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都的路上, 任克明就那样攥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黎昌也紧紧看着前方的路,路似乎长得无法望见终点。

  应该去学学开车了,他想。

  总让任克明一个人开车也不行, 假如自己以后想一个人去什么地方呢?

  假如自己真的和任克明……

  算了, 不想这么多。

  车终于开进首都了。

  窗外晚霞染上薄薄的紫, 就像后排安放着的那束紫色的花, 黎昌看着,摇下了点车窗, 刺面的风猎猎吹进。

  “关上吧。”任克明终于说了这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会着凉。”

  黎昌没有回复他,甚至没有转头看他, 但手上却照他的话按上了车窗。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

  任克明也闭上唇, 几分钟后, 那条平直而严密的唇缝再次滚出话语:“是我的错。”

  一种妥协的语气。

  “是我太激动。”他说:“是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他就像负荆请罪,一样一样罗列着自己的罪状, 期望对方能落下一鞭,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这话听在黎昌的耳朵里, 总觉得不痛不痒的。

  他怎么就能道歉道得那么干脆?

  黎昌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懂任克明,有些时候却又觉得从来都未看透他。

  分明是一个骄傲到云端的人, 分明是任何事情都能操纵在股掌之间的人, 落泪时却像小孩, 固执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切逻辑都不过是浮云。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披着羊皮的野狼,还是穿着大人衣裳的小孩。

  黎昌真是看不透了。

  他也懒得和任克明玩什么冷战来冷战去的把戏了,只把目光从窗外拧回来,问:“一直在道歉, 你改过吗?”

  这话说出口来,黎昌自己都有些震惊。

  怎么跟家长训斥小孩似的。

  任克明却没有恼, 仿佛这样的话他听过无数次了。

  “对不起。”他说:“我会改的。”

  一种从善如流的架势。

  黎昌当时就秀眉微皱,转头看了眼他。

  他强烈怀疑曾经的自己和任克明之间经常有如上的对话。

  “……你是不是每次都说的这句话?”他问。

  任克明的眼眉间一滞,旋即松懈。

  他说:“不是。”

  语气轻松些了,好似破冰。

  黎昌:……

  谁跟你破冰了。

  “你觉不觉得你很敷衍?”他问:“任克明,谁经得起你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

  关键闹完回家还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和你躺一堆,甚至有些时候还得自己搁床上软趴趴地叫老公来哄人,怪不得别人说婚姻是坟墓呢!

  “一句话,你究竟要不要认真改吧。”黎昌说。

  任克明垂了下眸,一时没说话。

  几分钟后,他找了个地方停下车。

  黎昌转头看着他,眸中满是不解:“做什么?”

  任克明依旧没说话,只是从储物匣里取出一个夹子,夹住他那在黎昌眼中长得有些骚包了的额发。

  精致的前额露出,他用一双黑得看不到底的眼睛看向黎昌,说:

  “做不敷衍的道歉。”

  说完他就用右手捂住黎昌的嘴,左手去解他的裤绳。

  黎昌:……? !!……

  好吧。

  要不说性是人类最深刻的欲望呢。

  黎昌软在副驾驶上,脑袋里白茫茫一片。

  这下别说生气了,他现在是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了。

  回到东郊宅子后,任克明特有自觉地把他从车里搀出来。

  黎昌这时候终于有力气了,咬着牙说:“滚。”

  这个滚字黏糊糊的,任谁都能听出来不是滚的意思。

  任克明当然没滚了,反倒是屈身将他拦腰一抱,直接给抱进宅子,抱上二楼卧室了。

  其实刚刚在车上黎昌只是爽了一下,又没经历什么,按理来说不至于路都走不了的,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觉得特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任克明也看得出来,便帮他简单擦了擦身子就抱上床了,没再带他去洗澡。

  睡衣也是他帮着黎昌换的,换的时候黎昌迷迷糊糊的,感觉任克明从自己裤兜里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还是发亮的。

  “……你在干什么?”他问。

  任克明把那东西塞回到换下来的裤兜里,抬头说:“没事,躺下吧。”

  黎昌困得快一头栽下去了,也就没再问,应着任克明的话扑腾一声躺下。

  任克明见状似乎轻笑一声,接着就上手来替他盖被子。

  盖上被子前,他给黎昌说:“睡吧,睡醒再说。”说完手还在黎昌的腰上摸了摸。

  怪留恋的。

  于是黎昌闭眼前冒出了最后一个想法——

  困成这死样,自己不会是被任克明给榨干了吧……

  第二天起床是上午,黎昌扭头发现任克明没有在旁边。

  他看了眼时间,叫来吴妈。

  “我睡了多久?”

  吴妈说:“差不多十三十四个小时吧。”

  黎昌傻眼了。

  自己最近怎么这么能睡。

  他坐在床上揉揉自己的头发,缓回神后下床洗漱。

  洗漱回来又坐回床边,捋了捋昨天和任克明吵架的经过。

  ……娘的,什么也没吵成。

  任克明一上嘴,自己就输得一塌糊涂。

  之前还觉得任克明那玩意是个钩呢,现在看来自己这才是个钩,被任克明这只大得离谱的鱼含上了,握不住竿,只能跟着跑。

  跑着跑着就再生不了气了。

  毕竟钓鱼佬嘛,鱼都钓着了,这时候该想着怎么把鱼收起来才是,还生什么气啊!

  ……说起生气,黎昌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床上站起来,转身下楼就去找小安。

  小安依旧站在那排展览柜前,不知道在擦什么,听见他的话后死水一般的神色头一次起了波澜:

  “您问我车祸的事?”

  黎昌点头:“你知道么?”

  “……我仅仅知道一小部分,”他说:“具体的,您可以去问任先生。”

  提到任克明,黎昌就抿了下唇:“他不说。”

  小安擦拭物品的动作一顿。

  “你可以先给我说说你知道的部分。”黎昌说。

  这下小安却改口了:“抱歉黎少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黎昌滞了:“你不是说你知道一小部分吗?”

  小安垂垂眼睑,理所应当地说:“在任先生允许的情况下,我知道一小部分。”

  换句话说,任先生不允许的情况下,他就装死。

  此刻他知道了任先生不允许,所以他就装死了。

  黎昌:……

  早知道就不提任克明了。

  他靠在展览柜上,摸摸鼻子,又挠挠脑袋,忽然灵机一动。

  “可是你都给我说过了。”他对小安说:“你上次给我说他有……有那个病,难道上次他允许你说了?”

  硬不起来这种事,任克明能允许小安说才怪了呢!

  小安闻言,放下手中擦拭的物品,静了会儿,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他重新拿起物品,淡定自若地说:“没有允许。”

  黎昌刚想说那就对了,谁料小安话锋一转:

  “但任先生也没有不允许。”

  黎昌:……

  多清奇的逻辑啊,不愧是任克明的管家。

  “算了。”他说:“忙你的吧。”

  任克明不说,小安不敢说,吴妈不知道,车祸这件事上黎昌的线索可以说是全断了。

  他扶着把手走上楼,实在百无聊赖,走到卧房门口也不想进去,就倚在门框上往里眺。

  说实在的,这间卧室真是大,光是一张床就得有黎昌十八岁时住的那张的三倍宽了。

  啧,奢侈。

  他倚着倚着就开始犯多动症,抵着脚尖转动脚腕。

  刚一转,脚腕上就传来揪心的疼。

  哦,差点给忘了,自己这脚上还有伤来着,八年前那场车祸留的……

  等等,好像漏掉了一个线索。

  黎昌猛然站直了身子。

  自己一开始是怎么知道这脚踝上有伤的?

  经纪人说的啊!

  对啊,这事经纪人不是也知道嘛!

  黎昌立马去床头柜摸手机要打给经纪人。

  谁料手机竟然不在床头柜,他找了好久,才从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兜里摸出来。

  他毕竟是从十年前穿越过来的,说实在的,现在的这些个软件啥的他都摸不透,故而对手机也就没多大的瘾。

  想十年前那时候哪有现在的什么短视频软件啊,他用手机玩得最多的也就是青蛙祖玛这种小游戏了,而且玩两局就不敢玩了,流量耗不起。

  找到手机后,黎昌径直就点开通讯录打给了经纪人。

  经纪人那边接起,先他一步说:“祖宗,你可算接我电话了!”

  黎昌一愣:“你给我打电话了?”

  经纪人:“打的微信……你那边没显示?”

  黎昌闻言放下手机点开微信,找了几转却都没找到和经纪人的聊天框。

  “怎么回事,聊天框都找不到……”

  经纪人那边听到他这话,却像是立即明了了。

  “你是不是又把我拉黑了?”她说:“我就知道,嫌姐烦了是吧,你换个经纪人去!”

  黎昌:??

  冤枉哪!

  “不是,我怎么可能拉黑你哪姐,”他迅速点开通讯录找到经纪人的名片,点进去,“我都才刚睡醒……”

  话说一半停住了。

  ……好家伙,还真拉黑了。

  谁干的,有鬼了这!

  黎昌抱着发光的手机冥思苦想,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昨天傍晚,任克明拿着自己换下来的裤子,从兜里摸出一块发光的物体。

  现在看来,那块发光的物体和黎昌此刻手中的发光物体似乎一模一样。

  “……”

  黎昌把手机抵回耳侧,特咬牙切齿地和经纪人说:

  “任克明拉黑的你,找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