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程续连神色都未有一丁点的变化，但周泽却从他的这句话中听出了噬骨的寒意。
比这狂风暴雨的天气，不知冷上多少倍。
浮于脸上的焦灼表情凝滞了，周泽一张俊脸一点一点褪色，再一点一点变成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他知道了，他知道了自己和林熠那一场交易。
一声响亮的雷鸣，雨水被渐趋狂躁的风拍在连接客厅与阳台的玻璃推拉门上，瀑布一般，哗哗往下淌落。
嘴唇两度开合，周泽嗫嚅道：“我当时走投无路了。”
程续抿紧嘴唇点了点下颌。
不过片刻的沉默，周泽觉得自己已然无法喘息，抬手拽住门框，他继续解释：“老爷子病了一场，那么大一个摊子，员工的基本工资都快开不出了，丰泽也卖了…”
他看着程续，血红的眼里蓄满了泪，“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程续眼皮颤颤，思忖片刻，开口问：“所以和我分手，再让林熠好好追我，帮我把下半生也安排妥帖是吗？”
一直没有情绪的脸上终于覆上了一层冷意，声音尤胜，“周泽，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和我分手，不管是动机还是这件事情本身，换做我，或许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但我不理解你选择的方式，更不理解你对林熠说的那些话…
不管是在电话里，还是通过祈求才见上的那一面，我都一再问你有没有骗我，是不是遇到了困难，但你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和我划清了界限…
是怕我纠缠？还是怕我余情难了被耽误终身？
只能说明，十九年的时间，你或许认为自己很爱我，却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泪水开了闸一般从周泽的眼里止不住往外涌，他不知是失了语还是失了智，挤不出一个字为自己辩解。
程续半阂着眼摆摆头，强压住心口翻涌的悲恸情绪，沉沉道：
“你明明可以给我真相的，告诉我你很难，告诉我你有责任，告诉我虽然爱我但我们只能到此为止…
我们有过不止一次机会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但现在没有了。”
看着眼前这张让他无数次心动、心软、让步的脸，这张让他魂牵梦萦多年的脸，程续淡然又道：
“周泽，我已经三十七了，只想不惊不扰地过好下半生…
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
哗啦一声，走道脆弱的单层玻璃被一块掀起的碎石击破，狂风裹挟着雨水迅速涌进来，本就颤颤巍巍的廊灯随意挣扎两下，彻底投奔了黑暗。
“我不走，我今天死都不会离开这里。”
周泽抹一把脸上的泪，倒像是在灭顶的悲伤中被吹活了过来。
电闪雷鸣雨癫风狂正当时，程续偏头看一眼户外的情况，长长叹了口气。
不管这人是死都不离开这里，还是离开这里出去就有可能会死，今晚自己肯定是要收留他的。
这世间的事啊，真是怎么无奈怎么来。
把人让进屋，抱一床被子放沙发上，程续冷冷交代：“台风刮到凌晨四点，我七点起床后不想再看见你。”
……
“你明天不要去”，周泽不要脸皮地拽住准备进卧室的程续，“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找人，但现在政府坚决不允许社会人士进封控区，否则我一定陪你去。”
他像个苦苦挽留爱人离去的情痴，刚停没几秒的眼泪又开滚，“你别去，下一批，等下一批，志愿者就能进去，我陪你一起…
我不敢想，万一有点啥，我连见都见不到你…”
“周董，这种地方你肯定是不能去的，企业的生死存亡，十几万员工的责任，这时候，你倒是忘干净了。”
程续倒是像是了一个不为所动，冷血绝情的渣男。
……
这一晚周泽有没有睡过觉程续不知道，但他自己肯定没睡好，一晚上客厅就像进了老鼠一样，悉悉索索没停过。
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起床出来这人果真没走，被子昨晚怎么放的，现在就怎么放着。
一颗去了皮的橙子被一瓣一瓣掰开放盘里，周泽看他起来，自顾自迈进厨房从锅里端出一盘鸡蛋羹放餐桌。
“我现在走”，周泽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待程续洗漱完出来，五分钟前说现在走的人，还站在门口。
程续倒一杯凉水两口喝了，看着周泽问：“要我给你拉门吗？”
“你把我买的杯子全都扔了”，周泽哀哀地看着他，声音像是在控诉。
程续节俭且有轻度恋物癖，东西不用坏，绝对不会扔，从江中到北京，甚至远渡重洋，他用的水壶水杯都是周泽当年给他买的。
昨晚，周泽在这方寸之地翻了一整晚，别说以前他买的东西，就是几年前他在这屋里见过的东西，从拖鞋到水杯，甚至碗筷都没有一样是他熟悉的。
程续无语地摇摇头，上前几步帮他拉开了门，“你都甩我两次，签字画押时还顺手把感情祝福都送了，还要求我留着你用过的杯子？”
他嗤笑一声，“能把生意做成这个程度，倒是有原因的。”
……
门哐当一声合上了，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心境的人。
程续冲杯咖啡坐餐桌，对着一盘橙子，一盘鸡蛋羹发上了愁，不想吃，也不想浪费。
哎！吃吧！
免不了想到过去，十五岁的周泽，每天提着袋子出门买菜的周泽，早起给他准备早餐的周泽。
搬家吧，回来就搬。
收拾好东西，挎上行李推开门，周泽坐在通往天台的台阶上看着他，“我看着你离开。”
程续没法说啥，台阶不属于他家的地盘，看还是不看也由不得他，总不能回他一句，不许看吧。
果真，资本家不仅贪婪，而且不要脸。
锁上门抬脚的瞬间，不要脸的资本家居然有脸提要求，“能每天给我发微信报平安吗？”
程续扔下一句，“青壮年死亡率和出门被车撞死的概率相当，但你可以当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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