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这天, 是张叔开的车。

  院长妈妈姓白,叫白秀兵,老家就在首都的隔壁市,张叔也是这个市的人, 故而这趟出行方便多了。

  黎昌靠在车窗边看剧本, 没敢往任克明那边靠, 昨晚这男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那架势,黎昌现在想来都吞口水。

  刚上路没一会儿, 还没出首都城呢,就听任克明接了个电话。

  一开始接电话前还是很放松的神色, 听了两秒后那双眉就微微蹙起来了, 再一分钟后, 沉声对电话对面的人说:“好,我知道了。”说完他抬腕看了眼表:“二十分钟后我会过来一趟, 你把东西守好。”

  黎昌放下手中的剧本,问:“咋啦?”

  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任克明摇了下头:“没事, 我回公司取份文件,取完后我们们继续出发。”他看向驾驶座:“张叔, 先掉头吧。”

  车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出首都的路上掉头回到市区。

  黎昌见任克明好像并不打算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便看回手中的剧本, 不过眉头这时却像跟着任克明一般也皱起了,咬着唇一副疑虑重重的样子。

  任克明见状,以为他是在担心还能不能顺利去见白院长了,柔了点儿声音说:“答应你去, 就会去的。”

  黎昌却说:“我知道。”

  他抬眸,对上任克明深邃的目光说:“我只是在担心你。”

  任克明眸底的光怔了一瞬, 下一瞬涌动,说:

  “没事,只是任庆回来了。”

  任……庆?

  黎昌对这个名字很熟悉,但还没待回想出来,就听任克明继续说:“我这边的弟弟。”

  ……黎昌这下立马想起来了。

  任庆,就是任老爷子的第二个儿子,任家人口中的二崽子!

  “他从国外回来了?”黎昌问:“他不是还有一年才毕业吗?”

  任家二少不学无术,在国外撒着绿钞票玩艺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据说还风流成性,耽误了好几个姑娘的身体。

  当然这都只是传闻,但就黎昌之前跟着任克明回任家那次他二姑说的话来看,好像这些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

  “退学了。”任克明说:“他主动退的。”

  主动退的?

  那……

  “他回来,是要和你争……?”黎昌迟疑地问。

  任克明垂了秒眼睑,摇头:“无所谓,也不缺任家这笔钱。”

  回国十年来,任克明的能力不管是任家人还是其余局内人皆是有目共睹,他即便不再掌管任氏集团,也能凭自己打出一片江山。

  甚至,可能比任氏更加壮观。

  只是说如今的任克明虽能力尚在,不离开任家这个背景,总归是好许多的。

  毕竟,他也不是孑然一身,放手一搏前,还得考虑着身边的人。

  他不想让黎昌因为自己而跌倒。

  车驶回到任氏集团大厦之下,任克明迈出长腿下车,一袭纯黑色西装,步履风火地走进大厦。

  黎昌坐在车里挪了两下屁股,挪到那边车窗,视线一转不转地追随着任克明的背影。

  这身材,这气场,啧啧,一看就是那种平时坐落地窗办公室,随便牵个合同就是上亿流水的大老板。

  哎哟,真帅……

  黎昌趴在车窗上看着任克明的最后一点衣角消失,还回味了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想把头转回来。

  然而这时,车窗旁忽然走来一个身影,按上了车门。

  黎昌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门把自己塞进了车里,惹得黎昌急忙后退屁股,靠到另一边车窗。

  进来的是个男人。

  这男人穿得特奇怪,一身花花绿绿的,十分古怪又惹眼。

  如果说任克明是风雅骚包,那这男的就是毫不风雅的纯骚。

  太辣眼了。

  黎昌收回惊后,打量了他两眼。

  目光移到脸上的那刻,差不多确认出来这人是谁了,但还是问:“……你谁?”

  并且靠在门那边的手还悄悄摸上门把,随时准备下车。

  那男人看了眼他的手,嘁笑了声:“你不认识我啊?”

  黎昌没回答他,握着门把不放手。

  男人见状念叨了句:“……没趣,我以为你多漂亮呢,也就这样。”

  黎昌有点不想再跟这人再共处一个空间内了,握着门把的手刚想用力,却被男人一声打断:“诶,等等。”

  “你别着急走嘛,”男人说,“搞得跟我是什么坏人一样。”

  黎昌:……

  这样直接闯进别人车里,你不是坏人难道我是吗?

  这男人忽然凑近了点,盯着黎昌的眼睛说:“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黎昌这下真受不住了,手一用力就打开车门,手脚特麻利地站出车外。

  那男人也紧随其后下车,盯着黎昌啧了声。

  黎昌也盯着他,似乎沉思几秒,后退两步,说:

  “这是你哥的车,你不该上。”

  那男人闻言愣了一下,笑了:“什么我哥的,都是任家的钱,我凭什么不该上?”

  “倒是你吧。”任庆停了几秒,上下打量了下黎昌:“你凭什么坐任家车里边?”

  这话一出,还真是把黎昌问住了。

  对啊……自己又以啥身份坐里边儿?

  思忖几秒后,他硬着脖子说:“你哥……你哥是我老公。”

  任庆这下是真笑开了:“老公?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就去抱自己的肚子,跟笑疼了一样,搭配上那身花花绿绿的奇怪衣服,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都有点过于前卫。

  黎昌于是又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哎我去,我真没怎么听过哪个男的叫另一个男的老公的……”他笑得哎哟着去扶自己的脑袋:“你们这种人真好笑,那你叫他老公,你是他什么?诶你别说话,我想想啊……”

  “诶,我知道了。”他指着黎昌:“媳妇!是不?”

  话音刚落,黎昌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就听一句沉稳男音从后方传来——

  “黎昌。”

  黎昌立马侧头去看,果然是任克明终于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封文件袋,眉头紧蹙,不怒自威。

  他立马绕过车,往任克明那边跑去。

  任克明微微侧身一步,一片宽肩将他护在身后。

  要是平常,黎昌肯定是不愿意被任克明这样护着的,他自诩不是什么矫情怂货,不需要谁这样保护。

  但是现在不一样,对面那人明显精神不太正常啊!

  ……还是就这样乖乖躲任克明后面比较好。

  他越过任克明的肩头去看车对面那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只见那身影脸上的笑此刻是消失了,转过身来和任克明面对面。

  一双眼里丝毫没有寻常人见到任克明时的那种不自觉的恐惧。

  反而嚣张至极。

  “大哥。”任庆双手插兜:“下午好啊。”

  任克明扫了眼他插兜的手,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

  嗯完就轻轻开口:“上车。”——这话是对身后的黎昌说的。

  任庆却特耳灵地听见了:“别走啊。”

  他吊儿郎当的朝黎昌的脑袋顶挑了下眉说:“大哥,你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吗?”

  “没必要。”任克明拒绝得很果断。

  黎昌却在他的身后怔了一下。

  ……什么叫做没必要?

  就是,任克明觉得自己没必要被介绍出去吗?

  黎昌瞬间就往后退了两步,却被任克明一把捞住手腕,紧紧攥着。

  任庆在前面说:“没必要?好吧,我觉得也是,一个靠车祸上位的,啧,确实没必要……”

  “任庆。”任克明忽然打断他,攥着黎昌的手更加紧了几分。

  黎昌这时候想挣,却挣不掉,正在考虑要不要上另一只手去掰这个说自己没必要的男人的手时,却听男人说:

  “我的没必要,是指你没必要被介绍给他认识。”

  任克明的声音冷得如倒春之寒下的一抹大风。

  他说:“你不配。”

  说完,他牵着黎昌就大步流星朝车旁走去,而黎昌还是一脸蒙圈的状态。

  这时只听任庆说话了:“大哥,你误会我了。”

  他的声音里少了先前的几分吊儿郎当。

  甚至倘若去看他的脸,会发现那张与任克明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孔之上,一双黑眉也是紧锁着: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八年前的那场车祸,与我无关。”

  任克明一瞬间顿下步子。

  黎昌没来得及刹车,直当当撞在他的背脊之上。

  背脊肌健硕僵硬,黎昌撞得有些发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任克明的大手摸了下额头。

  抬头去看对方,发现那冰凉的眸里带着独有的关切。

  “你先上车。”任克明说。

  黎昌愣了一下,迟钝地点点头。

  在任克明和任庆的注视之中,他朝车上走去,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任克明一眼,只见他的眸色已恢复到那片一贯的凛冽之中。

  狭长的眼终于越过车,落在对面的任庆身上。

  那种眼神,仿佛是在施舍。

  任庆的神色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接受着来自自己这位大哥的眼神,感觉像是一柄利剑刺在额前,分明想要再说什么,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许久后,只听任克明说:“这件事我不想再提,总之,”

  “管好你在任家的狗。”

  声音冰冷,不带分毫犹豫与怜惜,语落便长腿一迈朝车走去。

  车上的窗户没有摇起,黎昌看着任克明挺拔的身姿再次进入车内,目光急忙投向他的脸孔。

  那熟悉的面容之上,剑眉再次紧紧蹙起,如同一尊尘封的冰山。

  黎昌想问,没事吧,但没问出口。

  他只朝任克明坐近了些,用自己的手握上他的手。

  任克明这才像忽然回神般看向自己的手,看清是黎昌后,紧蹙的眉头骤然一松。

  “没事,”他声音低低,回握住黎昌,“张叔,开车吧。”

  “继续出城。”

  车子于是重新点火,朝外驶去。

  拐弯之时,黎昌透过任克明那侧的车窗看见了还站在原地的任庆。

  任庆愣愣站着,和他对视。

  一秒即逝。

  ……

  首都到邻市用不了多少时间,到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左右。

  车窗外的天已逐渐泛上霞色,下车后黎昌戴上口罩,任克明在前面办理酒店入住手续,一直到上楼,黎昌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跟得紧紧的。

  进电梯后,只有他们两个人,黎昌于是伸手去勾任克明的手。

  除了在英国那一个月,他和任克明似乎从来没一起出过门,上一次像这样在外面牵手,也都是那个月的事情了。

  而且那时还都是任克明先伸手。

  他一般是用大掌将黎昌的手紧紧包裹着,温暖而干燥的掌心伴随着海岸的风,倒还挺让黎昌无法拒绝。

  反正从那时的经历来看,任克明似乎很喜欢在外面牵手的这个举动。

  黎昌便想接这个来安慰一下他。

  但他脸皮薄,一直到密闭的电梯里才敢主动牵上去。

  触碰到任克明指尖的那一刻,对方手指下意识弯曲了一下,随即投过目光,眉弓微挑,似乎有些意外。

  “怎……怎么了。”黎昌见状问。

  任克明的眸在他微红的耳尖上停了一秒。

  “没事。”他说。

  含着冰碴似的神色终于露出些许柔意,但也没去回应黎昌的牵手。

  黎昌脸皮薄得,被他这一笑给笑得耳根更热了,嘟嘟囔囔:“不想牵就说……”

  “没有不想牵。”任克明说:“这在公共场合。”

  公共场合?黎昌真是听得一愣,这就俩人的电梯里还能算公共场合啊。

  ……好吧也许算,但是他俩只是牵个手而已,也没那么伤风败俗吧!

  “有病。”黎昌嘀咕吐槽:“这么有包袱,该换你去当明星。”

  按说任克明此刻的心情算不上好,听到他这声嗔骂却也没恼,倒是嘴角翘得更高了。

  “你不喜欢在外面牵手,我照做而已。”

  黎昌听这话,当时就想问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但转念一想,十八岁的自己没说过,不代表二十八岁的自己没说过。

  二十八岁的自己都坐到视帝这位置上了,确实有可能更注重这方面。

  行吧,不愧是未来的自己,还真是心细缜密。

  眼看电梯要到楼层了,黎昌于是收手说:“不牵算了。”

  任克明却一把追住他的手:“谁说不牵?”

  说完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猛然间将黎昌抵在墙板之上,大手带着他的手按在头顶上方。

  “谁说了,嗯?”

  气息交融,侧首要去咬黎昌的耳垂。

  黎昌没躲,因为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而牙齿接触到耳垂的一瞬间,忽然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二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外——

  一男一女拖着行李箱站在电梯口,目光惊诧地瞪着他们。

  往上看,是头顶交叠的双手。

  往下看,是穿插的双腿。

  看整体,是暧昧的姿势。

  和两双忙碌眼睛对视的黎昌终于反应过来:……

  好。

  好好好。

  这下真特么是公共场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