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她正坐在她的身边跟戚年年交谈着什么。
白石的眼睛慢慢在她身上聚焦。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灵动巧人,眉眼如画,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柔美。
“让他好好睡一觉。”她说。
那好像是姑苏的方言, 声音温柔, 像是百灵鸟的歌声。
女人的手在白石的鬓角抚摸着, 把她额角的乱发整理妥当。
“哥……”
白石勉强张开嘴巴, 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喉咙里像是刚吞下一顿沙子,干涩生疼。
女孩儿想把手抬起来, 却被一双手柔柔的摁了下去。
“他很好。”女人轻轻拍着女孩儿的手, “你别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的女人是个陌生人, 可白石就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无比信任,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这个世界的天黑的实在是太早了, 不过四五个小时的时间,世界便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白石……白石?”
百灵鸟?白石听见有人叫她。可那声音就像是催眠曲一样,让她怎么都醒不过来, 在周公与蝶之间沉沉浮浮。
“醒醒, 该走了。”
是唐安言的声音,她哥已经没事了吗?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这可怎么办。”女人不再试图叫醒白石,转而向着三个男人询问道。
“我来背她,咱们该走了。”
和女人同行的那位撑黑伞的男人说, 此时他的巨大黑伞已经完好如初, 被男人背在背上。
“哎。”
女人应了一声, 将双手举过头顶, 做了一个向下的动作,便利店的玻璃门和门口无风自动,叮当作响的风铃一齐碎了个干净。
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没有玻璃落地的声音,而是出现了一种悉悉索索的昆虫爬行的声音,蝗虫过境一般,听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那是什么东西?”戚年年听的牙齿莫名打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蜘蛛。”男人将白石背在背上,撑开了那把巨大的伞。
那伞好像又变大了,几乎要和整个便利店一般大小,男人将伞打在头顶,遮住了所有人。
昆虫爬行的声音愈发近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来自地狱的怨灵终于找到了通往人间的长梯,于是他们挣扎着,尖叫着,疯狂的踩着同类的尸体往上爬。
他们血肉模糊的脸上根本看不清五官,黑洞洞的眼眶里不断流出白色的,脑浆一般的液体,星星点点的滴落在黑色的伞面上,伞面再一次被腐蚀干净,只剩下宽大的伞骨仿佛延申至天际。
戚年年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为这些生灵惋惜过,感叹过,是什么时候来着……
——————
“年哥,你怎么了?”
戚年年脑海中突然出现另一个男生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衣,弯着腰将手探向他的额头。
他坐在台阶上,手心里躺着的是一只兔子的尸体。
“她肯定在怪我吧。”戚年年没有抬头,男生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兔子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本来光泽柔软的皮毛也变得暗淡了。
“别这样想。”男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该把她还给老师的。”
男生试着从戚年年手里接过兔子的尸体:“而且在实验中出现意外是很正常的。”
这是戚年年的第一次实验,麻药的剂量没控制好。
在第一步注射麻药的时候,兔子就已经死了。
但是戚年年不知道,他仍然小心翼翼的切割,缝合,一切都可谓完美,如果她能醒过来,那一定是恢复最快的一只兔子。
可是她没有醒过来。
“如果她没有出生在实验室里就好了。”戚年年终于还是把她交给了男生,还给了老师,“如果她遇到的不是我就好了。”
对了,那只兔子。
戚年年好像又看到了那只啃动草叶的三瓣嘴,红色的眼睛像是一颗出水的红宝石,白色的皮毛是那么柔软。
他小时候很想养一只小狗的,他喜欢看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在他身边转圈,向他讨食,可爱的紧。
但是自此之后,他就再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她也是这样的感觉吧,过量的药水像岩浆一般冲击着她脆弱的心脏,慢慢啃食干净她的每一根神经,直至消失殆尽。
该有多绝望。
耳边有刀锋划过,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将戚年年从回忆中猛地抽回。
“快走!”唐安言的厉喝传入耳膜。
“这不是旅馆里的怪物吗!”戚年年被微微挡在身后,但还是看到了那两条奇长无比的手臂。
怪物现在移动的速度极快,微微只能护着戚年年不让怪物的手臂把他扯走。
他让戚年年想到了偷鸟蛋的窃蛋龙。
微微现在就像是护着孩子的妈妈,只是在这个老鹰抓小鸡的游戏里,戚年年这个小鸡要是真的被“老鹰”抓走,肯定会被吃的脑浆子都剩不下来。
“我们之前不是弄死他了吗!”
戚年年亲眼看见微微的钢爪洞穿了怪物的脖颈,那张只有嘴的恐怖头颅还在他面前滚了一圈才停下来,戚年年永远都记得那个场景,一想起来就一阵反胃。
难道说,这样的怪物不止一只?!他们难道是一个种族吗!
戚年年好像抓住了一丝线索,像是脱了手的风筝,他似乎已经要触及手边的那根风筝线了。
“砰!”
巨大的黑色伞面在戚年年面前打开,怪物的手臂撞击上伞面,发出一声闷响。
“小心点。”黑色伞面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满是透光的大洞,男人语气并不友好,“你怎么把守护灵放出来了?”
但他倒也有不友好的理由——
人家背上还有一个呢。
女孩儿此时正睡得安稳,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要尽情沉浸在无边的幻梦之中,不断沉浮在蝴蝶美丽的翅膀之中。
不……不能吗?
他一直是靠微微才活下来的啊……
男人并不和他多说,黑色的大伞不断开合,抵挡着不断靠近的怪物。
“这玩意儿怎么长的跟蜘蛛一样。”
男人的伞已经不能完全复原了,漏洞越来越大,开合之间已经能够看见怪物一点点靠近,嘴巴大张,漏出两排鲨鱼一般锋利的牙齿。
戚年年的呼吸几乎停滞,这种感觉就像是绞刑架上的绳子已经套在脖子上了,只等着刽子手打开他脚下的踏板。
男人不断转动伞柄,希望能有一个完整的地方能够抵挡住怪物的这次攻击。
“嘭!”
一把黑色的长刀猛地砍下,将怪物的头颅从中间砍成两半,力道之大竟生生劈开了怪物的头盖骨,裂缝一直延伸到怪物的眉心。
怪物睁开了眼睛,可是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小了,黄豆一般大小,再加上他的皮肤满是褶皱,不贴近看根本看不见还有眼睛。
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从怪物褶皱的皮肤缝隙里留下来的白色液体——
与便利店里碎裂的白色眼球流出的一模一样。
液体中似乎还包含着些许肿块,从唐安言砍出来的裂缝中,从怪物的两只眼睛中不断流出,格外吓人。
怪物的身体开始扭曲,胳膊好像被折断了,扭曲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
他双手着地向前趴伏下去,四肢着地,长手长脚的像是一个放大版的蜘蛛。
“……妈呀。”
好吓人。
怪物的嘴巴大张着,几乎占到了面孔的三分之二,头顶上是唐安言用昆吾刀劈砍出来的裂缝,不断从裂缝和眼睛里流出白色的脑浆一般的液体,四肢以一种诡异至极的姿势扭曲支撑着身体。
可是他的四肢实在是太长了,看上去像是一只变异了的跳蛛。
戚年年觉得他近几天都可以一口东西都不吃了。
“去砍他的心脏!”
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唐安言几乎是瞬间出手,漆黑的长刀就像一只早已上弦的箭,在那话音刚落的时候刺破了怪物的心脏。
铮铮金石之音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漆黑的长刀钉在三十米开外的石柱上,入木三分。
怪物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了齑粉。
唐安言的目光落在漆黑的刀刃上。
上面的人头花纹好像变得更加突出鲜艳了,他看到那紧闭的眼睛微微颤动一下,随后便归于平静。
“结束了?”这就结束了?男人疑惑不已,“你这刀什么来头?”
唐安言不语,将长刀拔出放回腰间隐了身形。
男人盯着唐安言腰间看了好半天,直到女人轻轻咳了一声才收回目光。
“你觉不觉得这怪物最后的样子很熟悉?”
女人开口问道,她温婉的声音中带了些疲惫,听着就让人心疼。
男人听了,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
“骑尸唐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