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会动?”
白石听完榕姐的解释, 发出了扪心的一问。
作为一个风车,它自己会跑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了。
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白石突然就明白她什么意思了,正常的世界里会有他们遇到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白石又看向横在房子中间的大风车翼, 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巨物恐惧症, 但是这个时候看着这东西怎么那么怵呢。
“周围到处都是这东西。”
女人说着, 她的脸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 就像是冬天骑着小电驴在寒风中狂奔几公里那种被风吹裂的伤口, 很浅,甚至连血都不会流。
以厂房为中心, 方圆五百里之内几乎堆满了大风车翼, 有的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像小山一样。
“我们要在天黑之前快走。”女人说着, 已经把东西全部整理好了,她的速度很快, 井井有条,“它们天黑之后一定会变得更加疯狂。”
戚年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已经要天黑了。”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女人已经把所有东西装进背包背在了背上,抬脚就往屋外走。
“我是说, 外面也不一定比这里安全……”
戚年年还想再挣扎一下, 但是根本没有人听他说话。
大家都知道,现在离开是正确的。
既然那些东西已经找到这里了, 再等下去只会让它们来削你的脑袋。
白石劝了一句:“别说了,快收东西走吧,等到晚上这些风车越聚越多我们也打不过。”
男人把他的黑色大伞背到背上, 看了白石一眼,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跟这没脑子的人说什么话?”
白石三两下跑到唐安言身边, 拉着他的袖子跑开了。
“哎你等等我!”
戚年年把东西一抓, 追白石去了。
男人在后面皱着眉,很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什么东西。”男人呸了一声。
榕姐说的没错,就算是她回去通知了众人赶紧离开也是为时已晚。
几人走出去不到二十分钟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在这里,没有月光,没有星星,好像所有明亮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留给他们的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迎面吹来的风越来越大,其中还裹杂着砂砾和黄土,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女孩儿娇嫩的面颊被刮得生疼,唐安言把外套搭在她头上牵着她走。
男人试着将黑色大伞撑开挡风,差点儿没将他吹飞出去,大伞在飓风下就是天然的降落伞。
地上散落的风车翼阻挡着众人的行进脚步,铁皮表面太光滑,爬不上去,底下又没有缝隙足以让人钻过去。
路越走越远,越走越长。
白石的方向感很好,她能感觉到他们一直在横向移动,其实并没有走出去很远。透过大风车翼层层叠叠的空隙,白石还能依稀看见工厂房子的顶部。
女孩儿翘立的鼻尖上渗出汗珠来,脚下的步伐开始变得虚晃。
白石刚从无比虚弱的状态中恢复一些,现在怎么高强度的走动让她有点吃不消。
又绕过一个风车翼的尖头处,女孩儿脚下不稳,一步没迈过去,脚踝处被划出一天师长的伤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小腿流进袜子里。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风沙太大的缘故,明明这个伤口并没有多深,白石却感到揪心的疼痛。一下子失去重心,冲着大风车翼的顶端就栽了下去。
走在白石身后的男人眼疾手快的抓住白石的后领,这才没让风车顶端的尖利刺进女孩儿的眼睛。
男人好像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白石已经被他拦住没摔下去。男人松了口气,他臂力很大,一下就把她甩到自己背上。
“我……”
男人不等白石说完,出言打断道:“反正都背了一路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摔了?”走在前面的女人也有些喘,“是不好走,小心一点。”
然后又走到白石面前,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一下:“你让他背着吧,晨哥体力很好。”
许是有些着急,女人婉转动听的声音带着一点姑苏口音,听上去跟唱歌一样。
白石点了点头,趴在男人背上说:“谢谢晨哥。”
男人笑了一声:“没事儿。”
晨哥很喜欢这个小女孩儿,白石能感觉到他一直想跟自己交谈什么,但可能是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石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实在是太累了,就像是灵魂被抽离了□□又被重新按了回来,浑身都难受,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有飓风!快躲开!”
昏昏沉沉之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叫,十分焦急,撕心裂肺。
是谁?
她好像又醒不过来了。
“我怎么又回来了?”
白石站在一叶小舟上,周围尽是熟悉的忘川水面,倒映着的美丽晚霞,还有船头那个提线木偶一般的摆渡老人。
老人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样,眼睛一眨不眨,连眼珠都没有一丝转动,只是认认真真的摇桨,就像是被输入了程序的机器人。
水里的章鱼也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一只触手伸出水面慢慢悠悠的跟白石打招呼一般晃了晃。
“你好啊!”白石看见那条触手就跟见了亲人一样,扒着小舟的船沿把手伸进水里和它打招呼,“谢谢你上次救我!”
女孩儿的手指还没触碰到水面,就被另一只触手推了出去,好像是很不想让她的手指碰到忘川水面。
白石现在才仔细看清这只触手,暗红色的滑腻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吸盘。
有密恐的人看了可能会直接晕过去吧。
白石想着就笑了起来。
“你一直在这里吗?”白石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触手微微弯曲,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巧巧的点头。
白石突然想到上一次在忘川河岸见到的女人:“那个姐姐是谁,你知道吗?”
触手僵了一下,好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把自己弯曲成一个团又舒展开来,不知道怎么表达,最后一头栽进水面去了。
白石等了好一会儿,等到水面都重归平静了,触手才捞着一个东西上来。
是一颗头骨。
白石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告诉我,她不是活人?”白石试探的问道。
触手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白石把头骨接过来仔细观看,黑洞洞的眼眶里仿佛蕴藏了无边的黑暗——
就和女人的眼眶一样。
白石好像有点明白了,再想仔细观察一下骷髅头的眼睛,却被触手劈头打了下去。
死人头骨被打落在水里,忘川河水发出“噗”的一声。
白石不明所以的看了触手一眼。
触手不再理会她,敲了敲小舟示意摆渡老人快走。
不知道是不是白石的错觉,老人的船桨一下子摇动的快了很多。
仿佛那些触手是洪水猛兽,被它碰上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白石留恋的回头看它,触手正挥手跟她再见。
“拜拜!”
白石也冲它挥手,明明那么可爱。
果然,摆渡老人又将船停在了那片草丛。
萤火虫在其中飞舞,黄绿色的光一闪一闪的。
那棵大树似乎是开了花,星星点点的粉色花苞在深绿色的树叶之中看得不甚分明。
只是那个靠在树上的女人不在。
“姐姐?”
白石下了船走上河岸,她的声音很轻,虚无缥缈的听不真切。
女孩儿又喊了一声,但是这次她发不出声音了。
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她能够感受到喉头的震动,但是不能发出声音。
白石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现在不知道自己是不能说话还是听不见声音。
又回头看了一眼忘川河水,平静的水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女孩儿一个人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白石走到树下,伸手触碰皱起的树干。
在女孩儿柔嫩的手指碰上树干的瞬间,枝丫上的粉色小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绽放。
“你怎么又来了?”
一道温婉的声音在白石头顶响起。
原来不是聋了,还好还好。
白石松了一口气。
“说不了话?”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的声音总是让白石想到带着露水的枇杷果汁,没有那么甜腻,带着清新的露水香气。
白石点点头,女人从树上跳下来,落地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
“吞下去。”
一朵盛开的艳色蔷薇递到白石面前。
白石没有丝毫怀疑,依言照做。
她注意到女人的脸上多了一条白色的绸缎,刚好遮住漆黑的眼眶。
喉头一阵清凉,就跟一连吞下了数十颗薄荷糖一般,有一种喉咙被洞穿的凉意。
“这是什么?”女孩儿开口问道。
“你丢失的魂魄。”女人半倚在树干上,语气平静,“没事不要到这里来。”
“不是我想来的。”白石立刻出言解释。
这里,更像是她的梦境。
女人看着她,目光似有实质,虽然她连眼睛都没有。
“受伤了?”她问道。
“已经好了。”
维和者的自愈能力很强,不过是一点小伤,就算是砍去她的一条手臂,短短半天时间也就长出来了。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人不再看她,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忘川河的对岸。
“那里,是名山头。”女人让白石往对面看去,那里应该是一座大山,是亡灵通往轮回来世的必经之路,“我上次已经将你送回去过一次了。”
白石向对面看去,并没有看见女人口中的山。
只有那无边无际的,倒映着晚霞的忘川河水。
“那我,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