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游独自想着事，没注意到陆缘已经让巫因把他放下，又说想吃烧饼师父可不可以买一点把巫因支走了。
等他回过神时，陆缘已经拽着他的手走出了热热闹闹的人群。
两个少年坐在河边，陆缘掏出两块糖，把其中一块递给了陵游。
陵游不爱吃糖，也不想接陆缘给过来的东西。
大概是朝夕相处潜移默化，陆缘跟他师父巫因一样，说话的语调很平和很让人难以抗拒，“接着吧，不齁，好吃的。”
陵游还是接在了手中，拆了外面的糖纸把条状的东西放进了嘴里。
确实不齁，但也没多好吃。
在藏宁山生活大半年，陵游知道陆缘这人有点闷，话不密，但看现在这样子，对方是有话想跟他说，这倒是稀奇。
陆缘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看着陵游的眼睛认认真真先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师父既然带了你回来，那你也就是藏宁山里的一份子，我不该闹小情绪不真诚地接纳你。陵游，对不起。”
陵游觉得有点好笑，他跟陆缘之间相处不和谐也不算是陆缘一个人的问题，他们互相都抵触对方，他以为这件事心照不宣不闹到明面上凑活过就行。
哪成想这人还会主动挑破，然后先自省了一顿。
“免了，你没有故意挤兑过我，也从来没有伤害过我，用不着说对不起。”
“那太好了。”陆缘松了口气，又小心地靠近了一点，“你有什么心事也可以跟我说，藏宁山里就我们三个，你不跟师父说的事可以告诉我。”
陵游因为出身和经历原因心思一直都有点重，但陆缘也不是个迟钝的笨蛋，他对人的情绪也很敏感。
陵游很少觉得高兴，也有点不喜欢自己，陆缘都能看得出来。
但师父说过，人是一种需要依托的物种，物质或是精神，总要有个寄托或者发泄口。
藏宁山里加起来才三个人，他闷闷不乐的时候会被巫因看出然后哄好，可陵游又跟巫因没有那么亲近。
那么陵游不高兴了跟谁说呢？巫因告诉了陆缘陵游之前的处境，他也有点为陵游难过。
“真想听？听了你可别后悔。”
陆缘正襟危坐，展现倾听的姿态，“不会的，你说吧。”
陵游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流露出直白的反感，“我厌恶你。”
陆缘一下子怔在原地，似乎从来没有想过陵游上来就是这样一句话。
“你自己想听，别怪我中伤你。”陵游不理会有点茫然的陆缘，自顾自说着话。
“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我觉得他像我哥哥，但他其实是被派来监视我的人，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获取我的信任出卖我的消息的目的而靠近。”
“我憎恶他欺骗我，揭穿对峙那一天，我把他从楼上推下去摔死了，他活该。”
“从他之后我便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因为我是我而对我好，就连你师父也说救我是出于别的原因。”
“陆缘，你的命比我好太多了，你被山主收养被他认作徒弟，被他事无巨细地照顾着，什么事他都会第一个想到你。”
“他偏心，他对你跟对我从来就不一样，我从没有资格跟你放在一起比较，只有你能喊他师父。”
“凭什么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地对我好？凭什么我不配得到？我有时候想，把你跟我对调多好，那样我也会有一个全心全意想着我的人了。”
“所以，陆缘，我讨厌你。”
本质上来讲，陵游对陆缘也不是讨厌，是羡慕是嫉妒。
陆缘好一会儿没说话，两个少年对视着，陵游以为他已经被这些话冲击得头脑空白。
可却听陆缘说了声：“不是。”
“那个蓄意接近你的人欺骗你，这是他的错。”
“你觉得师父把我看得比你重要，他偏心，可这世上没有人的心不是偏的，没有什么真正的一碗水端平，端不平的。”
“师父也从来没有说过我们都是他的徒弟我们一样重要这种话，在你到来之前我已经是师父的徒弟了，跟他一起生活过好几年，跟他的感情更深更亲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说我的命比你好，我知道你以前如履薄冰活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可你却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也曾被两度放弃，颠沛流离，甚至于差一点饿死。”
“命运没有办法比较，你跟我比觉得我好命，可如果再跟出身富贵家庭和睦又生活顺遂的人比起来又怎么想？也想跟他们对换人生成为他们吗？”
“你因为没有遇到一个真正对你付出真心的人而自苦，觉得自己不配，认为自己可怜又凄惨，可如果一个人本身都觉得自己惨了，那他就真正陷在沼泽里了。”
“陵游，不要把自己困在里面，至少你已经来到了藏宁山，有我也有师父，未来还有那么长的路，为什么现在就好像看到了尽头？”
“你也配得到真心的朋友，陵游，真心换真心，没有人不配。”
陆缘向陵游伸出手，语气沉稳又坚定，“如果你愿意，我也会对你很好，陵游哥哥。”
陵游看着那只干净的尚未完全长成的少年的手，又缓缓地把目光移到其主人的脸上。
他想，他也许明白了为什么山主那么偏爱陆缘，陆缘有些沉闷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温柔通透的心。
“我憎恶被欺骗。”
陆缘弯起眼睛，“知道，我没有骗你。”
“……好。”
陵游握住了少年陆缘的手。
握手言和，羡慕、嫉妒和不平便都散在了这一握里了。
等两个少年把话说开解开了心结走回去，却见巫因提着两只烧饼在前面的转角站着，似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藏宁山主看透一切，却没有点出来，只向两人招了招手，“玩够了没有？够了就回家。”
陵游跟陆缘对视一眼，陆缘走过去牵住了巫因的衣角，却又在抬脚离开之前跑回来拉住了陵游的手。
“师父，烧饼。”
巫因把两个都递给了陆缘，“吃了三年也不见得你腻味，当真有那么好吃？”
“真的好吃。”
烧饼用油纸包着，陆缘自己拿了一个，另一个交到了陵游的手里。
少年真心诚意地祝福道：“陵游哥哥，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