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言把令牌那在手里看了半天, 也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所学到的知识和这牌子上面的花纹没有一处吻合。
摇了摇头,将令牌还给了丘严。
“啊……”丘严很失望,“连你都看不出来。”
唐安言好笑:“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
“有什么细节吗?你再跟我讲讲。”唐安言问道。
“细节。”丘严把从他进门开始事无巨细的全说了一遍。
“还有一个盒子?”唐安言说道。
“是一个小木盒,很普通的那种。”丘严逐渐意识到唐安言的意思了, “我把它扔在店里了。”
“去看看, 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唐安言其实也没底, 但是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反正他们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做, 那里又不是危险的地方, 看看也无妨。
丘严觉得这一定是一个重要的信息,不然也不会专门把这牌子递到他手上, 还饶了一家古董店和两名店员。
过去的路, 丘严自是记得的,毕竟顺着一条路走到底谁不会啊。
但是这一次他看见的不是简单的小木屋, 而是一座城墙。
高高的城墙上插着几杆旗子。
破旧不堪的旗面随风缓缓飘动。
城门被雕成了狰狞的鬼脸,大张着口似是要吞下世间万物。
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这是什么地方?
“刚刚还不是这样。”丘严挠挠头, “我们又遇到鬼打墙了?”
“你以前遇到过?”唐安言问他。
丘严皱眉,好像遇到过,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久到, 他都有一点不记得了。
——————
在幽暗潮湿的洞穴里, 周围只有泥土的气息。
小丘严就像一只仓鼠一样蜷缩在土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洞穴外面, 是一个巨大的戏台。
红绸散落满地,像极了古时候大户人家结婚请的戏班子。
但是,如果你仔细一点, 透过点点星光, 就会看到, 那些忙着搭建戏台的人, 全部都没有下巴。
这时候,午夜的棒子敲响三下。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整齐的看向一个方向。
两三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
小丘严根本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夫人笑着,朝那些工匠缓缓招手。
打开篮子,里面飘出一股香味。
肉香混着面点的香气,是饺子。
小丘严努力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夫人缓缓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一股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明明是初夏时节,小丘严竟然瑟缩起来。
他努力把自己的手脚压在身子底下,企图让自己暖和一些。
这是鬼在搭戏台。
好死不死让他撞上了。
小丘严倒是不怎么害怕,村里的老人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只要不让他们发现,顶多是大病一场,不妨事的。
“不妨事的。”
小丘严嗫嚅着,竟然就这么靠着湿软的泥土睡了过去。
迷糊之间,好像有一片红绸从他眼前飘过。
耳边是悠远的戏腔。
这出戏他听过,是《长生殿》。
唱的真好啊。
小丘严好像睡得更沉了。
天刚刚亮起的时候,小丘严听见一声洪亮的鸡鸣,接着就是匆忙的脚步声。
有人在哭喊他的名字。
这声音好熟悉,好像是……
“妈妈。”
小丘严睁开眼睛,床边的女人早就成了泪人。
“妈妈不哭。”
胖胖的小手已经被擦拭干净了,带着微凉的水汽擦拭掉女人脸上的泪痕。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苍老的声音响起,丘严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了,只记得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这孩子机灵。”
小丘严一连发了三天高烧。
直到有一天晚上,村口洒了满地的鸡血,他的小床上面悬着丘妈妈亲手缝制的香囊。
明明不是桂花的季节,小丘严还是闻到了缠绕在鼻尖的桂花香气。
太阳再一次升起的时候,他的高烧已经完全退了。
不过现在想起来,他会发烧可能完全是因为在潮湿的洞穴里面睡了整整一个晚上而已。
其实不是丘妈妈当时没有去找。
只是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
这就是丘严后来听说的关于“鬼打墙”的事情。
“老丘啊,你看到你儿子了吗?”丘妈妈边在围裙上擦掉手上的面粉,冲着进门的丈夫问道,“叫他去买袋盐,这又是跑到哪里去玩儿了。”
“没啊,没看见。”丘爸爸把身上的单肩包挂到门口的架子上,“我刚从小卖部那儿过来,没见着他啊。”
“哎真是的。”丘妈妈抱怨两句,“你去找找,顺便捎袋盐回来。”
“哎,是不是跑谁家去玩儿了。”丘爸爸应声出门。
天已经黑了。
“不行,我得出去找找。”丘妈妈把身上的围裙放到一边,“妈,严严回来就叫他吃饭。”
正要出门,丘爸爸匆匆忙忙跑回来,头发有些散乱,一看就是跑了很久的样子。
还没站定,便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次怕是要找贾婆婆帮忙。”
贾婆婆是村子里面的神婆,通晓天意,许多人遇到事情都会先找她卜上一卦。
但可能是因为泄露天机的缘故,身体一直不太好。
“啊?!”
丘妈妈一下就愣住了。
丘爸爸继续说道:“前面那个交叉口,我怎么都走不过去,怕是有东西作怪。”
丘妈妈吓得口齿都在打颤:“快。快去,走走走走!”
两口子慌里慌张到的时候,不小心撞碎了门口摆着的花盆。
那是贾婆婆的儿媳妇刚浇完水准备搬进屋子的。
贾婆婆正在吃饭,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听完了事情原委,贾婆婆点了两下手指,叫丘妈妈抽一张字条,又叫儿媳妇拿黄历来。
丘妈妈抽签的手都在抖。
签上是一个“女”字。
贾婆婆看了良久,吐出一口浊气来:“这可难办了。”
丘妈妈听的一阵心惊,忙俯身问是怎么回事。
“你看这里。”
苍老的手指指着黄历上面的一行小字。
丘妈妈俯身过去看,黑色的墨水写着四个大字——
不宜出行。
“你刚才两次向我这边俯身,这叫‘侧耳倾听’,两次,这叫‘又’。”
“一个‘耳’,一个‘又’,这叫‘取’。”
“加上这个‘女’字,就成了‘娶妻’的‘娶’。”
贾婆婆说的直摇头。
“这……婆婆,我儿子,他,他还小啊。”
贾婆婆又摇头:“非也,这个‘娶’是阎王娶妻。”
丘妈妈冷汗都下来了:“我家孩子,他是个男的。”
“你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不是撞碎了一个花盆。取冲撞之意。”
贾婆婆又叫儿媳妇拿来一根线香和一捧风干的桂花。
“严严怕是碰见了这娶亲的队伍了,你回去在大门处点燃这根香,把这捧桂花做成香囊挂在孩子的床上,然后再来找我。”婆婆慎之又慎的把花放在丘妈妈手里,“切记,一朵都不能少。”
丘妈妈一听,立马把手里散碎的花瓣捂紧了。
两口子千恩万谢的离开。
“希望严严聪明点,不要上前冲撞。”
贾婆婆看着两口子匆忙离去的身影,双手合十,在虚空拜了几拜。
初夏的傍晚不算冷,忽却起一阵寒风,贾婆婆咳嗽两声进屋去了。
儿媳妇把散在门口的碎瓷片归拢起来扫到一边,垂手立在婆婆身边。
夜晚光线不好,手指被针戳破了无数次,等丘妈妈缝好香囊已经是深夜了。
这次的香囊属实是没有平常做的好看,针脚也不紧密,只是草草缝了起来,敷衍的绣了一朵小花。
“不好,不好,重新绣。”贾婆婆一边摇头,叫儿媳妇把自己的针线盒子拿过来。
“这么稀碎的针脚,都拿不出手。”贾婆婆数落道,“不要慌,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婆婆一边说着,把丘妈妈拉到一边椅子上坐下。
“这是什么东西?草吗?”贾婆婆带上她的眼镜,在昏暗的灯光下,丘妈妈绣在香囊上面绣的小花看上去像是绿色的。
“是……是桂花。”丘妈妈顿时羞得脸红了。
“那要用金线啊。”贾婆婆翻找起她的针线盒子。
贾儿媳妇端来一碗水。
丘妈妈往里看了一眼,空气中混杂着符纸燃烧的味道。
“我的孩子,他……”丘妈妈重新绣着香囊,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知道桂花是什么意思吗?”贾婆婆把手上的线头濡湿,慢悠悠的穿过针眼,“是归来的‘归’,不把它弄得好看一点,怎么会归来呢?”
丘妈妈再次愣住了。
在天空都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香囊终于挂到了床上。
贾婆婆给的那一炷香早就烧完了。
香灰洒了满地。
“带我去那个路口。”
贾婆婆往小香炉里插上半支线香,点燃了,交待儿媳妇,要是香燃尽了还没有人回来,就抱着家里的公鸡一直朝东走。
这天早上雾很大,根本看不清楚前面有什么东西。
丘妈妈能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地方转圈,因为刚刚路过的地方有一个被丢弃的斗笠,现在路过的这个地方也有一个斗笠,摆放的位置都跟之前那个一模一样。
她不由地抓住了丈夫的胳膊。
足足转了三圈,儿媳妇的身影显现在大雾之中,她看上去有些慌张,看见贾婆婆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怀里的公鸡刚一靠近丘妈妈就开始打鸣,嘹亮的声音几乎冲天而起。
好巧不巧,一缕阳光穿过大雾,正照在不远处的小土坑里。
丘妈妈立刻就看见了儿子的小鞋子。
“严严!”
赶紧上去抱起小丘严,也不顾小孩儿身上沾着的泥土,把小丘严搂的死紧。
丘爸爸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塞给贾婆婆厚厚一封红包。
“就好,就好,这是个聪明孩子,知道找地方藏起来。”贾婆婆也是松了一口气,嘱咐道,“可能也是会病上一场,这都不打紧。”
虽然贾婆婆这么说,可是接连三天的高烧还是把丘妈妈吓得不清。
唯恐孩子烧出什么毛病来,丘妈妈又求到贾婆婆这里。
贾婆婆敲敲手指叫她抽一张签子出来。
是一个“戈”字。
贾婆婆掐指算了半天,微微叹气:“不就是听了一耳朵吗,至于吗。”
说完又觉得自己口出狂言,赶紧虚空俯拜。
“婆婆……这是……”
丘妈妈的心砰砰跳着,生怕贾婆婆说出什么坏消息来。
“你又一次找我来算,‘又’加上这‘戈’,是什么?”贾婆婆解释起来,“是‘戏’。”
“戏?”丘妈妈疑惑道,“可是这还没到春节的,社戏也并未开始。”
“严严是遇上鬼搭戏台了。”贾婆婆说道,“怕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跑掉,顺带也听了一耳朵。”
“这……这怎么办啊?”
丘妈妈急得快哭出来了,儿子还那么小,眼看就要烧成一个废人。
“还记得严严走掉的时间吗?”贾婆婆问道。
“记得,记得,我每天都那个点开始做饭的。”丘妈妈赶紧答道,“孩子他爸那天也没有晚回来。”
“太好了,太好了。”贾婆婆唤儿媳妇抱出那天早上打鸣的公鸡,交给丘妈妈,“今天的那个时候,把这只鸡在村口杀掉,记得一定要把血洒出去。”
贾婆婆拍着丘妈妈的手,又嘱咐道:“鸡血洒得越远越好。”
“好,好。”丘妈妈连声应了,拎着公鸡就往外面走。
鸡血洒出去几乎有三米远,在初夏的天气竟然在向上升腾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