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轻就熟。
第二次借宿，牧阳可谓驾轻就熟。床单被套自己套上，毛巾自己从阳台拿，换洗衣服挂在了衣柜里，电脑和麦克风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等方恒出于礼貌敲门想问他还缺点什么时，牧阳已经跟原住民一样安逸地带着耳机看起了电影——突出了一个宾至如归的体验。
蛮好的，方恒在心里想，他一个业内前辈，是该偶尔照顾一下后辈。
他跟牧阳开玩笑，“怎么样，网速还可以吧？”
牧阳冲他竖了大拇指，“我刚刚看到你的设备也不错吧，改天一块吃鸡。”
“等节假日甲方放假的时候可以玩。”方恒来回看了看，确认牧阳没什么需求之后打算先去洗澡。
刚从阳台拿完换洗衣服，门铃响了。
他冲牧阳问，“牧阳，你点外卖了？”
牧阳答他，“没有，我晚上吃了东西一般就不吃宵夜了。”
这么晚了，不是外卖，难不成是物业？
方恒一打开门，门口站着他的前男友。
他不理解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在晚上十点过来不可，“这么晚了，什么事？”
前男友说，“我的护照找不着了，可能放在衣柜的抽屉里，台里让我出趟差，等着用。”
俗套的桥段。
“护照这么重要的东西，早不知道找。”方恒领着他进门，眼看他还想弯腰换鞋，想起来鞋柜里唯二的拖鞋现在借给牧阳了，就拦住了他，“我去给你找吧，你在这等着。”
牧阳听见了客厅里有人说话，心想是不是来了客人，得打个招呼，就急急忙忙地去了，“是来客人了吗？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前男友显然没预料到牧阳的存在，表情非常错愕地停滞了几秒。
“这是牧阳。”方恒敷衍地比划了一番，“这位是陆起哲，我……朋友。”
他对牧阳说，“他的护照可能落在你衣柜里了，能帮忙找找吗？”
“护照？我刚放衣服的时候是看见了有本护照来着，我去拿来。”牧阳转头就去找东西了，留下方恒和陆起哲交换眼神。
“新男友？”陆起哲倒还平静，“年纪这么小，能照顾得好你吗？”
“陆起哲你少这么阴阳怪气的，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方恒知道他是误会了，他本来可以解释的，但陆起哲说话的语气太犯病了，他一下就懒得解释了。
陆起哲被他堵得没话说了。
他知道任何都不应该干涉前任的感情生活，尤其是方恒在工作里接触的年轻人大都把他当前辈老师，很容易就会崇拜他、喜欢上他。
如今新男友都住进来了，可见两个人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正是稳定的热恋期——他一个前任突然半夜找上门，是招人烦。
但他还是想说，“没想到你真就重新开始了。”
方恒大约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一起九年了，九年里吵架吵凶了的时候，也常常一言不合就赌气说分手、冷战、离家出走，但总是要和好的。
他们好几次曾经提起这些事，都笃定对方不论跟自己分手多少次，最后还是会回到这个家里，握手言和，做彼此唯一的家人。
谁能想到呢，方恒也觉得人生变化无常，他这次真就只想重新开始了。
“找到了。”牧阳拿了护照出来，手里还拎着个牛皮袋子，“这个纸袋也是你的吧，是和护照放在一起的。”
“对，谢谢。”陆起哲接过了牧阳手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他故意留在这的，是他给方恒和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看来，该拿走了。
他跟方恒招呼，“我走了。”
要不要送送他？
方恒犹豫了好几秒，在陆起哲推门走到楼道口时还是直接伸手将门关上了。
真想送他，怎么会让他搬出去呢？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要再给这段关系画蛇添足了。
牧阳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心里还是拎得清的，他知道方恒现在心情不好，试图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方老师，你看刚刚的剧情，跟咱们戏里一模一样。”
“一样什么。”方恒一关上门，心思就被拉了回来，“人家戏里说的是余情未了、破镜重圆，我跟陆起哲不是，我两，早就相看两厌了。”
“你们两不是在一起很多年吗，这么多年走过来，还会相看两厌？”牧阳还在半开玩笑，“我还当两个人相处久了，不论什么关系，最终都会变得像家人一样……”
“我以前也这么想。”方恒想终止这个话题，“你恋爱都没谈过，这个议题对你来说太深奥了，你不懂的。”
“这不就正在学。”牧阳还是想把他从情绪里拽出来，“要不你跟我说说你们两的事吧？我当剧本学习，揣摩揣摩不同类型的人物关系。”
他虽然不懂恋爱，但他知道，有心事最好还是说出来舒服。
但他又说，“当然了，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我也没这么热衷于打听八卦。”
“你这还叫不热衷？”方恒从冰箱里拿了两罐无糖可乐，丢给牧阳一罐，“我跟陆起哲的事一点也不复杂，几句话就能说完。况且也不是什么八卦……”
“圈内的人都是我们两的朋友，我跟他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人人都知道。”
还在校时，方恒是表演系，陆起哲是播音主持系，这两个系左右楼挨着，总是少不了迎面碰上。陆起哲喜欢方恒浓眉大眼、模样出挑，方恒喜欢陆起哲声音好听、富有磁性。
两个人一个颜狗一个声控，一拍即合，从此在学校里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一直到毕业，方恒做起了配音演员，陆起哲做了记者主持人，虽然各自都忙于工作，但感情也还稳定。但等到双方的事业刚刚有了起色时，他们就接二连三地吵起来。
陆起哲成了新闻部的顶梁柱，三不五时就要出差，有时甚至一走就是大半年，有时在落后点的国家，一通电话都联系不上。方恒掏出全部积蓄修了自己的录音棚，甚至还贷了款，忙得三顿饭都顾不上吃，时常胃痛得被送进急诊。
这原本都是两个人自己工作上的事，但很奇怪，但凡两个人的关系深到一定程度，不论对方做什么决定，都似乎和自己有关。
吵了一次又一次，从睡觉背对着对方，到搬去隔壁分房睡，两个人的关系拖拖拉拉了好几年，最终还是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扯不回来。
方恒后来想通了，两个人走在一起，步调和目标要一致，稍微一个人走偏了、走慢了，就再难回到以前的节奏了。
勉强不来。
九年的时光这么长，他跟牧阳草草说一遍，一共也只花了半小时。
牧阳问，“可我感觉他还没放下？”
“人都是有惯性的，我以前也觉得放不下，但不下这个决心，最终还是要重复以前的老路。”方恒喝完了一罐可乐，又把换洗衣服拿起来了，“睡前故事结束了，我去洗澡。”
方恒拿衣服时叹了一口气，这是一口无意识的叹气，他自己都没发现。
但牧阳听着这声叹气，忍不住自己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印象里，方恒始终脾气很好，很会照顾和体贴周围人，总是笑容款款——他这是第一次听方恒叹气。可见生活总不会一路顺遂，即便是方恒这种在专业上天赋过人、成绩斐然的存在，也有背着人叹气的时候。
“方老师。”牧阳立刻站起来，“你要是心情不好，想喝酒找人说话什么的，可以随时找我。我借住在你这，总要有点用的。”
真有意思，方恒回他，“可以啊，我回头半夜睡不着觉可就去敲你门了。”
“不用敲门。”牧阳一本正经，“你是地主，跟我客气什么。”
傻小子。
方恒拿了衣服进洗手间，看见之前他放在角落里的牙刷。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关上门，他又想起了陆起哲临走时的表情——有些事可能就是注定的，他们分开这么久，陆起哲都没想过来找东西，牧阳搬进来第一天就被他撞上、被他误会。
这事巧的……
九年的时光就到这吧，他是得重新开始了。
方恒叹了口气，走到淋蓬头下面，打开冷水足足冲了五六分钟，终于把那点捋不清的情绪冲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