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期此刻并不在行政大楼里。
他正身处于大型的地下实验室之中。
有着灰白色双眼的beta女性看起来相当憔悴,眼下是淡淡的青灰。她按了按太阳穴,将资料递给莫期:“这是我们最新的进展。但要想找到‘系统’的核心代码,还得花一段时间。”
莫期接过文件,大致翻阅着:“辛苦了,卫檬。”
“没事。”卫檬呼了一口长气,“主要是罗安那里的实验室也要我管,两边走时间分不太开来。”
“毕竟虫族的侵略是当务之急。”莫期善解人意地说道。
卫檬点头,面对他这般和善的态度,神色略带复杂。
很少有人会不被莫期的表象迷惑。他富有教养,进退得体,文质彬彬。尽管并不健谈,但那不像是自我封闭,而更像是养尊处优者的一种矜持。
卫檬便是这么被他蒙骗过去的。
彼时她还是个普通的机械师,一无所有,在网上接一些小的机械单子。这个卡尔星的新任管辖者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邀请她参与一个实验。
一个温和无害的实验,但他需要一间能够彻底信息屏蔽以及进行信息监测的屋子,确保内外除了指定线路,没有任何交流的通道存在。
有点奇怪,却不算特别奇怪。帝国管辖区外的怪人总是很多,上位者尤甚,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莫期的要求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正常”。
而且他给的钱实在很多。
经过了时间相当短的纠结之后,卫檬接受了他的邀请。
她来到卡尔星,按要求打造了一间特殊的房间,就在莫期别墅的地下室里。
为了方便她工作,莫期建起了同样位于地下一层的大型实验室。实验室就在别墅附近,面积极广,出入口并不在别墅里头,但最后也会通向卫檬设计的那间房间。
卫檬其实不太理解,虽然设计这个房间的确很复杂,用上了她过去设想过的无数种方案,还加上了一堆的防御措施,还需要两三个助手帮忙,但即使如此,她也不需要如此大的实验室。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
当一切完工,卫檬打算收拾东西走人时,抵在胸前的高能炮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个一直以来都很温和友善的顶头上司莫期,微笑着对她说:“我还有新的事情要拜托你,工钱与之前一致,相信你会满意的。不过,你没有拒绝接下这个任务的权利。”
她知道莫期用这种半要挟的方式来‘拜托’的原因。因为若是他普通地征求卫檬的意见,那卫檬绝不会同意。
他做的事实在是太过分了。
莫期对卫檬说,他怀疑有‘人’占据了他朋友的身体,为此,他打算将这个‘人’从他友人的身上驱逐出去。
这简直荒谬。卫檬不信他的话。在科学飞速进展的当下,与其怀疑他的朋友是否鬼上身,不如怀疑莫期是不是精神分裂。
而当她看到莫期的“友人”时,一种更强的悲哀感便油然而生了。
还是个孩子呢。
显然卫檬已经忘记了要挟她的莫期也才刚刚成年,出于人类普遍具有的同情心,她自发地替这个年少的omega感到可怜。
可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卫檬选择。炮口还在威胁着卫檬的小命,而莫期显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蒙混过关的买主。她不得不耐下心来,照着他那些离谱妄想去做研究。
尽管如此,她仍然是抱着能混一天混一天的心态,想着哪天找到机会就跑路,离变态远一点。只是,这种心态很快就发生了改变。
因为她从莫期所谓的“冒牌者”的身体里,真的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脑电波。
那个沉寂着、若不是偶然,绝不可能测出来的电波,是不是就是莫期所说的、他真正的友人唐晚?
卫檬知道答案只能从实验中去证明。她仔细分析着每次从房间里收集到的脑电波信号,试图一探究竟。但那个脑电波藏得太深了,他们收集到的信号有限,能做的分析也很少。
将情况报告给莫期后,莫期思考了几天,最终与冒牌者进行了一段私密的对话。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那个脑电波,突然间便“苏醒”过来了。
卫檬早就做好了准备,就顺着这次机会,锁定了这个神秘的电波,并得以一窥其原貌。
那是极其“整洁”的脑电波,全然不具备随机性。与其说是人类,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人工智能。
拥有灵魂的人工智能。
这太神奇了。
没有找到莫期想要的“鬼”,但卫檬发现了一个疑似人工智能的“灵魂”。
人工智能也是拥有灵魂的吗?
卫檬毫无疑问地为这个发现而震惊,而心动。她想要去了解,想要知道这个“灵魂”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存在。
但与这种好奇相悖的,是她良心上的煎熬。
在知道那个脑电波不是他所寻找的人之后,莫期就像是被撤掉了最后一层枷锁。
他近乎残忍地对待房间里的那个人。尽管卫檬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但那个人的日子绝对没有多好过。
在卫檬又一次见到房间里那个人的惨状,压抑的情绪即将抵达崩溃的极点之时,莫期突然停止了残暴的行为。
他稳定下来了。
尽管这样的形容有些奇怪,毕竟莫期一直都表现得从容自在、运筹帷幄,但因为一直处在危险状态之下,卫檬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些微的不同。
如果说他之前是只蓄势待发的巨兽,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人一口吞下,那么此时的他,就像是酒足饭饱,虽然威胁性仍在,却不会再对路过的动物出手。
他的周身散发着愉快的氛围,连做的事都变得无害起来,发放免费omega抑制药,主动向叛逃至管辖区外对抗虫族的罗安施予援手,甚至不介意让卫檬与之合作。
他那么友善,如果不是“冒牌者”还关押在房间里,卫檬几乎要以为他改邪归正了。
但显然是不可能的,卫檬很清楚这一点。
卫檬出神的时候,莫期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明天我会给你介绍一个新的助手。”
“新助手?”卫檬一愣。
“嗯。”莫期点点头,“他很可爱,也很聪明,你会喜欢他的。”
居然有人能得到莫期这样的夸奖,卫檬一瞬间只觉得惊悚:“是谁?”
“他叫唐晚。”提起唐晚,莫期的神色都柔和了些,“不过,他的样子你可能见过。”
虽然莫期没有细说,但是卫檬奇迹般地理解了他的意思,那种惊悚的感觉越发深刻,她转头朝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转回来,对莫期说道:“你要他,加入我们的实验?”
“嗯。”莫期将卫檬的资料收了起来,“我必须要把事情搞清楚。唐晚很强,有了他,你的研究应该能够进展快些。”
如果继续拖延下去,就只会一次次被动地重生。莫期不能保证未来都顺顺利利,第三世突如其来的巨型虫洞,就是最大的证明。
他的时间不一定还剩很多。
若不及时地抓住手中的线索,下一次他就不一定会这么幸运了。
莫期的坚持,卫檬是不会理解的。
一个样貌相同的人,卫檬能想到的解释只有替身。虽然单就莫期的执念来说,他会找替身有些违和,但就凭现阶段的整容技术,想将两人变得七八分像,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不过,会有人让替身去参与研究正主的实验吗?
卫檬第一千八百次想要查询莫期的精神状态。
莫期察觉了她的异样,及时地补充道:“不要让他靠近那间房间,也不要给他任何有关的资料。他只负责对‘系统’的研究。同时,我希望实验室里不会有任何与他相关的讨论,不要让他接触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这下卫檬懂了。
不仅是替身,还是被限制自由的金丝雀,被压榨的打工人。莫期的精神状态不需要查询,看外在表征就可以知道病情早已加重,无药可医。
吐槽归吐槽,这个新上任的助手待遇属实不错。莫期交代了她种种事项,比如空调的温度,准备的零食,毛绒坐垫和抱枕,安抚心情的香薰,还有休息时随手玩的小玩具。该有的东西全都已经准备好,就差一个安排位置和摆放工作。
当卫檬派人收拾干净,看到那边那个极端舒适,氛围可爱的工位时,她人生难得一次产生了羡慕的心情。
这哪里是工作!这分明是来度假的吧!
而且那个坐垫不是帕噗咔限量款吗!没能抢到的她真的好酸啊!
——
酸溜溜的卫檬并不在莫期的考虑范围之内,处理完事情,莫期便直接回了家。
他今天拖得有些晚,本以为到家之后,唐晚便要奔过来先控诉一番,却不想打开家门,看到的只有一室的清净。大厅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
莫期皱起眉头,朝唐晚上课的房间走去。
似乎普通地下课了,房间的桌椅已经被乖巧的某O摆回了原位。莫期从房间里退出来,又去了书房,家庭影院,全都空无一人。
最后他走回了卧室门前,推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里很昏暗,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莫期将灯打开,朝房间里望去。
唐晚正躺在床上,似乎在休息。
莫期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先换上了睡衣,洗了手,才走到床边,在他身侧坐下,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怎么了?不舒服?”
他刚洗好的手带着些微的凉意,碰到唐晚的额头时,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颤抖。唐晚抬眼看他,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刚刚哭过。
Omega先是摇了摇头,再又点了点头,用脸去蹭莫期的手,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
淡淡的痒意如同猫爪挠人,莫期干脆躺了下来,将他抱在怀里。
唐晚不说话,莫期也不催。他向来都对唐晚很有耐心,这次也不例外。
唐晚静静地和他对视了许久,终于小声地开了口,声音里还夹杂了一点嫩嫩的鼻音:“哥……”
这个字一出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连嘴角都微微拉直。他想了想,还是纠正了自己的叫法:“莫期……”
虽然终于说了话,却没什么实质内容。唐晚就这么隔两三秒重复喊莫期一声,仿佛是想要确认莫期存在似的。
莫期无奈。再被唐晚这样叫下去,他都要以为自己养的不是人类,是只猫了。
“不开心?”莫期问。
唐晚愣了两秒,才乖乖点头道:“有一点点。”
“怎么了?”
“四个多小时没能见到莫期了,很难过……”Omega委屈巴巴地说道。
这理由听上去真胡扯。
没能如愿以偿地听到安慰,唐晚往前挪了挪,小心翼翼地问道:“莫期,你会抛下我吗?”
流浪小猫唐晚的主人莫期抓住他的手,和他交握:“为什么要抛下你?”
“比如,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爱、聪明、勤快、善良、机敏……”
“你觉得你很可爱、聪明、勤快、善良、机敏?”
今天的omega情绪相当低落,被反问了也没有理直气壮地反驳,反而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蓄起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气势就这么被问下去了,整只O就像是地里蔫巴巴的小菜苗:“没有……”
眼见着唐晚眼睛一眨,眼泪就要哗啦啦流下来,哄小孩经验极其丰富的邻家哥哥莫期及时地关上了水坝:“不会抛下你的。”
“就算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也不会抛下我?”唐晚眼泪汪汪地伸出试探的爪子。
“就算你做了我不喜欢的事,也不会抛下你。”莫期重复道,“不过,我可能会生气。”
唐晚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袖:“你会骂我吗?”
“不会。”
“会打我?”唐晚想到垃圾星上那些可怕的中年人们。
“不可能。”
“那你生气的话,会怎么样?”似乎这是攸关自己性命的大事,唐晚问得很仔细。
莫期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观察着怀里的omega。雪白的脸颊,尖巧的下巴,半干未干的泪痕,因为躺在床上的姿势,而被掀起来一半的睡衣,睡衣下细瘦的腰身。
还有那双清澈的,一心只在问题上的眼睛。
莫期很清楚,就算他此时对唐晚做些什么,唐晚也不会有任何防备。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而是将唐晚掀起来的睡衣拉下来盖好,省得他着了凉:“两个月后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