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呼吸一顿，眼皮颤颤，似思忖，又似隐忍，终究把下掠的眼神挪到了老人的脸上，落字如钉道：
“那你就不应该把我折腾出来。”
“放肆”，老人呵斥一声，一碟照片扔过来散落车椅上，“你自己想想，如果真有这六年，最伤心的人会是谁？”
周泽捡起照片一张一张看过去，是他和程续在医院办公室的一组照片，从他给他带上项链，到两人衣冠不整的拥在一起亲吻。
抬起头看着老爷子，他不可置信道：“你找人跟踪我？”
“跟踪你的，偷拍你的，在你身边安插眼线的，你觉得是我？”
车载电话的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僵持，老爷子接起来递给他，径直推门下了车。
“弟弟，收到我给你的礼物了吗？”是林熠。
“你到底要干什么？”周泽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干什么？”林熠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对了，这几张照片只是前菜，我刚给你发了个信息，应该能让你更开心。”
手机震动，周泽收到了一组视频。
程续靠墙坐着，血糊在他的眼底、脸上，他扬起一张肿胀的脸望向镜头，“我肋骨断了，应该要养一阵子，你看着解气吗？”
镜头切换到他被林熠摁住的右手，“医生的手，右手，应该可以换他，你觉得行吗？”
“行！”
手机啪一声掉在地上，像心脏被一刀捅了个对穿，不，是密密匝匝的疼痛在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啮齿。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冲我来！”周泽目眦欲裂，几乎是在怒吼。
“这就伤心了？”林熠冷哼一声：“过了今晚，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们一起，你程续哥哥高清□□特别精彩的照片，这个世界上只要有网络的地方就都可以看到了。”
“什么照片？”周泽心里一慌，“你在哪里拿到的？”
“抱歉，这个秘密暂时我还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像是一只逗弄老鼠的猫，林熠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可以选择带着你的程续哥哥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躲上一辈子，应该也挺快乐的…
或者，和他分手，我放过他…”
……
不知过了多久，老爷子拉开车门坐在了他身旁。
长久的沉默后，他开口缓缓说道：
“林熠这次没能收拾你，你觉得他会消停还是会继续？你再想想，程续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
读书的时候他因为你差点入狱，现在呢？你是不是要他为你丢掉工作？一辈子都碌碌无为？”
周泽茫茫然望向他，春寒料峭，他的知觉像是一瞬回归，只觉得冷。
老爷子长长叹口气，意味深长道：
“有些人，你躲是躲不掉的，除了想方设法把他打服了你别无选择…
这是你的命运…
周泽，你只能听我的，只有我，才能给到你筹码，让你有入场的机会。”
浑浑噩噩推开车门下了车，周泽穿过人潮涌动的医院大门朝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半年来，他因为相思和焦虑暴瘦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嶙峋。
骆叔从副驾驶转过头来问：“要跟着他吗？”
老人摇摇头，胸有成竹般淡然道：“走吧！”
……
脚踩棉花似地晃到程续办公室，敲门、推开，不待周泽说话，王主任几乎是一步就窜到了他跟前：“周泽！”
小五十的人了，既不习惯拥抱又没学会克制，语无伦次地在他身边打转：“你总算出来啦，哎，出来就好，出来就好，怎么瘦这么多…”
周泽知道他很关心自己，但沉重到几近停摆的心里着实调派不出更多的情绪给其他人，只是追问：“程续呢？”
“在实验室带一群研究生上课”，王主任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应该还得半小时，你在这儿等他就行。”
周泽应一声，走出几步在程续的办公椅上坐下了。
隔着两盆多肉植物，王主任忍不住探身问：“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吧？”
周泽扯扯嘴角，强行挤出点笑：“记事开始最轻松不过这半年了，一顿不吃都恨不得有人喂我。”
王主任一脸郁色，只是叹气。
脑子里空无一物，周泽无意识翻看桌面上的台历，一页一页，每一天都被人用钢笔重重划过，寥寥一笔却是落笔如刀似有万般愤懑无以为泄。
“他这半年还好吗？”他微垂眼眸轻声问。
“挺好的，发了两篇很有影响力的SCI论文，评了优秀，拿了奖，今年还有机会主持重点项目，就是有一阵子头发长得像个野人，开会时被院长点名批评了。”
周泽低头笑，笑着笑着，眼眶就变得赤红，他闭眼掐住自己的眉心，硬生生把满腔的酸涩逼了回去。
……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周泽扭头望过去，程续呆呆站门口。
王主任这次尤为醒目，一声不吭地带上门离开了。
紧抿着嘴唇走近，程续把笔记本放桌面，抬手抚上周泽的头，他推成了板寸的头发细细密密扎着他的掌心。
手慢慢往下，他的拇指划过周泽倔强的眉、蓄满血丝的眼睛，压着他的脸颊划到下颌。
窗外残阳似血，屋内的两人都沉默着，似乎怕一开口，便压不住这心底汹涌的情绪了。
终究是程续先开了口，“瘦成猴了，我得把你关家里养上一阵儿。”
周泽紧咬着腮帮的里肉，靠皮肉绽开时那点血腥的滋味强压住锥心的疼，却是一句应对的话也给不出。
……
久别重逢，劫后余生，两人的精神都是恍惚，不知怎么样飘飘然回了家。
房门合闭的刹那，程续将人拥怀里。
“想我吗？”唇舌纠缠到几近窒息，程续松开了周泽，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眉眼鼻唇。
周泽默默望着他，那直愣愣的眼神浸在昏黄的暮色里不知是痴还是无言以对。
程续叹口气，抬手极尽温柔地抚过他眼底淡淡的淤青，扔出一句玩笑话：“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是想抛弃我吧？”
周泽的眼皮颤颤，眼泪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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