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冷酷仙境>第24章 出口

  雪越下越大了。

  程小真艰难地从厚厚积雪中拔出脚来,哆哆嗦嗦把手拢到嘴边,吹着冻得通红的指尖。身上单薄的戏服被吹得呼啦啦响,寒风从四面八方倒灌进来,像要架着她走。进一步,退两步。她都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到下一个地方。

  怎么来到这里的,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过来,就独自一人站在了一间亭子里。远处有两个并肩的人影,是两个女孩儿,她赶忙追了过去,想要问路。

  那两人头并着头,很亲密的样子。其中一人突然凑近身,在另一人面颊上亲了一口。

  程小真呆住了。等她揉着眼睛再去看的时候,两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里面打转。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看过了多少四季轮转,却始终走不出这片园子。刚刚还是有些热的暑天,走了几步,就到了寒冬。像是哪里烧了山,灰烬般的雪一片片飞过来,落在头顶,掠过睫毛,融化后凉意沁人。

  她一边走,一边哭了起来,也没心情去擦,眼泪在脸上凝成了冰,被风刀子一刮,生疼生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爱哭。从小挨打长大的,还是遇到点巴掌大的事就委屈得不行。这里又没人,只有呜咽似的风声,她干脆哭得更起劲了。嚎啕了一阵,终于心情好点了,于是又接着往前走。

  人冷静了,一些模糊的记忆也慢慢浮了上来。有个背着大刀的人说这里是仙境,还有人说七天后就能出去……再往前,还有个很凶的管家,催促她过去唱戏,说这里是什么侯府。她确实是学戏的,但是又不认识他,莫名其妙就被人叫过去了。她又有点想掉眼泪。

  七天之后,七天之后……现在是第几天?时间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一路上也再没遇到其他人。要不要留在一个地方,等他们找过来?

  程小真跌跌撞撞走出风雪,环顾四周,总算到了一个暖和点的地方。水面波光粼粼,鲤鱼在池子里空灵地摆着尾巴。这地方来过好几回了,现在似乎正是春日,海棠花开了一树,落下的花瓣厚厚堆在地上。

  她抖下满头满肩的雪,朝着不远处的春晓楼走去。之前都是从门口路过,还没进去看过,说不定能找到点什么。

  走过生着月季的低矮篱笆时,她忽然顿了一下。花香之下,有一缕浅淡的焦臭味,在鼻端挥之不去。

  ……有的气味,是什么也掩盖不住的,比如死人的味道。她伸手拨开树丛,一具烧焦的尸体映入眼帘。那人似乎是从屋子里一路挣扎出来的,脚印一直通到门口台阶。奇怪的是,烧死他的东西却没有点燃他一路触碰到的门板,树木,甚至连他的衣服都是完好无损的。

  程小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许是刚才冻着了,现在反而开始发热,脸上暖洋洋的,像是五脏六腑被一把火护住了。这感觉隐约有点熟悉,她转头往里走,一边寻找着……她在寻找一样东西。

  她在寻找什么来着?

  程小真抬起头,看向房梁。

  窗外春光烂漫,落花如雪,正是一年好景;屋子里空荡荡的,尘埃在阳光中漂浮。脸上不知何时又爬满了眼泪,面颊连着脖子烧了起来,一路摧枯拉朽往下去,烧得心口也微微发疼。

  *

  晚饭时分。云霞灿烂,铺开满室红光。陶六儿独坐在桌边,大快朵颐。期限将近,其他人都没胃口,早早下了桌,只有他一个人也吃得非常尽兴。

  这是第六天。他很喜欢六这个数字,六六大顺。别人都笑他六根手指,是畸形,他自己却很满意。没有这六根手指,未必能有这么出神入化的手法,偷什么东西都没人察觉。

  从其他人那里摸过来的地图抵着胸口,让他安心极了。每张地图上都标着六个地方,六九五十四,差不多能在这个园子里畅通无阻了。

  他放下碗,红光满面抹了把嘴,嘿嘿笑了一声。

  晚上他要一个人把这些地方全走一遍——再捎带上一只鬼。

  六天看下来,他们也大致摸清仙境的情况了。仙境主人要么是那个戏子,要么是侯府小姐。两人有了私情,戏子被赶了出去,不知所终,小姐上吊自杀。他们被请来就是给死人唱戏的。

  知道这些,对他们出去也还是没有多大用。唱花面那人说,戏子应该是烧死的,如果有人觉得身上发热,出现了红色斑痕,就是被附身了,叫他们警惕些。

  这几天众人听了他的话,都互相注意着,倒是没有人被附身。陶六儿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

  破解仙境,就要了解仙境主人的执念。她们既然被棒打鸳鸯,最大的执念就该是再相见。他见过侯府小姐停尸的地方,就在戏楼对面。鬼魂想去的是不是那里?猜错了,也还有五十来处地方,挨个试下去,他就不信出不去。

  陶六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狠狠心,咬破指头,在上面画了一通,便将符纸拍在前心,牢牢贴住了。

  接下来,就只要等着鬼上身了。

  *

  夜深。周荣站在窗边,看见一个人影悄悄出了门。他身子往前斜签着,初时踉踉跄跄,像在撒酒疯,后面便站直了,越走越快,两条腿飞快交替着。

  这人是特特意等着鬼魂上身才出去的。

  聂臻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低笑道: “还真是艺高人胆大。”虽然是笑,语气中却有些情绪索然。

  自从那回突兀地在周荣脸上摸了一把以来,聂臻的话就少了许多,举止间也客气疏离起来。周荣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又觉得太过惊世骇俗,不敢置信。几次要当面问他,却几次难以启齿。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生平头一回。

  盯着他看太久了,聂臻终于好奇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勾成花脸的面庞上含着冷嘲。他不笑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带着点目下无尘的气质——难怪他总要见人三分笑。

  周荣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这种事情,不说开,难免尴尬;说开了,他们势必要翻脸……只是仙境不由他控制,哪怕平时见不到面,仙境中却怎么也避不开。

  更何况……他并不想避开。这句话连对自己承认也万般艰难。并非因为聂臻也是男人,而是因为他是聂臻。

  唯独不能是聂臻。

  闪念之间,周荣做下了决定。习武多年,居然有一天压不住心浮气躁。他闭了下眼,没去管聂臻的视线,自顾自走回桌边坐下,解下弯刀耐心擦拭起来。

  湛亮的刀刃映出他自己毫无表情的脸。落子无悔。落子无悔。反复念了几遍,心中的惊涛骇浪也就平复了下来。

  古井无波,不过如此。

  *

  六指回来的时候,似乎只剩了一口气。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人却整个瘫在门槛上,爬都爬不动了。一夜之间,他便憔悴了许多,眼睛深深陷下去,呆滞不动,再没了之前那灵醒的样子。脸是雪白的,露在外面的脖颈却几乎像炭一样黑。

  有人还不知他偷地图出去的事,被他这副尊容吓了一跳。

  班主扫了他一眼,道: “看过瘾了?”

  六指挺在地上,半天,歪着嘴道: “白跑一趟。”

  聂臻道: “不算白跑。今天再去一次,怎么样?”

  六指跟见了鬼似的瞪向他, “你说什么风凉话?”

  他做表情的时候,仿佛有两张脸在拉扯,一边眉毛挑起,一边嘴角下压,十分滑稽。

  聂臻笑道: “不是风凉话。地图只能带我们到过去,可能仙境主人不满意,要跟着管家才能找到她要去的地方。能不能劳烦你今天再试一次,带她去看台那边。”

  碾冰楼同对面的看台只隔着一小片湖,却始终没人敢擅自过去。等拿到地图再去,见到的又不是真正的看台。

  六指眼睛一亮,又很快暗下去,摇头道: “不行不行,你让我不拿地图过去?回不来了怎么办?”

  “没让你直接过去,”他轻哂道, “让管家带你去。”

  六指慢慢张大了嘴,和其他人对视了几眼,又把头扭向聂臻,眼珠骨碌碌转: “怎么让他带我过去?”

  聂臻看了周荣一眼。

  “可以问一下管家,看他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