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周泽颓然靠在椅背上，黯然道：
“程续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他等我那么多年，为我做那么多牺牲，不过是因为他爱我…但我配不上他的爱。
这么多年，除了让他痛苦、让他孤独、让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我给过他什么？周家又给过他什么？”
眼结膜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导致大面积充血，他闭上眼用掌心抵着自己的额头，很小幅度地一边摆头一边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他不爱我了，他看我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了…
哪怕早两年，早两年您能接受他，我都不会觉得余生再也无望和他一起…
我都不会骗他，我都还有机会…”
……
这个结果，本是老爷子十几年来一直期盼的，但真到来这一刻，尤其用这样的方式从周泽嘴里出来，似乎，并没有带给他预想中的轻松。
沉默良久，他探身宽慰：
“他不爱你，你就换个人爱，这世上的人这么多，你想要什么样的找不到。”
周泽直起背，面无表情地透过餐厅的玻璃窗望出去，雾霭沉沉的傍晚，半山如幻，一如他的人生——
旁人眼里低开高走，直至山巅云端的人生，不过是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工具人悲催的半生。
从出生就被朱妤琳当成谋财篡位的工具，到最终被迫接下周家这副担子。
这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未能挣脱的命运，回看，最让他后悔的，就是拽上了程续陪他同行。
如果人生真的可以从来，他还是想要去到他的身边，他还是想要爱上他；
但他绝不会像之前那样祈求他的回应，要求他的承诺。
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好，陪他运动，陪他聊天，陪他喝酒…若他找到爱人，如果他愿意，就在他的婚礼给他做伴郎。
等他有了孩子，偶尔也陪着他和孩子一起玩耍。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想要用这种方式一直陪着他，哪怕远远地看着他都好…
“爷爷”，他转头回来看着老爷子，“我会努力把鸿昌管理好，但不会再有别人了…”他抬手摁在自己的胸口：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再能给别人的东西…
今后，股份，钱，都可以写进信托，慢慢回馈给社会，您这辈子的心血也不会白费。”
……
第二天的晚餐，周泽破天慌在餐桌上看到了林熠，脸色也不好，他相信，应该也是担心程续。
向来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唯独对程续这点心，是周泽可以确定的。
周家没有啥严格的餐桌礼仪，人少且几乎没有家常可聊，倒是自然而然形成了饭不语的习惯。
很沉闷的一顿晚饭，吃完不等阿姨上茶，老人起身领着两人上楼往书房去。
这是有很正经的事情谈的意思。
阿姨敲门奉茶，顺便问两位少爷需要喝啥，“给他们开支酒吧，挑他们两人都喜欢的。”
除了退休和刚来时需要试工，周家几乎不开人，时间长了，老人和两个少爷的喜好是这宅子里人人都掌握的基本技能。
一支红酒，新世界的酒不需要醒，但屋里这两人倒是需要醒醒了。
老人端起茶碗喝一口，放下，明亮的灯光下，是一张迟暮的脸，但威严尚在。
“聊一下程续，我保证，是我有生之年最后一次主动和你们聊这个人。”
刚才还漫不经心的两人全都凝神看向他。
“我就不聊他在封控区的情况了，我相信你们都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他在形势最严峻的三大院区之一，院内感染严重，近期刚有一个年轻医生重症去世。“
说了不聊，他还是忍不住恐吓了一下自己这两个一根筋的孙子。
他这一生啊，恋爱娶妻情钟一人，但命运送他一个男女不忌花天酒地的儿子，再送他一对喜欢男人的孙子。
喜欢男人吧，也就算了，偏生还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偏生还隔代遗传了他的痴情。
这命运啊，到底是放过了谁，老爷子长长叹口气，继续说道：
“聊聊我对程续的了解吧，因为你们两，我对他算是了如指掌。
他爷爷50去世，胰腺癌，奶奶活得久一点61岁乳腺癌，他还有一个大伯，比他爹大12岁，和他爹一样，肝癌去世的，都没活过50岁。
家族基因从健康的角度看极差，但都很聪明，都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到程续这一代智商更是出类拔萃。”
他骤然停顿，目光沉甸甸扫过两张苍白的脸，继续说道：
“你们两都在医药行业干过，应该知道基因决定寿命的上线和智商的下线，也就是说，程续永远不可能是个笨人，也大概率活不长。
他37了，不管他是不是能安全的从封控区回来，好好保养，应该有机会活过50岁…”
心力交瘁一般闭了闭眼，他最后送他们一句：
“再抢十三年，总该能分出胜负了吧，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
……
四月，历经两月的封控正式结束，程续终于回来了。
周泽是在新闻上先看到他的。
知道他回来会有媒体采访，前两天就已经开始失眠，当天没隔几分钟就看一眼时间，终于第一时间等到了他从机场出来的画面。
从来没有胖过的人，也从来没有瘦成过现在这幅样子，不见天日般过了两月，他整个人白了一圈。
向来健康阳光的形象，这一回，脱胎换骨一般，倒像是当今社会流行的病娇型帅哥。
周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最近，他的泪腺开关怕是坏了吧。
别说看到这个人，仅仅是想到这个人，想到老爷子那天说的话，他就忍不住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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