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暗杀敌国太子失败后>第51章 狡兔三窟

  屋外一阵说话声将我扰醒。

  我再度睁开眼睛时,曦光微亮,窗外阴沉沉的,像是飘着小雨。雨点被风卷进檐下,落在窗绢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润。

  殿外的话语声模糊不清,那嗓音像是被磨刀石磋过了一般粗哑。我屏息聆听着动静,暗中辨了辨,此人大略是齐王身侧那名年迈的内侍。

  “奴奉命,呈上桃花羹,献给二王,醒酒润脾。”

  隋风的小将轻蔑地笑了声,果决阻拦道:“齐王的好意吾等心领,少时,自会转告王上。汤羹留下,你可以走了!”

  门外稍静。

  “嘿,说了让你走!”

  内侍不依不饶般,又问:

  “将军……公主可是起了?”

  隋风的小将讪笑了声,与他的王上一样,脸皮极厚:

  “二公主昨夜侍君,劳累得很,眼下哪里醒得过来?”他顿了顿,又道,“还在殿里歇着。不过,末将可没这个胆子进去,打扰了我王的好兴致。”

  “这……”内侍支支吾吾。

  我正要将隋风摇醒,岂料回头时,却正好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他竟然也已经醒了,同我一样,正听着门外的动静。

  隋风拧着眉头清嗓,懒散道:“二公主还未穿戴梳洗,尔等进来干什么?”

  他语调中带着被人扰醒的不悦,将门外人噎得噤声了。

  我下意识朝殿东的角落看去,见伯姬正抿着唇坐在榻上,乍一看,衣衫齐整,还是端庄如同昨日。只不过,黑沉沉的眼珠里毫无神采。

  话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内侍便再没什么好说的。他只得朝门口静候的侍婢道:

  “你们几个,待公主醒了,要好生伺候。”

  这大略也是齐王与他们的暗语。不过究竟意味着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隋风抬手往我额头上探了探,摸出我不再发热,他才起身,喊他的侍从进殿伺候。

  春雨连绵,空气越发潮湿。

  我的伤口即便经人仔细包扎过,但也仍旧隐隐作痛。我按住左臂,抬眼看了看隋风。他正站在床前,刚除下外面罩着的氅袍,那侍从便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解他腰侧的中单系带。

  不知是真笨还是假笨,侍从的手指在他腰腹磨蹭了半晌,绳结都还未扯开。隋风当即眯着眼睛,斥责道:

  “天亮了,还没睡醒?”

  也许是焦急,这侍从的脸颊霎时飞出两团浅淡酡红。

  这光景,却使我不由想起了先赵王和他的一名侍妾。

  先王从不懒睡,十分勤政,公卿大臣对此极为欣慰。

  然而,他的侍妾却不这么想。

  一次清晨,我同公叔岑去禀奏军报。因是急报,我们便径直走入了他的寝宫。

  恰巧,他的侍妾正在伺候他更衣。我们便候在殿外待诏。心急之间,我抬了头窥了一眼殿内的情况。

  那侍妾出身卑微,被太公送进宫里侍奉,行止便格外轻佻。她拢住男人腰间的还未系好的玉带,轻轻撸动了两下。其中淫浪之意,自不消多说。

  急报当前,将士生死未卜,端等着君主裁决,可这侍妾却……

  我瞬间皱起眉头,干咳一声,微微转头看向公叔岑,想要表达对那侍妾、甚至是对王上的不满。

  公叔岑脸上却笑得格外微妙,轻声说:“求子心切。”

  微风拂动,眼前白影轻摇,我这才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那边宽衣解带的两人。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原本正常的举止,落在我眼中都已经莫名其妙变了味。

  细细看去,侍从不过十四五岁,面皮细白,五官柔秀,身板单薄得很,却作甲兵的打扮。

  我猜,他应该只是一个阉内。挎刀披甲,是方便从伍随行,伺候君上而已。

  也就是说,他一直伺候着隋风的饮食起居。

  起居。

  按理,他该是常常为隋风更衣,又怎么会“手脚笨拙”?

  在我思绪混沌之间,那绳结终于解开了。隋风正懒散阖着眼,洁白的中单褪到半途,半边结实的肩背霍然暴露在潮湿的空气里。

  殿东的公主倒是识相地低下了头,可是这名侍从的目光,却堂而皇之地落在隋风的身体上。

  我心里清楚,我不该同一个仆人计较——或许他本就没有那些歪心思,是真的手脚笨拙罢了。

  可我的眉头却不受控的拧住。

  隋风后背上交错着不少的旧日疤痕。其中最为惹眼的,莫过于被我一箭贯胸的那一处。待那侍从的手指摸上隋风的肩膀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退下吧。”

  侍从怔住一瞬,惶惶地仰起脸,看向他的王上,目光里头充满了不解,也有一点做贼心虚般的害怕。

  “下去。”我再次重复。

  倏然,隋风轻笑一声,打破这阵僵持。他扬手挥了挥,侍从这才恭顺地走了。

  我瞥了一眼殿东头低眉顺目的伯姬,又看着他,盘膝坐在床上不再说话。

  “你既然让他滚出去……那你是不是该滚过来?”隋风背对着我,站得纹丝不动,只不过中衣半褪不褪,还在他身上耷拉着。

  一股无名的烦躁自我肺腑升起,我冷着声朝他反诘:“你自己不会穿么?”

  隋风竟然理所当然地道:“有人伺候,多舒服。”

  他回过头来睨我一眼,似笑非笑,像是诚心来与我作对:“这事,从前不是你做的么?你不在,我找别人来做。有什么不妥?”

  隋风懒散的声音回荡在空旷殿中,远处的伯姬忍不住抬起头,瞧了我一眼,眼神极其古怪。

  半晌我都没动,隋风便浑不在意的扬声道:“姣奴,进来。继续。”

  奴婢入宫的时候,都没有名字。

  “姣”,必是隋风给他取的名。

  闻得王上传唤,轻慢的雨声中蓦地混入一句“喏”,那个清瘦的身影又映在了殿门的绢棂上。

  “慢着。”我一面下床,一面朝门口轻斥,“候在殿外。”

  那人闻言,脚下踯躅起来,身影轻轻晃动,有些进退两难的意味。

  伯姬好奇地看着我们,期间不慎与我的视线相对,便立即低下了头。

  于是隋风得偿所愿,在我“服侍”之下换好了衣裳。他佩好剑,带着伯姬先我一步出去,同时又将“姣奴”留给我,让他伺候我洗漱。

  “姣奴功夫好得很。”隋风边走边道,“定能把赵王伺候得妥帖。”

  功夫,好得很。

  我收回视线,看向姣奴。他与我对视了一息,便已经吓得不能言语,当即跪在地上,瞬间就朝我磕了三个头,而后才晕晕乎乎地说:

  “奴,奴本是田将军的,呃……”他眼睫颇为不安的颤动着,脸色亦有些难堪,像是难以启齿。

  我隐隐懂了。

  他继续解释道:“谁知今早……奴奉王令,临时过来……说是让奴伺候赵王您啊!”

  .

  隋风先我一步,去了闻诏大殿。

  齐王将我们约在这里,重议三国边界。

  只不过,待我率领侍从赶到时,殿中侍婢全无,气氛格外冷凝。齐王眯着眼睛,正看向案前的舆图。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我时视线陡然凌厉起来。

  他抓起了案上搁着的酒杯,腕子微微发抖,甚至有两滴酒水洒了出来。

  我狐疑地打量着他,须臾后朝他笑了下,“姜公安好。”

  隋风则是一脸泰然的模样,目光扫过我身侧的三名随侍。

  我正要入座,蓦地,隋风沉声道:

  “二位,准备何时交出梁太子?”

  我动作微微一滞,旋即也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齐王:“梁太子……被姜公扣下了?那还是早些交出来为妙。”

  “赵玉!”齐王猛然转头,厉声直呼我名。

  我让随侍呈给隋风一卷盟书——正是先前齐王请援的盟书。

  “梁王明鉴。姜公早有伐梁之心,半个月前,曾向我请援。不知此番扣下梁太子,是什么目的。”

  齐王不作辩解,只是冷笑了出来:“奸诈宵小!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

  我正沉默着,余光瞥见他霍然起身,“哐”的将手中的酒杯一举摔下。

  此声一出,瞬息之间,竟自殿外涌入百余名刀斧手,将我与隋风团团围住!

  我的暗卫与隋风的护卫纷纷赶来,但也只能围在殿外。

  一时之间,甲士林立,整个大殿被堵得水泄不通,严严实实塞满了人。

  隋风还端坐案边,他的将军田伊已经拔剑出鞘。

  不多时,殿外响起了号角声,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趋近,竟是连弓弩手都到了。

  齐王显然对隋风更为防备,他击掌三下,一众刀斧手先是朝隋风的席位包围过去。

  “余曾有幸,见过当年‘太子风’的沙场英姿。那可真是天兵降凡,神勇如斯,身陷敌阵而不乱!”齐王奸猾地笑了两声,“因此,不得不对梁王多照顾些,得罪了。”

  齐王一声令下,数十刀斧手手持粗长的麻绳,像是要将隋风绑了的架势。

  田伊大剑一横,怒道:“我看谁敢——”

  在这焦灼的光景里,我忽然笑了:

  “姜公此时杀他、囚他,都不是明智之举。”

  齐王勾唇冷笑:“我要你个不入流的竖子来教?何况,你当我不知你们之间的勾当?少耍花样。”

  我索性解剑,丢在一旁。尽可能摆出一副束手就擒,倒戈于他的模样。

  “姜公人多,该软禁他的所有护卫,再逼他交出虎符,让他手书一封,即刻运送三十万石粮草入齐,另使辎车载甲胄、长矛三万副,战马千匹,送入临淄。同时,勒令梁军退兵三百里,才是上策。”

  齐王若有所思,眉心微攒。

  殿中顿时寂静如斯,呼吸可闻。

  隋风终于抬起了头,朝我游刃有余地笑了一下:

  “你软禁所有人,便以为孤无法传递消息了?”

  我恍然大悟一般,朝齐王道:“姜公,他有一只鹰。”

  齐王脸色骤然一变,朝左右吼道:“去找!!”

  “田将军身上藏着一枚骨哨,”我看向田伊,“或可招来那只苍鹰。”

  田伊闻言转过头来,两目赤红地盯着我,怒骂道:“你这小人!!卑鄙、无耻!只懂得苟于人下……!”

  我朝齐王道:“想必姜公也是知晓的,瑞赵与大梁多年兵戈不休,我也不胜其烦。若此番姜公能与我联手,又挟梁王为质,想必,九州之内……唯你我独尊。”

  我示意随侍都解剑,放弃抵抗。

  “若不与我联手,倒也无妨。只不过,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个盟友。

  “更何况,关于梁王,我还知晓一些常人所不知……”

  田伊爆出一声大喝截断我话:“赵贼!我王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猪狗不如!!罔我昨日还叹你胆识过人,没想到,没想到啊!!”

  隋风抬手示意他住口,旋即大笑了两声:“我的赵王,你将我出卖,怕不是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

  隋风摸了摸自己脖子,笑得格外阴冷:“二位最好是今日能置我于死地。免得夜长梦多。”

  他的笑声森然回荡在殿中。周遭站着的刀斧手纷纷交换眼神,却无一人敢率先上前去擒他。

  我在这笑声中,凝望着他轻摸脖颈的这个动作。

  从方才起,我便在苦苦拖延时间,盼望拖到赵军或梁军攻入城中。却在这时,终于脑中灵光乍现。

  “姜公,”我抬头看向齐王,语气诚恳,“梁王如此恣睢,想必有备而来,早有部署。我有一计,不知可行与否。”

  齐王被隋风临危不乱的气势给糊弄住,此时也格外紧张。他身躯宽硕,这等场面之下,额头又渗出了不少汗来。

  他将信将疑道:“什么法子?”

  “若姜公还肯信我,便附耳前来。”我站起身,命随侍都退离,只身面对他。后背更是暴露在一众刀斧手面前,举止无一不在告诉他——他轻而易举,就可以要我的命。

  齐王犹豫再三,终于是往我这处走了三步,附耳上来。

  几乎在瞬间,我猛地反手扼住他的脖颈,用尽毕生的力道将他的喉管死死钳住,朝殿内吼道:

  “退后——”

  齐王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当即要抽出腰际的长剑,我惊得不大气不敢喘,竭力扼死他的脖颈:

  “姜公,勿动!

  “……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快!”

  皮肉相摩的声音细微弱小,却能令人肝胆生寒。齐王的面目因充血而赤红肿胀,嘴唇甚至已经开始发青。

  他生得肥硕,脖颈也比旁人粗了不少。在我的两手几乎麻痹之时,他最终松开了剑柄,艰难地抬起腕子。

  却不是要挥退刀斧手,而是指向了隋风。

  他意识到了我与隋风串通一气,不惜一死,也要隋风有来无回!看来早已安排好了太子继位之事!

  殿中有人高呼:“斩梁贼——!!”

  刀斧手齐齐涌上,寒光毕现!

  田伊一声大喝,当即一剑贯穿三人,如猛虎扑掠一般,飞身护在主前!

  隋风登时重剑出鞘,劈桌而起,劲风裂空扫去,足有摧枯拉朽之力。他周遭的刀斧手个个目露凶光,合力攻去!隋风眼光一凛,反身挥剑一斩,那剑势更如白虹贯日,眨眼间便削去两人的头颅!

  两颗头颅似藤球一般,在空中抛出弧度,旋即落地!

  咕咚——

  它们沿着鲜红的绒毯,滚出两丈之远。

  田伊一息不停,身形迅猛,刀剑刺入躯体的声响接连不断。我身侧更是刀影纷杂,几名暗卫拾剑劈出一条血路。

  金铁相击的声响折磨着我的耳膜,不过眨眼工夫便有十余人横尸当场,我再度大吼道:

  “退下!”

  然而比我的吼声更有威慑力的,应属隋风溅着人血的那张脸孔,阴冷的视线所及之处,将士动作均是一颤,虽死死握紧了手上的兵器,一时却无人敢上前发起进攻。

  殿内剑拔弩张地僵持着,殿外的弓箭手更是蓄势待发。我几乎力竭之时,松开了钳制齐王的力道,转而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攒劲浑身的力气朝反向一掰!

  齐王两目圆睁,脸上青筋鼓动,周身剧烈痉挛起来。他痛苦地咳嗽了数下之后,终于爆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退、退下——!!”

  齐王惨叫着下令。

  我脱力一般跪伏在地,暗卫及时赶来,长剑架上了齐王的脖颈。他的左手正诡异地扭曲着,已经被我扭断了。我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却也盯着他另一只手,朝他警告道:

  “姜公若再不让他们退下,怕是另一只手,也要遭殃了。”

  我揪住他的发髻,大口喘息了几下,才勉强沉下声音:“我只是个不入流的贼人,侥幸佩上王绶而已。姜公则出身高贵……与我玉石俱焚,似乎不大划算。”

  隋风后背已然负伤,走起路来却看似无碍。他靠近过来,将手上的鲜血胡乱抹在齐王脸上,哂笑了一声,一个字也未说。

  “退下、先退下!!”齐王颤抖不断,嘶声喊道,嗓音哑如裂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