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转过了九,老太太坐了很久,又擦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进了厨房。
九点半左右章望就回来了,她还得给孙子过生日,现在要开始蒸排骨准备鸡蛋面。
时间一到,黄粱版章望熟练地掏钥匙开门回家。
老太太刚好从锅里把面盛出来,她把葱花往上面一撒,一碗卧着煎鸡蛋的面看起来就很好吃。
“乖仔回来啦?蛋糕在冰箱里,你拿一下。”
“对了,还有给乖仔的生日礼物。”
老人把排骨也拿出来,又急忙进房间拿来件东西。
一个四寸的小蛋糕、一笼粉蒸排骨、一碗加葱花鸡蛋的面、一件没有包装的衣服,老太太能给章望的生日仅此而已,可这已经胜过了太多。
世界花花绿绿叫人迷失,只有真情实感永远最动人心。
白炽灯的灯光很亮,黄粱看着摆在小餐桌上的那些东西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似乎是被白色的灯光扎了一下,这一刻他差点忘了站在眼前的这位老人不是活人。
小蛋糕当然插不下那么多根蜡烛,老太太象征性放了一根,催促他:“吹一下,乖仔,要许愿。”
小蜡烛的火光随便吹口气就灭了,老太太喜笑颜开,把鸡蛋面推到他跟前示意他吃,“恭喜我们乖仔又长大了一岁,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黄粱在老太太期待的眼神里夹起面条咬进嘴里,又吃了一块裹了粉的排骨,这向来不太会说人话的混小子仔仔细细地品尝了这两样东西的味道,低着头说:“好吃,谢谢奶奶。”
老人摸摸他的头,切了一大块蛋糕给他,“好吃就多吃点,不着急,慢慢吃。”
鸡蛋面也好,粉蒸排骨也好,甚至是本来就甜腻腻的蛋糕都很香,可黄粱觉得自己大概味觉有点问题,怎么越吃越觉得涩涩的。
老太太就坐在另一张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头顶的灯光落下来,到处都很亮,老人上了年纪的事实无所遁藏。
“乖仔,奶奶会永远陪着你,给你过每一个生日,要看着你平安健康地长大。”
黄粱差点没绷住,他没敢抬头,只埋着脑袋一个劲儿猛吃。
他忽然想到老人其实已经去世,她没法给章望过下一个生日了,也没法看着他继续长大。
生死这件事他总觉得很远,活人和死人就是一个概念而已,因为这位老人太鲜活,连手掌都带着温度,让他一直都没法把老太太跟躺在太平间里冷冰冰的尸体联系在一起。
黄粱努力把所有东西都吃完了,只有蛋糕是真腻,四寸也解决不完。
老太太把碗筷都收拾进厨房去洗,她似乎挺高兴的,黄粱在背后看着她的影子,忽然问:“真的要叫醒她吗?”
在念境里或许还会有那个人渣儿子带来的生活波折,但老太太还能一直陪着她的乖孙,还能给他过下一个生日,下下个生日。
叫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生死两隔,祖孙俩连见一面说句话都不能。
黄颂岚拍了拍他的肩,“可我们也要回家。”
完全陌生的人能给予真诚的感动和惋惜就很好了,怎么可能为此搭上自己一辈子。
陆缘上前一步,“让我来吧。”
他送走的人太多了,不差今天这一个。
孙子回房间睡觉了,老太太洗漱完照例检查门锁也要回去。
今天的所有活动到此为止,明天睡醒又是新的一天。
老太太有记账的习惯,她坐在很老的桌子前记录好当日收支,合上本子仔细放回抽屉里。
她转身那一下忽有所觉,陆缘就是在这时候现了身。
老太太对家里凭空冒出来个人又警惕又懵然,“你是谁啊?”
陆缘站在窗户旁边静得像一幅画,他的声音很温柔,让人生不起什么防备心,“老人家,人的生死自有定数,既然你已经去了就不必再强留于世上。”
“你说什么?”
陆缘从角落里走出来,“你已经去世,该去下一趟轮回了。”
老太太的后腰靠在桌子边缘,手撑在椅子靠背上,忽然尖锐起来,“什么轮回啊?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突然出现在我家里?”
陆缘叹了一口气,他叹息起来总是含着一股很特别的意味,让人听着就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情绪过激。
“你带进来的这个孩子不是章望,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家人,你想让他当你的孙子,可你真正的孙子在现实里,这个孩子也要回归现实,你不能一直关着他不放他走。”
老人的眼神变得很奇异,“不,他就是我的乖孙。”
“他不是,章望听你的话,他喝睡前牛奶,可这孩子很讨厌喝,章望学习成绩很好,可这孩子不爱学习,章望是章望,他是他,每个人都不是谁的替代品,也不能被要求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你爱章望,可你不能伤害别人的孩子。”
陆缘就站在那里,乌发白肤,眼珠也黑得如墨,他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吸纳一切。
“你已经死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老太太突然发出一声嘶吼,整个房子开始震颤,她抓起旁边的凳子扔向陆缘,被后者轻飘飘躲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有我的乖仔,我哪也不去!”
陆缘对这样执迷不悟的存在不会给太多机会,他最后只问了一句:“如果你的乖仔知道奶奶去世后不肯走,把别人当成他去对待,他会不会伤心?”
乱颤的房子一下子停歇。
“事情没有那么糟糕,现代法律体系很完善,那位章先生不给你赡养费,也没有给章望抚养费,另外还有家暴殴打孩子的行为,情节恶劣的情况下可以追究刑事责任,你要相信章望有路可走。”
“我相信章望更愿意跟他相依为命多年的奶奶去另一个世界好好过,而不是因为执着于陪着孙子长大而强留于世,还让无辜路过的人回不了家。”
“这样的你,会是他想看见的奶奶吗?”
过了很久,老太太一点点滑到了地上,她痛哭出声,几十岁的老人了,这时候哭得跟个孩子没有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