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其实是一个有点“面”的人, 他很随和,也不轻易与人为恶,大部分情况下, 他不拿架子, 好相处, 这是很多跟他共事过的人公认的评价。
但如果有谁伤害他, 或者伤害他爱的人, 他也不吝啬展示出不近人情的一面。
颜思慧和钱为宁很明显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沐英。
走廊里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抹了一层柔和的金粉, 却怎么也压不住眼角眉梢的冰冷。
如此陌生, 如此不近人情。
以至于一时之间, 没有人说话,只有空洞的安静。
最终还是沐英先打破沉默。
“走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丢下一句,就率先朝着外面走去。
地面铺着手工短绒地毯, 皮鞋踏上静悄悄的, 不发出什么声音, 修长的影子被灯光打在墙上,随着人的远去而渐渐拉长。
钱为宁和颜思慧注视着那个冷淡的背影。
犹豫了三秒钟后抬步追上。
楼底下有小包厢, 沐英推开门进去,却没叫服务生上茶水。
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的可怕,沐英抬臂看了下时间,随后放下手, 扭头看着钱为宁。
直视着钱为宁茫然而伤痛的眼神,对着他,沐英冷着的脸稍微软化了几分。
他也只是一个没有选择权的受害者。
沐英知道自己不应该拿着钱为宁撒气。
只是人有私欲, 难免迁怒,态度就不是特别好, 直截了当开口:“钱导,抱歉。这个片子我很喜欢,但是我不能再拍了。”
钱为宁本以为沐英会说点什么,比如他对他和穆慎屿的关系,或者一些他不太愿意提起来的恩恩怨怨。
但是他没想到,沐英一开口就直接拒绝了这个片子!
他对这部片子包括对沐英都寄予极大的期望,特别是沐英,能不能成他是关键因素!他需要他的名气!
钱为宁本能的感到不敢置信,他恨不得大叫出声,让沐英不要开玩笑了,然而在看到沐英脸上的表情,他沉默了一小会儿,轻声说:“是不是因为……他。”
沐英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回复,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钱为宁盯着沐英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他眉心皱起,声音随之沉了下来;“沐英,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这部片子我有信心得奖的!”
“而且,抛开荣誉和奖项不谈,你真的很适合这个片子,还有你的知名度……你不是跟我说过也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吗?只要运作得当,就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我希望你能够抛开那些不理性的念头,别让自己后悔。”
沐英知道这个片子的意义,他也相信钱为宁和自己一样都会认真去对待。在这之前他一直期待跟钱为宁的合作。但是这些在穆慎屿的开心与否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所以在钱为宁说了这么多之后,沐英仍然没有一丝动摇。
“你已经决定了吗?”钱为宁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浓浓的失望笼罩着他,一句话脱口而出:“你真让我失望,我以为你是有信念感的专业演员!”
愤怒一下子从眼睛里冲了出来。沐英绝不接受在专业上毫无缘由的指控。
“这跟我是不是有信念感,是不是专业演员没有关系。”沐英咬着牙,瞪着他,目光落在颜思慧的脸上:“如果我早知道你们的关系,我根本不会接这个片子!”
钱为宁就像是被点燃引线的炮仗一样,也跟着火了:“我都不在意你和他的关系,你在意什么?只是一个导演和演员之间的合作,仅此而已!”
他难道开心吗?因为他的出身,他天生就对姓穆的人多了一份内疚和羞愧,他又做错了什么?那些操。蛋的爱恨纠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根本不想管这些事情,他只想好好拍戏!这个本子他筹备了一两年,求爷爷告奶奶,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努力,总算是找到了完美满足他的要求:愿意降低片酬,自带流量,且无比契合人物角色的男主演。
而现在,临门一脚对方不肯玩了!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想继续拍吗?只是因为你最合适!”胸口一上一下,他气得在原地走来走去,指着门大声道:“走走走,大不了老子再去找人!”
“……希望你可以找到更适合的男主角。”
“沐英,你等等。”颜思慧急促地喊住了他。
他脚步放缓,没回头,却也从颜思慧哽咽的声线中感受到对方哀伤的情绪。
“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太年轻了,伤害了很多人。”颜思慧说着,情难自已,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滚了下来,她立马用帕子捂住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线镇定:“他永远都是我的孩子,我爱他。”
“既然已经放弃了他,就不要再来打扰了。”沐英对她破碎的表情无动于衷:“这样,我们都感谢你。”
他没有犹豫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钱为宁恶狠狠的瞪着渐渐合拢的房门,脚步声远去。
一想到这个本子或许又要被推迟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找到合适的演员演。他表情懊恼地缩进椅子里。
他真的已经受够了这些事!如果可以,权当他没生在这世界上!
他真想冲起来,冲到穆慎屿面前,跟他吼着一了百了。
但看着哭泣的颜思慧。
冰面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他感觉到浑身发冷,好像掉入了冰冷的湖水里。他无力地垂着手,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他没办法怨恨颜思慧。
毕竟,那是他的妈妈啊。
*
重新回到房间,穆慎屿还没有醒。沐英给李浣发了条信息,说他要好好休息不要打扰,随后手机关机,脱掉衣服悄悄躺回到床上。
轻手轻脚靠近那具温暖的身体,还没等他舒展手脚把人抱住,手腕被人用力地拉住,随后跌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沐英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勉强睁开眼,听到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线:“醒了?”
昨天晚上穆慎屿睡得不安稳,沐英一直担心他,天微微亮才睡着。
脑子一愣,眨了眨眼睛。冬日的暖阳穿过大半个窗户,落在他的脸上,将俊美的五官涂抹上一层柔和的金粉,沐英看着他勾起的嘴角出神,没忍住抬手压在穆慎屿的眼尾。
“你还好吗?”
穆慎屿微笑着看着他,抓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嘴唇上。
“我以前很厌恶命运。”
“但现在,我感谢他。因为它让我遇到了你。”
沐英失笑,目光忽然被右手无名指上的某个东西给闪了一下。
脑海里忽然回忆起两人的床边细语。
穆慎屿对他敞开心扉,对着他诉说他的孤独。
而沐英的回应是,抱住他,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我爱你”“我永远会在你身边”“我绝对不会抛弃你”。
看着在阳光下闪耀光芒的素戒,沐英凝视着穆慎屿俊美的五官,血色从耳廓弥漫到脖子,又在脸上晕染开,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问:“你什么时候买的戒指。”
“今天早上六点钟,我让人敲开了离我们最近的珠宝店的大门,从里面选了最顺眼的一对,然后趁着你还在睡觉,把它套在你的手上。”
他低着头去看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戴着戒指的手。
穆慎屿注视着他,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会反悔吗?”
“绝不。”沐英嘴唇轻动,吐出两个字。
他用戴着戒指的手勾住穆慎屿的脖子,用力地吻了上去。
半个小时后,沐英坐在窗户边发呆。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他还有些没跟上节奏,但已然被幸福砸昏了头脑。感觉自己现在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每一步都走在云上。
不行不行,得正常点。
沐英的两根手指压住自己的嘴角,但是那一块肌肉忽然不听使唤,怎么都压不下来。
“你在干嘛?”落入到熟悉的怀抱里,沐英紧张了一瞬间之后放松下来,他安静的在穆慎屿怀里躺了一分钟,随后想起什么,“哎,我手机呢?”
穆慎屿走到床边把他的手机递给他。
手机一开机,几个未接来电跳出来,都是李浣的。
沐英不存在避着穆慎屿说什么,直接给李浣拨去一个电话。
电话接听的一瞬间,李浣的声音钻了出来,劈头盖脸直接问:“沐小英?你怎么回事!钱为宁给我发消息说你辞演了《孤途》!”
“哥,我叫你大哥!我刚把你接下来几个月的档期给空出来,你想要玩死我是不是!”电话那头的李浣深吸一口气,气懵了。
“你必须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不然我不同意。”
沐英表情犹豫的快速瞟了穆慎屿一眼,他没想到李浣问这事儿,早知道就过一会儿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再回电话,他不想穆慎屿好不容易走出情绪又会不开心。
“额,我等会跟你说。”
抬脚往外走,手臂被人轻轻拉住,沐英低头注视着穆慎屿搭在他手腕上的大掌,疑惑的看向他。
“这部片子你很喜欢对不对?”穆慎屿定定看进他的眼睛里,缓慢地说:“说实话”
沐英迟疑了一会儿,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钱为宁进入这个圈子时间不长,心还很干净,他拍的片子有一股如同赤子一样的纯粹,沐英相信那一部片子,他会很用心的拍。而他也很希望能有一部这样的作品面世。用自己的小小力量,发出更多、更大的声音。
穆慎屿垂眸片刻,随后抬起头,看着沐英的眼睛,说:“你接这个片子,我没意见。”
沐英有些诧异。
电话里咄咄逼人的李浣在听到穆慎屿的声音时就收了声。
沐英很快反应过来,正要开口,穆慎屿快速地低下头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在意他们了。我现在有你了。”
“想要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眼眶发胀,热意从眼睛里传上来,蒸腾成雾气,沐英的手指紧紧嵌入穆慎屿的手里,两只戴着同样款式戒指的修长手掌握在一起。
有这样一个人,他理解你的梦想,体谅你的犹豫,他全心全意爱着你,为你一次次放宽自己的原则,他博大而包容,就算是偶尔露出脆弱,也会立马调整过来。
穆慎屿跟他说,他埋怨过命运,但现在已经跟命运之神和解,甚至是感谢,因为他把那样好的沐英送到了自己面前。
而此时此刻,沐英也同样感同身受。
他紧紧抓着穆慎屿的手,眼含热泪,仰起头去吻他。
“我爱你。”
穆慎屿一瞬间的怔愣后很快笑了,回吻他:“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