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冷酷仙境>第22章 游园

  十一人浩浩荡荡出了院门,四散而去。四周很快安静下来,只剩偶尔的鸟雀鸣叫,静悄悄落在地上。

  聂臻的地图通往一座水闸,路程并不远,往左拐两次就到了。

  宽阔水流从闸下泄出,水面被日光照得泛白。穿皂衣的花脸倒影站在闸下,水纹波动中,像是朝他扮了个鬼脸。

  聂臻定定看了片刻,退开几步,抬目四望。林梢露出上游一间亭子的檐角,是另一个人地图上标出的地方。

  他记得那人同他有一小段顺路,本该一起过来。但走出没几步,此人就不见了踪影。此刻举目看去,亭子依然是空的。

  太阳正照在头顶,温暖和煦。地上树影斑驳,水流击石,发出泠泠清响。

  目之所见,耳之所闻,都真切极了。但盯着那亭子看久了,只觉它仿佛是一幅画,一抬手就可以拈起来,夹进书页里。

  聂臻不欲久留,正要往回走,身后忽然飘来一阵笑语。环佩叮当声中,几个穿红着绿的女子挽着手走了过来。

  她们似乎看不见聂臻,边走边斗着草,说笑着从他面前过去了。走上水闸时,有人将掐下来的花草叶扔进水里,任凭它打着旋儿随流水而去。

  聂臻莫名觉得其中一人十分眼熟,待看清她的面庞时,却又十分陌生,并不曾见过。

  她长了张清瘦倔强的六边形脸,肤色白皙,面颊上数点雀斑,嘴角往下抿,显苦相,笑起来有几分腼腆。

  再要细看时,几人已经挽着手飘然下了水闸,消失在花木从中。

  聂臻站在原地,默默出神,摇了摇头,又顺着原路回到清广院。他来时沿路做下了一些记号,回去的路上一看,那些记号也都还在。

  院内已经有七八个人回来了,有人说见到丫鬟吩咐老婆子去接人,有人说见到几个小厮抬桌椅,都是些家常琐事,令人不解何意。

  这只是第一天,拿到的打赏没有多少用,倒也没人奇怪。

  到了午后,太阳越发毒辣,枝叶间蝉鸣声不绝,六指伸了个懒腰,道: “我看今天也没什么事,回去睡中觉好了。”

  那肥胖妇人却有些坐不住,她反复念叨说怕地图到明天就没用了,总算让她说动了几个人,彼此交换地图碎片,继续出去踏看。

  渐渐大厅中人都散得差不多,只有那背着鬼脸青大刀的人还坐在屏风前,时不时抬身看一眼门外。

  他抽到是的老生的唱段,此时脸上贴满了浓密的髯发,一坐下来便垂到地上,还要专门腾出一只手撩着。

  撩了几次后,他嫌累了,甩了甩手,任凭那胡子落到地上。

  “……他们去的地方远,说不定有什么发现。”他吹了口气,将上唇髭须吹得飞了起来,状若轻松地说了一句。

  他的同伴地图上写的是“春晓楼”,就在周荣要去的“金麟台”附近。除了他们两个,还有那脸上带着胎记的姑娘也没回来过。

  想到她,聂臻心内微微一动。

  他知道之前水闸边那个少女像谁了——她笑起来的神态简直和胎记姑娘一模一样。

  这种事情倒也常有……只是在仙境中,自然不能放过任何巧合。心念电转间,眼角忽然瞥见一抹红色,正是周荣回来了。

  他站在影壁前,并不急着过来,不知在扭头看着什么。背后一头青丝直垂到膝弯,整个人像是被那身戏服吞食了,只剩下衣服架子上顶着的头发。

  聂臻又开始感到没来由的心慌。

  周荣终于收回视线,转过了身。有一瞬间,聂臻甚至担心转过来的还是一头黑发。直到看清他的脸,才舒了口气。

  “金麟台那里有一个年轻小姐在喂鱼,我一过去,她就起身走了。”周荣顿了下,道, “她去的应该是春晓楼。”

  背大刀的年轻人问道: “那你有没有看到……”

  没问完,他又笑了一声,起身道: “算了,再不回来,只怕是回不来了。”

  两人不过是昨天才认识,倒也没有多么深的情谊。只是同伴生死难卜,胎记姑娘也不见了,落单的人就成了他。

  等他也走了,聂臻便低声道: “我刻在树上的印记还在。”

  周荣道: “我也是。”

  至于没拿地图出门会是什么情况,却无法知道了。

  交换地图碎片的几个人赶着天黑前回来了。据他们所说,看到的依然是同样的东西。清点完人数,只剩了九个人,一桌也坐不满,气氛便沉闷了许多。

  几人将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有人说应当每个人去所有地点都看一遍,也许才能出去;也有人说都能拿到打赏,未必是好事,不如第二天想办法不唱戏。众说纷纭,也没讨论出个结果,只能各自回房歇下。

  到了第二天,唱青衣的那人拉住管家道: “我身子不舒服,能不能歇一天?”

  管家冷冷看了他一眼,正言厉色道: “就唱几天戏,还要推三阻四。你不想唱也行,以后干脆每天在院子里养病好了。”

  “青衣”立刻住了嘴,反复保证一定上场,这才没被禁足。

  众人唱完,又各自拿到地图残片,正好是从他们原有的地图上延展出去。聂臻的地图是从清广院到水闸,再往北走到角落一处土丘前;周荣的地图却是经金鳞台到春晓楼——昨天失踪那人去的地方。

  聂臻记得那胎记姑娘的地图是到飞镜亭,左右看了一圈,却没人拿到这里的地图碎片。

  难道她还活着?

  他想了想,对周荣道: “我们换着地图看一下。”

  周荣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一直走到金鳞台前,也没找到周荣昨天做下的记号。聂臻等了半晌,那个在金鳞台边喂鱼的女人也没出现。

  他抬步往前走,绕着春晓楼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脚印,也没找到尸体。

  胎记姑娘失踪也就罢了,昨天那个人为什么没回来?所有人都知道不该乱走,他没道理这么不小心。

  春晓楼内共三间屋子,一明两暗。卧房门口下着帘子,幽静生凉。隔板上摆着五彩闪烁的扁瓶,手指摸过去,没有一丝灰尘。仿佛主人不过是暂时离开了,随时会回来。

  绕过干净叠好的床铺,聂臻走到窗栏边,眺望院子里垂盖如丝的海棠。

  廊檐下挂着的画眉鸟在笼中梳理着羽毛,身上披着五彩斑斓的阳光。这一刻静得接近永恒。要是没有那个管家,这地方确实恍如人间仙境。

  窗扇随着抬手的动作叹息着合上,聂臻转过身,猛然站住了。

  被子随着人翻身的动作窸窣作响,女人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念叨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聂臻慢慢扭头看过去。

  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脑袋,埋在被窝中,睡得正香。隔着床帐,只能看见小半边模糊的脸。

  “点翠,”女子忽然惺忪着睡眼抬起头,看向了聂臻, “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顺便把废纸拿去烧了吧。”

  “哎,”一个丫鬟从聂臻背后应声走出, “这就去。”

  她路过聂臻的时候,似乎往旁边看了一眼,才转开目光。聂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忍住了往后看的冲动,仔细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丫鬟。

  她手捧着一叠画纸,上面是一些花卉仕女的工笔画。似乎作画人不甚满意,全都没有完稿。

  聂臻跟上那丫鬟,在她迈步往外走时,伸手拽了一下纸页。那丫鬟顿住了。

  他还来不及后悔行动冒撞,丫鬟就逐渐消散在了空气中,床上也再一次变得空空如也。

  眼前却还清晰映出刚才瞥见一角的画面——每一幅人物,都是同一个人。笔触并不圆润,带着倔强折角,有些眼熟。他不由怔住了。

  她在画自己,还是……?

  回到清广院,聂臻又和周荣交换了地图,去看园子北角的土丘。

  两人约定好沿途再留下记号,这一回出去,周荣刚才做下的记号果然都在,只有昨天他自己留的荡然无存。

  那肥胖妇人猜的至少有一半是对的,昨天和今天出门看到是的不同的地方。难道这个园子里有无数金鳞台,无数水闸吗?

  在土丘边站了片刻,聂臻远远看见几个小厮引着一堆人从小门走了进来,仿佛是一群道士。定睛再看,最前面那名道士穿着一身绛衣,像是要办法会拜忏一般。

  聂臻猛地想起管家进来时曾说要他们唱七天的戏,却不肯说是作什么唱的。莫非这七天是停灵的时间,七天后就要给谁下葬了?

  这天晚饭时分,九个人都平安回来了。班主坐在桌首,环顾四周,道: “我去看了四个地方,也听了几位的见闻,算是有了些眉目。”

  他把众人讲述时画出的一些草图铺开来,点了点其中几张人脸,道: “我们有六个人见过她,这么看,她很可能就是这次仙境的主人。我见到她在水边吊嗓子,是学戏的,出去的办法应该和这些戏有关。你们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众人又闹哄哄讲了一阵,依然没有讨论出什么。吃过饭,老婆子上来收拾了碗筷,几人便各自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