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微微眯起眼睛,显然是对时栖这个林和霜不知道从哪领过来的小明星充满了不信任:“你?”

  时栖的手停在半空,但他并没有觉得尴尬和胆怯,反而是微微偏了下头,眸中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又仿佛是在质疑对方的行为:“不可以吗?”

  他的眼神里是很单纯的质疑,偏着头的样子显得的无辜又可怜,可视线的落点却是江帆的脖颈,仿佛下一秒就能面不改色地拧掉那人的头颅。

  江帆只觉得脖子一凉,望向时栖的目光瞬间就变了。

  “既然两位都准备好了,那等会儿我们就正式开机了!”

  看戏的王导这个时候在开始发话,并在林和霜走过来的时候对他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好苗子,从哪找来的?”

  林和霜笑了笑,跟刚才一样的称呼:“一个弟弟。”

  “这么亲力亲为的带着,你对他不一般啊?”

  “嗯,”这一点林和霜供认不讳,“所以还麻烦王导多看顾着点。”

  王导看林和霜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这种场面话你以前可不会说。”

  “是,”林和霜拎着凳子在他面前坐下来,“这不是听说您正在筹备新电影呢吗?”

  “你想拍?”王导说完才觉得不对劲,自己的剧本可是一早送到林和霜那里的,他要是真的想拍,大可不用这么麻烦。

  王导望向视线中心的那人:“第一个让他拍江导的,第二个就是我的,圈子里能有这个资源的打着灯笼都难找,你不怕他有一天取代你的位置。”

  林和霜跟着望向绿幕中央的时栖,眉眼微弯:“我期待着。”

  *

  “第十二场第一幕,Action!”

  场记打了板,时栖和江帆便立刻进入了状态,江帆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还被自己质疑的人气场一变,几乎是以一种连很多专业演员都难以企及的速度入了戏:“你要死了吗?”

  时栖客串的这个其实只有一场戏——刚刚从深渊出来的BOSS将自己幻化成人类的模样,并遇到了重伤的人类首领。

  时栖的手指扫过江帆的颈侧,他的手指不沾染任何情欲,可却让人觉得下一秒会撕开那人的衣服或者拧断脖子:“还是热的。”

  “小心!”

  一个人从时栖身后掠过来,原本重伤的江帆突然揽起时栖的腰将他往自己身后一带,手中异能枪砰得一声,随后才靠在石头上喘着气,胸腔的伤口随着他的呼吸震动,但他好像并不在意,只是望向时栖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你一个连异能都没有觉醒的人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的伤,”时栖垂眸扫了他一眼,“是人类做的。”

  他并没有回答江帆的话,而是问他:“人类为什么要杀人类?”

  “因为人是一种过分自大的生物,他们以为自己能够统治一切,包括自己的族人。”江帆自嘲的笑了声。

  时栖垂下的眼睛天真澄澈:“那么,让深渊吞噬他们不好吗?”

  “但是人也有牺牲和献身的时候——”

  江帆俊逸一笑,将自己手中的异能枪和几张卡片递给时栖:“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跟你没关系。

  “向南十公里外有基地,拿着我的身份卡,快走!”

  时栖微微眨了下眼睛。

  又一人掠到眼前,就在江帆忍着伤口的疼痛要出手的时候,时栖扯上了江帆的腰带,江帆还可以这个镜头起码需要借位才可以完成,却没想到时栖的核心居然有这么强,江帆整个人被他拉着腰带向后一拖——

  一头异兽像是听到了指令般,猛地从深渊钻出朝着进攻的人类撕咬过去。

  剧组的场景里当然是没有异兽的,因此这一段完全要看演员的无实物表演。

  江帆作为一个老演员,自然立刻便望向了打光的方位,目光中带着难以质疑的惊诧,同时立刻摸上腰间仅存的匕首,脊背挺直——对于未知的危险及时保持戒备和警惕,这是一个士兵的本能反应。

  江帆的表演自然是过关的,但这种无实物对刚来的时栖显然是个不小的挑战,事实上王导只要求他能做到和江帆的眼神在同一个方位就可以了。

  可是时栖只略略地偏头望了一眼。

  他的目光中我们既没有一个普通人类的该有的恐惧也没有江帆的警惕,仿佛自己看到的是两个路边嬉戏的孩童,亦或者是一朵花枝的震颤。

  王导心中一惊,就在他以为时栖会保持这个眼神直到江帆开口的时候,那人突然转过了头。

  他无波无澜地收回视线,尽管身后的人类已经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却只是盯着江帆刚刚送给自己的异能枪看。

  是了!王导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时栖的这个演绎才是正确的——一个人不会因为两个孩童的打闹,一朵花的震颤而停留,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对现在的时栖也是一样。

  异能枪的枪身上还带着温热的气息,不远处的人类被异兽吞噬,江帆握紧匕首,似乎是想起身将时栖推远一点:让开!”

  伤口因为动作被撕裂,头顶传来吸气声,时栖道:“你快死了。”

  和之前一样的语气,直白判断的口味。

  “或许吧,”江帆望向他身后的异兽“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把你送出去——”

  江帆提高音量,手中匕首握紧:“快让……”

  时栖歪了一下脑袋,江帆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发现,刚刚撕咬完一个人类的异兽居然像一只温顺的大猫般,屈膝在时栖的身后停了下来。

  “你……”江帆瞳孔放大,“你是……”

  “不过,我可以救你。”

  时栖说着朝江帆走了一步,他并没有把江帆手中的刀当回事,反而是蹲下身,手指抚过江帆胸口处的伤。

  这个动作其实很难把握,多一分容易显得过界的暧昧,少一分又容易呆板。

  于是时栖的指尖沿着江帆胸口处破烂的衣角游走,指骨微微曲起,指腹用力,像一尾不经意间逸散的鱼,他并没有望向江帆的眼睛,甚至并不专注,好似随意施舍人间的神明。

  而神明的赐予,并不期待人类的感恩。

  江帆在他的动作下渐渐失去意识,时栖却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望向了身后涌来的人群。

  刚刚手指滑过的触感还停留在胸口,躺在地上装尸体的江帆心里难得有些忐忑。

  时栖的演技在新人里确实是罕见的出类拔萃,但是威亚他毕竟是第一次,而且林和霜又不是什么专业的武指。

  江帆没发觉自己的想法已经在短短一场对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由于现在还是一位昏迷的尸体,他到后来才从监视器里看到这一幕——

  时栖被威亚吊着后退一步,偏头躲过一颗子弹,望着那人微微眨了下眼睛。

  他的身体在众人开枪的那一瞬间猛地腾空,原本该打在时栖的身上子弹哗啦啦落了地,高位的神明俯瞰着下方愚蠢的人类。

  在为首的那人举枪之前,时栖微微动了动手指:“你。”

  明明根本没有被触碰,那人却立刻感受到了脖颈处冰冷的触感让,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可面前的少年却只是平静地歪了歪脑袋:“死了。”

  话音刚落,那人头颅便像是被折下的枯花般咕噜落了地。

  其余人望着时栖的脸上瞬间染上了惊恐,正要四散奔逃,时栖突然向前一步,按照林和霜教自己的那样下压腰身,身体几乎掠成一道残影,像一只闯进人群中的利刃,抬手拧断一人的脖颈。

  残阳似血,漆黑的变异乌鸦闻着血腥味而来,嗜血的神明在最后一刻回过头。

  他的脸上是杀人时溅上的鲜血,可是那张脸却是令人惊异的诡丽天真,望着深渊边缘的人类,微微勾起了唇。

  周围一片静默,好半晌,才传来王导兴奋的声音:“卡!”

  “天生的演员!真的是天生的演员!”王导激动地拍着林和霜的肩,“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了,上一次还是我年轻的时候……”

  王导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似乎从时栖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故人的影子,中年发胖的脸上流露出滚烫的惊异:“他是……”

  时栖却在这个时候走到林和霜身边:“那现在,我算是过关了吗?”

  像看着自己的玫瑰绽放似的,林和霜跟着勾了唇。

  “他只是他自己。”

  林和霜回答了王导的问题,随后才望向时栖,微笑道:“很厉害。”

  “走吧,”林和霜说,“我告诉你。”

  *

  不过饶是如此,毕竟还有直播任务在身,林和霜和时栖还是先带着几个姗姗来迟的摄像在片场里转了一圈——时栖拍戏的镜头属于剧组隐私,直播自然是没有的,因此只录了一点林和霜拍戏的花絮和二人互动便让路舟领着他们去玩。

  时栖和林和霜终于一起坐在了咖啡馆里。

  咖啡的香气让人变得过分清醒,时栖刚刚在镜头前还游刃有余的面容一瞬间变得犹豫。

  于是林和霜先开了口:“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我……”咖啡捧在手心,时栖深吸了口气,终于道,“我妈妈跟林老师……”

  “你是想问他们是不是像传言中那样有过恋情,对吗?”

  林和霜摇了摇头:“没有。”

  “他们只是……挚友。”

  “而且我父亲当时是有男朋友的,如果你补过影大的必修篇目,应该还看到过他,他是……《渔歌子》的主演祝霜。”

  时栖微微睁大眼睛:“所以……”

  所以林和霜的名字里才会有个霜字。

  林和霜……是林霖和祝霜的意思,而不是因为叶馥晚。

  但是时栖随即回忆了一下那位影帝的结局——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因为车祸去世了。

  “祝霜他……才是我亲生父亲。”

  “我妈妈在离婚之后就去了国外定居,在那边组建了新的家庭,我爸爸在那个时候遇到了我父亲,他们感情很好。”

  “直到……”

  直到祝霜那场意外的车祸。

  所有人都说那场车祸只是一场意外,只有林霖不信,祝霜死后他的精神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甚至见到了尸体却一直觉得祝霜还没死。

  于是他收养了林和霜,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大张旗鼓地带着他去见各种媒体。

  “那个时候社会对于同性恋的包容性远不如现在,我父亲的这种行为把他的所有作品封杀都有可能。”

  “所以晚姨不澄清,我猜……”

  林和霜注视着时栖的眼睛:“她是为了保护我们。”

  毕竟影后影帝的遗憾爱情,总比一个同性恋收养了另一个同性恋和前妻的孩子来得更能令人接受。

  “我父亲十多年前就宣布息影,大家都以为他是为情所伤,可其实他一直被强制关在疗养院里,他当时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已经不足以应付更多的事情了。”

  “晚姨怕父亲万一出事,我那个年纪很难生活下去,所以才把我收为徒弟带我拍戏。”

  毕竟作为一个孩子来说,这是最直接的可以获取更多生活资本的渠道。

  “这件事情……我一直以为你和时叔叔是知道的。”

  林和霜垂下眼睛:“很抱歉,我父亲这些年除了我爸爸谁也不记得,也从来没有跟我谈及过往事,所以直到他去世之后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晚姨当年写给他的信,我才知道……”

  “晚姨出事之后我想去看你,但是时叔叔没有让我进门,我以为他是不想见我,毕竟……”

  “毕竟晚姨是因为拍戏的时候吸入了化学气体才会突然加重病情,你和时叔叔悲痛之下,不想再见圈子里的人也是应该的。”

  可是叶馥晚当年去世的时候,林和霜也不过才十一岁,他要忙着应付通告和血业,应付疗养院里随时会发病的父亲,他没有想到,当年被叶馥晚轻飘飘揭过让他不要在意的几句谣言,会在另一个人心里耿耿于怀那么多年。

  而那个人,还是他当年等着他出生,握过他的小手,答应要好好照顾的弟弟。

  “对不起,七七。”

  “如果我早知道……”林和霜的手掌覆盖在时栖的手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和保证:“如果我早知道,你们会因为这件事误会,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来见你。”

  时栖被他握紧的手指微微发抖……可如果林和霜说的是真的,叶馥晚为什么不告诉时臣屿?

  分明以时臣屿的财力和叶馥晚的手腕,他们会有一万种方式来解决林和霜的事,却为什么这么多年,一个不问一个不提,任由这个误会延续下去?

  如果叶馥晚和林霖只是朋友,如果她是时臣屿不是外界所说的强取豪夺……又能是什么呢?

  “你……”时栖抬眸盯着林和霜的眼睛,“那你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发现了这个误会呢?”

  “我之前在整理我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当年晚姨的几封信。”

  林和霜将当时小朱开车时就一直放在驾驶座旁的手提袋拿出来:“你父母的关系……可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林和霜将袋子递给时栖,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眸:“你要看看吗?”

  *

  “先生,”服务生弯下腰,“你的咖啡。”

  “你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了……”

  毕竟气质过于出众,腕上又带着七位数的百达翡丽,服务生还是多问了一句:“是在等什么人吗?”

  他们这个店原本就是富二代老板瞎盘的,来的人并不多,其中一半是富二代老板的朋友,另一半就是来找富二代老板的朋友。

  于是,这个坐在角落一下午一言不发的英俊男人,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不是。”

  顾庭柯垂下眼睛,只是将压在指腹下的一张明信片和几张小费一起推给他:“待会儿你去包间收杯子的时候,如果那位短发的先生一个人情绪不太好,可以帮我把这张明信片递给他吗?”

  时栖说得对。

  他们的确过分了解。

  比如顾庭柯可以通过时栖临走前的一句话推断出他和林和霜的谈话地点。

  “不用告诉他我的存在。”

  但……时栖说得对。

  一个自己都不坦诚的人是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打开心防的。

  这么简单的任务钱还这么多,服务生当然愿意,只是又多问了一句:“那如果不是一个人呢?”

  “如果不是一个人的话……”

  顾庭柯轻轻地抚过手腕,那你就帮我祝他:“Have a nice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