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临那边似乎把手机拿远了点, 黎昌凌乱了差不多几十秒后,听到了对面再次传来声音。

  “还在吗?”对面问。

  黎昌说:“……在。”

  说完他看了眼前排的司机,见司机似乎并未分神自己这边后,将目光移向窗外, 问:

  “您打电话有什么事么?”

  按礼仪说他应该等着任临自己主动说的, 但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等。

  他对任克明这个父亲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 在听到任秀琴讲的那番过往后更是如此。

  什么任家老爷子, 任氏掌门人。

  就特么一个糟老头子,管不住下半身的糟老头子。

  拈花惹草, 只生不养。

  现在纵容两个儿子权斗争家产,当初就不知道少祸害点人吗。

  糟老头子!

  任临那边倒好像没听出来他言语里的不耐, 又或者是听出来了, 但没放在心上。

  他语气轻松, 像个宽和长辈:“听说克明昨天出车祸了,我就打个电话, 问问你们怎么样……”

  “您可以打给他。”黎昌直截了当地说:“是他出车祸,不是我。”

  这话说得有点冲了。

  虽说按任秀琴口中任临对黎昌的看法来讲, 这通电话算得上是一场交锋,但说到底这还是黎昌第一次和任临单独对话。

  就算本就该语气冲点, 也冲过头了。

  可任临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 反而问:“你们吵架了?”

  语调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 摆明了希望他俩真吵架了。

  黎昌默了一下,说:“没有。”

  有也跟你这个糟老头子没关系。

  “哦。”任临失望,也默了一下,忽然说:“那你找个机会吵一架。”

  黎昌:……?

  他皱着眉头:“为什么要吵?”

  神经病吧。

  “因为你要准备离开他了。”任临说。

  黎昌怔了一下:“……谁说的?”

  ……任秀琴说的?

  难不成上次任秀琴来找自己, 是早已和任临那边串通好的?

  黎昌正恍然间,却听任临说:“你自己说的。”

  黎昌眉间波澜更深, 不懂他在说什么,对方则缓慢地停顿一下,补充道:

  “我们签的协议。”

  黎昌:……?

  “五个月前你自己找上我的,约定半年后你离开任克明,我给你一笔报酬。”任临说:“白纸黑字,忘了?”

  黎昌:……!

  五个月前,自己还没穿过来。

  半年后,正好是结婚协议规定的时间。

  他处理着任临的这番话,虽然觉得离谱,但是又怎么听都怎么可信。

  ……而且二十八岁的自己好像真的想离婚。

  难道就是因为和任临的这份协议?

  黎昌沉默了一下,试探问:“你报酬多少?”

  任临顿了一秒:“八位数。”

  “……”黎昌:“你骗我呢?”

  任临果断笑笑:“被你看出来了,怎么知道的?”

  黎昌服了。

  这很难看出来吗?

  八位数,就特么自己两三部戏的片酬,任克明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手的钱,拿这点钱就想收买自己离婚了?

  这糟老头子怎么连骗人都这么抠门!

  “听说你失忆了,没想到还挺聪明的,”任临自顾自地做出评价,“不好骗。”

  “……”黎昌不想再跟这老头纠缠:“没事我挂了。”

  任临却叫住他:“有事。”

  “说。”

  “你和任克明离婚。”

  黎昌猜到了:“不离。”

  说完就要挂电话。

  “九位数。”任临止住他:“你离,我给九位数。”

  黎昌闻言挑眉。

  九位数?

  说得真够轻松。

  从他嘴里说出来,钱不像钱,跟在数Q.Q号有几位一样,葛朗台大转性啊。

  惹得黎昌刻在DNA里的仇富属性被唤醒了点儿。

  “不离。”他说:“谁稀罕你这破钱。”

  又不是没有。

  任临轻笑:“你不稀罕?真是笑话。”

  “当初想方设法攀上任家,不就是为了钱。”他语气终于渐冷,添上应有的威严:“你离开任克明,他找个女孩结婚,任家我立马交给他。”

  这下换黎昌笑了。

  怒极反笑。

  “你真当你们家有皇位继承是吧?”他现在一点儿脾气都懒得再收敛了,说:

  “我告诉你吧,就算我真离开他,你也别想让他找个什么女孩在一起,你不嫌祸害别人,我特么还嫌呢!反正我是想明白了,我就是个弯的,我这辈子就喜欢男的了,你儿子也跟我一样!”

  一段话跟连珠炮似的说出口。

  说得前座的司机都忍不住看向后视镜,和黎昌一个对视。

  黎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声音有点大,便止住话没再继续。

  只是还是带着点儿气在地看向窗外,看了几秒后忽然反应过来手中的电话似乎还没挂断,对面也没再传来什么声音。

  估计也是被他这段话给说懵了。

  黎昌于是准备挂断电话,刚要按键,却听那边又说话了。

  “还是这么个驴脾气。”任临说。

  他的态度竟然比方才要好上许多,跟被骂了一样,缓缓道:“你这性格比克明更像我,可惜,不是我的种。”

  黎昌愣了一秒,暗骂出声:“神经病。”

  骂完就要挂电话。

  可任临就像知道他的动作一样:“等等,你不离开他也行。”

  黎昌动作一顿,等着他继续。

  “只要你们两个保持地下的关系,至少,别让大家知道他天天跟个男人搞在一起,任氏就是他的,”任临说,“当然,再找个女孩结婚就更好了,我和瑞秋都会很高兴。”

  他还是这些车轱辘话,但话里那个陌生的英文名吸引住了黎昌的注意力。

  他皱了下眉问:“……谁是瑞秋?”

  任临闻言静了两秒,说:“你不知道瑞秋?”

  “我应该知道吗?”

  任临哼笑一声,语气覆上得意:“看来我对你和克明的关系认识还不到位,他连瑞秋是谁都没告诉你。”

  他叹了声气,施舍般地说:“瑞秋是我在英国时的女友,也就是克明的生母。”

  瑞秋的身份其实本就不难猜到。

  毕竟都这番语境下了,除了是任克明的母亲以外还能是谁?

  根本不需要任临再大发慈悲般地告诉黎昌。

  但任临就是要说,说完还自己再添一句:“真的,他连这个都没告诉你,原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特埋汰人。

  可黎昌这边没有立即对他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反倒是缄默几秒。

  任临以为自己戳到黎昌肺管子了,说:“你也不要自怨自艾,趁早走,我的条件还作数,八位数。”

  暗悄悄又从九位数降回八位数了。

  然而黎昌的表情根本没有任何的波动,而是退出通话页面点进了浏览器。

  输入一通后对着话筒念出一个任姓的名字——

  任家已过世的老爷子的名字。

  “你爸是叫这名儿吧?”他问任临,“我知道你爸叫什么名了,我们关系就很好吗?”

  任临:……?

  黎昌淡淡地说:“你说让我走我就走,你有本事让任克明放我走啊,没本事就别再打电话来,浪费我电量,挂了。”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看了下窗外,车已经停在医院门口了,再一看通话时间,居然足足打了十分钟。

  然而回想一下,这十分钟啥也没说上。

  合着就光听任临炫耀了番他九位数以上的家产呗。

  这人比任秀琴还特么能唠。

  黎昌无语地把手机揣兜里,开门下车。

  走进这医院,他才开始感到疑惑。

  这所医院,怎么自己以前都没听说过啊。

  问了下一起进来的司机,才知道这是私人医院,最近几年才建起来,自己没听说过也是应该的。

  还是四楼。

  张叔被转进了一间更大点的病房,一间病房得有寻常人家里的客厅那么大了,就一个床位。

  啧,不愧是私人医院,估计平时都是给像任家一样的这些权贵阶层服务的,这么大的空间都不知道利用。

  要搁廉价航空里,都能再用来塞下几百个座位了吧。

  医生说张叔的情况已经稳定,现在等他醒来就行。

  黎昌于是就在病房里的沙发上坐下,从带来的包里摸出平板。

  经纪人把剧本都给他发了文档,用平板就能看了。

  “我觉得这个片子合适,”经纪人发文档时的邮件里说,“这和你拿视帝那部剧基调差不多,很适合你演,算是舒适区。”

  黎昌已经把她说的那个剧本看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了,只觉得怪压抑的,让人不怎么能透得过来气。

  “哪像了?”他看完三分之一的时候发消息问。

  “哪不像了?”经纪人说:“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风格啊。”

  黎昌:?

  说起来他还没看过自己那部剧,唯一的了解就是经纪人说的,女装。

  都女装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很诙谐幽默的片子呢。

  没想到居然是文艺逼那一挂的。

  他叹了声气,开始继续读这个自己不怎么看得明白的剧本。

  然而读了差不多有一两个小时吧,窗外夜色渐暗。

  他站起来去把大灯打开,再坐下后思绪就再也集中不起来了,开始乱飞。

  飞回到和任克明离婚这件事上来。

  ……先是任秀琴劝自己走,又是任临来逼自己走。

  该说不说,这任家人真的很奇怪。

  听任临的话,他似乎确实想把任家交给任克明,但是却碍于自己和任克明的关系。

  ……任临真的就那么在意这个吗?

  黎昌总觉得未必。

  今天任临这通电话令他隐隐意识到了,即便是任家掌门人,也无法直接决定将家族事业交给谁。

  继承人选,必须要让全家族的人信服。

  所以……自己就是那个让任克明不被信服的因素,是吗?

  黎昌的目光不自觉从平板上移开,移到病床上的身影上。

  张叔,车祸……

  任克明为什么不愿意来医院?

  黎昌承认,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男人过于冷血了。

  仅仅是探望一下,也不愿意吗?

  可是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又无不告诉他,任克明并非一个冷血的人。

  冷血的人,不会同自己救狗,不会陪自己去找白妈,不会心甘情愿抚养重山弟弟十多年……

  冷血的人,不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任克明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黎昌的目光怔神地放在张叔身上,正要收回,余光忽然瞥到床畔处被子外的手指动了动。

  他立马站起身走近,果然见到张叔布满皱纹的眼皮不断地颤抖,几十秒后,微微睁开。

  “张叔,你醒了!”黎昌叫道,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去找医生。”

  说完他就跑出病房,然而刚走出门,便猛地刹住步子。

  只因视线撞见了一个熟悉得过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