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冷凝,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降到冰点,寒若冰霜。

  刹那间好似冷风扫过,阴暗的角落里如同产生一场无形的争斗。

  不知多久,空气沉闷地近乎令人难以呼吸时,最终还是疏白打破道:“景域主该继续回去宴会了。”

  他一手轻轻搭在靳文修的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掰开对方紧扣着他的指头,微微侧过脸,漠然地瞧着尚未收回杀意的景斓。

  一身的戾气瞬间散了去,景斓顿了顿。

  他似是有点慌乱,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你不是说想要那个星球。”

  但他话未完,疏白便直接打断道:“不需要了。”

  他直视着景斓,冰晶般白色的眼中毫无情绪,“随口说的,景域主不用放在心上。”

  这一刻,他们已经彻底揭开彼此真正的来历。

  来自过去。

  疏白不知道景斓是怎么重生的,跟他一样死了吗?还是自然老去。

  但这些都不太重要。

  他不清楚此时对方的目的,而对方也同他一样拥有对未来的记忆,甚至比他知道的更多更清楚,也更能预测靳文修下一步的动作。

  疏白冷着眉眼,想着以后该如何不在靳文修面前暴露的同时,还能给予有用的信息。

  而被拒绝的景斓似乎又有些无措了,不过或许是靳文修还在一旁的缘故,他没怎么表现出来,唯独不安分的手指暴露了些许心思。

  靳文修抬手虚掩在疏白的脸庞挡住景斓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提醒道,“看来景域主并不太在意我说的话。”

  他的声音很平,甚至轻飘飘的,但其中的威胁性却不容忽视。

  景斓蓦然皱了下眉。

  要是别人说出威胁的话,他权当笑话,可要是靳文修。

  哪怕重生回来,景斓也清楚这人不按常理出牌,现在疏白的态度他也看到了,短时间里也不能有所进展,而且他刚回来局势也处在劣势,不能多生事端。

  重新恢复了些理智,景斓沉下了目光。

  脑中是这样想的,但见着那只贴在疏白身上的手时,依然觉得心底翻腾地情绪要崩腾而出,口中都好似弥漫了淡淡的血腥味。

  但他只是缓缓收回了目光,淡淡道:“靳域主的面子当然是要给的,我先回去,这边留给两位。”

  他这样的识相,就算昨晚疏白已经见识过了,今天不免还是有点惊讶。

  待人离开后,他思索地目光依然久久留在对方远去的方向,直到眼前阴影落下,靳文修再次用手挡住他的视线。

  “好看?”靳文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疏白觉得他态度怪异,但也没在意,正常答道:“景斓相比之前性子变了很多,之后得小心了。”

  显然如今学会隐忍的人比以往自傲的人更难对付。

  靳文修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了他的腰上,闻言轻轻道:“不用担心。”

  他总是说着这些话,仿佛任何事都云淡风轻,就算见识过他的本事,疏白还是难免忧心对方盲目自大。

  就如同以前的景斓一样。

  但很快,靳文修便道:“倒不是我不放心上,只是,你不需要担心。”

  他摸了下疏白的脑袋,“我会去想的。”

  疏白一顿,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触碰。

  “当然,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同我商量。”靳文修这样补充道。

  疏白抿了下唇,总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而且,这人讲话是不是细致的过头了些?虽说之前也有过几次......

  疏白将人推开些许,瞥过脸没让对方看清自己的神情,缓缓道,“我知道了。”

  光听声音,倒是给人很冷淡的感觉,但靳文修的目光却落在了有点红的耳尖上,他笑了下,“好。”

  在疏白松了口气要回去时,靳文修忽然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星球。”

  他说得应该是景斓刚才问疏白是否想要的那个星球。

  疏白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不重要,我也不想要。”

  告诉靳文修也没用。

  提出东极星本就是为了看景斓的反应,但现在的东极星未必是童笙所在的地方。

  在他做替身的那几年里,景斓表面上和童笙和平分开,但以对方的性子必然私底下找过,要是能找到恐怕就不是童笙自己回来了。

  联想到上一世死之前看到那些虫子,疏白推测童笙背后有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存在。

  所以童笙消失的这些年,恐怕是用别的力量藏了起来,而不是真如他所说躲在了东极星。

  说起来,童笙那些未知的能力,也不知道景斓清不清楚,又清楚多少。

  要是为对方所用,事情恐怕更加麻烦。

  疏白想着又不禁拧了眉,自顾自地离开了这片角落。

  靳文修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随后打开终端编辑了东西发了出去。

  他想,疏白知道的比他想象中更多。

  而这是在碰到变化后的景斓所发生的反应。

  也就是说变化前的景斓和疏白的关联并不强烈,而变化后的景斓却同现在的疏白有所关联。

  就像是对应着,逃出中心岛前和逃出后的疏白。

  靳文修眯了眯眼,发出几道指令后关闭了终端,也同样离开了这片角落。

  这边骚动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疏白离开角落后回去了前厅,脚步莫名有几分急促,肩膀上仿佛还残留着几缕温度,令他耳尖的红晕始终没有落下。

  前厅还是如离开前一样,所有人都客套着攀附着关系或是打探,这里的势力错综,众人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疏白一眼看到了景斓,他回去了灵穹星域的贵族之间,只是不动声色看向疏白的目光格外的频繁。

  疏白皱了下眉,之前被打晕的侍卫已经安然无恙的出现了在了他的旁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对于景斓的实力疏白很了解,也完全不在意侍卫没起到什么作用,倒是问了句,“有没有受伤。”

  侍卫似乎顿了下,像是没料到他的关心,摇了摇头,“没事。”

  见状,疏白不再多说。

  后半场的宴会靳文修突然从角落中走了出来,张扬地来到疏白身边,无论是和任何人谈话都会带着他,如同在和众人炫耀自己的宝物。

  景斓起初还能平静了神情,只是后面瞧来的目光越加阴沉,似要将人吃了一般,满是狠意。

  数个小时宴会散场后,靳文修又不见了,疏白想他大约是去找环冗主商谈了。

  他猜测,应该是关乎到能源的谈判。

  想到这,疏白眸色沉了沉,景斓如果是重生回来,那很大可能会去阻止。

  前世是白洞协同灵穹若有若无对环冗形成压迫,而这一世局面颠倒,而景斓也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可他如今能做什么?要知道他现在回来的时机很不巧,刚好白洞和环冗搭上了线,他要是有异动必然会被反噬。

  那就只能找准时机......一个让环冗,最好是白洞重创的时机,令他们合作暂缓。

  疏白回想着前世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奈何大部分都是景斓口中的只言片语,他不禁再次发觉对方防他防得够严,自己却那样信任。

  但现在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他多多少少还是靠着那几句话想起些事。

  在他思索间,外面夜色已黑,这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都回去住所准备歇着。

  景斓虽然目光磨蹭但显然比前世能忍得多,他需要稳住贵族们也不能让靳文修抓着把柄,很干脆带着众人离开了。

  侍从们已经开始打扫场地,侍卫也适时得提醒疏白可以去休息了。

  疏白看了他一眼,轻点了头。

  外面的风略有些大,空气微寒,侍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件大衣披在疏白肩头。

  身上落了重量的瞬间,疏白愣了下,随后便嗅到淡淡熟悉的沉木气味。

  是靳文修的外套。

  疏白陡然面色变得奇怪,侍卫能拿这东西出来显然是靳文修先说过的,可他侧眸睨了对方一眼,侍卫却依然面不改色没有半分反应。

  疏白抿了下唇,抓着衣服的手忽然用力了几分,他淡淡道:“我没这么娇贵。”

  侍卫没说话,只是微微垂下头。

  疏白也知晓侍卫并不能替给衣服的人回答什么,他面上神情冷了几分,心底却满是不自在。

  刚沉默着走出没两步,忽然便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景斓。

  疏白视线一停,他只以为对方知道忌惮了,有前世的经历在会更加警惕小心,可现在竟还敢留下。

  终于等到人的那一刻,景斓黑沉沉的目光似乎有了些许亮色,他安静地靠前两步,轻声道:“那个星球你要是想要,我就给你,你要是讨厌,我就毁了。”

  他就着走廊未说完的话给了疏白回应。

  而里面的意思也只有他们彼此知道。

  那个星球,指的,不过是童笙罢了。

  疏白提起东极星代表着拿童笙试探,而景斓现在回应也是如此。

  你想要,我就把童笙抓来随你处置,你不想要,我就杀了他。

  疏白似也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稍微愣了下,随后冷笑道:“不必。”

  他显然是不相信,也不放在心里。

  在他记忆中,景斓为了童笙可是什么都做了,现在重生回来怎么会变?

  不过是些手段。

  疏白神色冷淡并没有什么反应,景斓不禁也急了,其他地方疏白不信他也就算了,他认了,但这里却不能不信。

  他早就不爱童笙了,或许在遇到疏白的第一年第二年,就不爱了,只是那些过往的记忆,只是自己的自负一直作祟着,直到疏白死得那一刻,他才......

  “其他的你可以不信我,唯独这一点.......”你信我,我可以杀了童笙让你解气。

  景斓后面的话还未完,就被疏白终端的反应掐在了喉咙。

  “域主的通话。”

  侍卫道。

  本来不欲接通的疏白被这么一提醒,顿时不上不下,只好接了起来。

  终端是可以连接私人和公放的,私人唯独和终端联通者能听到,疏白当然是开了私人的。

  他话还没出口,对面便道:“今晚跟我睡。”

  疏白:???

  突然的莫名其妙的越界的话让他脑子宕机了一下,随后不敢置信道:“为什么要跟你睡。”

  但对面没了回应,这暧昧不清的话让疏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仿佛有一层纸要在这一刻捅破。

  他嘴唇轻抿,咬牙道:“靳文修!”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那边还是没有回应。

  疏白觉得不对,他试探道:“你喝多了?”

  虽然这可能性并不高,上次喝的晕头恐怕只是为了淬体,这次总不能在那么多势力环绕下做。

  他在这边说着,完全没发现后面的景斓已经面色铁青。

  仅这几句话足够他浮想联翩了。

  该不会疏白真的已经和靳文修......

  他正要上前一步,侍卫猛然将人拦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道:“景域主不怕闹大,白洞也不怕。”

  这句话警告意味很浓,狠狠敲打了景斓,告诉对方现在是在白洞的地盘。

  景斓垂落在身侧的手已经握得死紧,隐约能看到几缕血丝从手心渗出一般,他死死地盯了许久,直到疏白那边挂了通话,他才回神。

  他全身不自觉地轻颤,阴翳地情绪无论如何也难以压制,半响后,他像是将什么话憋回了肚子里,深深地看了眼侍卫最终沉默的离开了。

  他快步回去着,刚才那三两句话不断在脑中划过,还有疏白的神情。

  疏白......从来没在他面前这样过。

  明明疏白一直都是那样冷淡的,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情绪,还是在别人面前。

  而这个‘别人’,还一个通话就夺走了疏白的全部注意。

  景斓嫉妒得几乎要发疯,他回到住所压抑了许久才终于将情绪压了下去,一边将沉着脸思索着后面的事,一边随手将外套褪下,然而也在这时,他似是注意到什么猛然外套翻了过来!

  只见后面骇然是一块儿深色的痕迹。

  这是......

  景斓紧皱眉嗅了嗅,很快反应过来是一种短效监控,这种监控如同薄片可以轻贴在任何地方,时间一长就会消失留下痕迹,这是最大的缺点,优点便是不易察觉。

  但最重要的是,这种新型监控的公开时间是三年后!

  他万万没想到靳文修早在这时侯就制造了出来还用在了他身上!如果他不是重生完全不会发现。

  是什么时侯!

  就算早有面对靳文修的准备,景斓不禁还是被气得头疼,他迅速回想了一遍,随后目光陡然一停。

  是了,是在‘打晕’那个不堪一击的侍卫时。

  景斓几乎要被气笑了,他怒火中烧地将衣服甩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他就说,靳文修留在疏白身边的侍卫怎么会这么弱。

  原来,原来问题在这里!

  .......

  疏白这边挂断了靳文修没有后续的通话,只觉得莫名其妙,起初确实被吓到,但现在也平静下来了。

  反而轻撇了下眉。

  什么意思?

  他看了眼旁边一副事不关己死人脸的侍卫,联想对方莫名其妙的提醒。

  很好。

  疏白明白过来了,也沉默了。

  他快步回去了住所,在他进了房间后,果然见靳文修安然无恙地坐在书房处理公务,他将门关上,那个侍卫也早在他进来时就没了踪影。

  疏白走上前,背光下的阴影落在靳文修的桌前遮挡住放在上面的文件。

  他道:“你做什么。”

  疏白隐约知道原因,却觉得离谱,这人......总不该那么幼稚。

  靳文修慢条斯理地放下文件,抬眸,灯光下依然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他,他似乎笑了下。

  “景域主,被气得不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