了吗?”

  “还有,他们不是说你不是死了吗?要不是主子不让我和外面人说起你,我肯定要告诉他们,我家主子把你这个死人救活啦,”曲歌得意起来,高高扬着脑袋,“我家主子最厉害了!”

  啪。

  “哎呦!谁打我?”曲歌脑袋挨了一下,立刻扔开猫咪雪绒,转头见到是陆容辛,立刻蔫了,“主子。”

  陆容辛面无表情:“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

  曲歌耷拉着脑袋,丧气道:“不能在西厢房住客面前提外面的事。”

  “今日你若背不到‘游鹍独运,凌摩绛霄’,就给我在房里背书,什么时候会背了,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啊,不要!”曲歌哀嚎一声,然而陆容辛一眼看过去,曲歌就立刻收声,迅速跑走了。

  纪无锋扶着墙,扯出一个笑:“这孩子还在学《千字文》吗?”

  陆容辛却说:“不用在意外面那些话。”

  纪无锋不笑了:“又怎么能真的不在意呢。”

  “告诉我吧,外面都在传什么,我总不可能在你这里躲一辈子。”

  陆容辛没说话,只是把纪无锋扶回屋里去了。

  但纪无锋还是知道了。

  在纪南北的叙述下,当前江湖上几大门派都萎靡不振,很多小门派异军突起,还有人趁乱捞金,搅浑局势。不过,在这一片乱局之中,有一点是所有人的共识:

  纪无锋是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

  “咱们山庄已经彻底不在了,听说是被官府收走了地皮。大公子那边……有渔夫在泯江里发现了大公子的玉佩,拿去典当,怕是已经……”

  纪无锋长久没有说话。

  “半个多月了,不好总是打扰陆大夫,这两日咱们便准备走吧。”

  “二少爷?”

  “若是被人发现了,对陆大夫不好。”

  “可是您还……”

  “明天就走吧,”纪无锋看着窗外,院里,陆容辛正在翻晒药材,“咱们去北域,那有一处小院可以让你我二人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