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淼晚上不用上班，曹叔和林娟特地上家里接上他和易家晴，直接去林娟工作的那个酒店吃一顿。
“是不是有员工优惠啊？”易家晴有些好奇地问。
“有啊，”林娟笑着回答，“员工优惠还方便订桌呢，这位置是我特地留的。”
易家淼往四周看了看。他们这儿是个小包间，位置挺好的，有个落地窗，窗外正对着是穿城而过的河，河岸的灯也打开了，看着五光十色的，非常热闹喜庆。
菜是之前就点好的，点的都偏清淡，今天吃饭的主题主要是给易家淼庆祝，点菜都紧着易家淼。
传菜的姐姐把菜上上来，跟林娟还闲聊了几句。
那姐姐本来还想帮着把汤盛好，易家淼说：“我来就行，谢谢姐。”
“行，我就在外边，有事叫我啊。”那姐姐笑笑，走了出去。
“哎我来我来！”易家晴凑过去。
“端过去吧。”易家淼把手上的汤碗递给易家晴。
易家晴端过去给林娟和曹叔，“妈，曹叔，喝汤。”
“谢谢宝贝女儿。”林娟笑着说。
“好，谢谢晴晴。”曹叔乐呵呵地把两碗都接过来。
“这周五我休息，现在晴晴也考完试了。”易家淼又端着自己和易家晴的汤回到座位上，“我准备周五跟晴晴一块儿回一趟乡下，看爷爷奶奶的时候，把我爸的事说了。”
“这事……我觉得还是先缓缓吧。”林娟本来正喝着汤，放下了勺子，不太赞同地皱着眉。
曹叔犹豫了一下，也说：“我也是这么觉得，你们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这事老人家接受起来没那么容易。”
易家晴想了想，说：“其实吧……我觉得爷爷奶奶可能猜到了。”
“他们猜到了？”林娟有点儿吃惊，“这事儿不应该啊，你们俩不说……”
易家淼知道易家晴说这话的原因，“我爷爷奶奶打了好几遍我爸的电话，我们都没接。”
之前他出成绩那次，奶奶打电话过来说起他爸，他们扯开话题糊弄过去了，但挂了电话之后爷爷奶奶也不知道是不是从他们的遮掩中听出来什么，转头还给易忠文打电话了。
易忠文的电话他们没有理由接，他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去一次次编借口。但几次都是无人接听，后面还关了机，老人家肯定也会起疑心。
林娟沉默了，也不知道这是该说不该说了。
曹叔拍了拍林娟的肩，“要这样……其实他们还有心理准备了，可能也不会太难接受。”
“那你们别太直接了，慢慢说。”林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唉，吃饭吧。”
曹叔非常配合地端着杯子站起来说：“那就说点开心的，家淼高考大捷，曹叔这杯祝你前程似锦，马到功成！”
林娟紧随其后，“淼淼，那妈妈祝你节节高攀，学业有成！”
“哥，那我祝你第一志愿第一专业顺利录取！”易家晴也跟上。
“谢谢叔，谢谢妈妈，谢谢晴晴！”易家淼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橙汁跟他们碰杯。
站在爷爷奶奶家门前的时候，易家淼和易家晴心情都有些沉重。
“什么时候说？”易家晴低声问。
“遇上了合适的时机再说吧。”易家淼揣着兜里易忠文卡里取出来的最后几千块，微微叹了口气。
也没来得及多耽搁一会儿，奶奶正要出门，直接跟他们俩撞上了。
“哎呦，我就说怎么你俩还没到呢，正准备出去车站等你们！”奶奶嗓门非常大，中气十足，“怎么到了不进屋！”
“这就进！”易家晴踩了风火轮似的，蹭地一下就拖着行李箱冲进去了。
易家晴肯定是紧张了，一惊一乍的。
易家淼抬头看了看，也进了屋。
爷爷奶奶这儿是个有些陈旧的红砖小楼。二十几年前易忠文打工有了点积蓄，爷爷奶奶手头也有点闲钱，就花了点钱推了原来的老房子，盖了这个新房。
那时候爷爷奶奶都在城里住着，乡下的房子也不着急住，易忠文还信誓旦旦地说等他挣了钱就给这房子装修装修，以后闲了回乡下住着多舒服。
钱是没挣到的，早些年赌得大的时候没钱还了，爷爷奶奶还被迫无奈卖了一套房子给他还钱。
现在乡下的房子也没有等他回来装修的那一天了。
“哎！让奶奶看看！”奶奶拉着易家晴，“下巴都尖了！”
“我减肥呢！”易家晴瞎扯道。
她是瘦了点，这阵子事儿挺多，胃口也不太好，就瘦了点。
“减什么肥！你还肥啊！”奶奶惊诧道。
“前阵子肥，现在减完了！”怕奶奶往下问，易家晴转身把东西放回了奶奶给她收拾的房间里，又在家里转了两圈。
“爷爷呢！”易家晴问。
“小房那边捉鸡呢！”奶奶说。
奶奶说的小房是屋后一个砖瓦房，以前是养猪的，现在爷爷奶奶在那里面弄了几个笼子，养了十几只鸡。
“哦！”易家晴往外边跑，“我去看看。”
易家晴跑走了，奶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刚进门的易家淼的身上。
“哎呦，晴晴说减肥减肥，你倒是不用减，都累瘦了！待会儿给你和晴晴一人炖一只鸡算了！”
“没吧！”易家淼低头看了看自己，“上称好像还重了点。”
奶奶没听见，直接出门了，嘴里还说着：“我两个乖孙瘦这么多！今天多做几个菜，去四柱的鱼塘那儿买条鱼回来补补……”
爷爷七十多岁了，拿个小马扎坐在天井那儿杀起鸡来还是手起刀落非常利落。
易家淼在厨房正料理着奶奶买回来的那条鱼，拿了把菜刀欻欻地刮着鱼鳞。
“淼淼！桌上那个信封是不是你放的！”奶奶大步走进厨房。
“什……”易家淼一愣，转而想起来了。
那信封是他放的，信封里装的是易忠文卡里最后剩的两千多块。
他本来是怕自己忘了，特地拿出来放桌上，准备等爷爷抓完鸡回来或者奶奶买完鱼回来，给他们俩随便一个拿着，结果爷爷回来根本没进客厅，奶奶一回来又让他去弄鱼，那信封就那么放桌上都被他忘了。
易家淼放下刀，走近奶奶说：“你儿子孝敬你们俩的！你们拿点要用的放着，剩下的让我爷爷过两天去镇上把钱存到存折里！”
“你爸给的？”奶奶震惊了，又有些高兴，打开信封看了看，“呦！这么多呢！上次就跟转性了一样，让晴晴带回来了两千块，现在居然还有钱给我们呢？你爸不打牌了啊？”
看着奶奶那么惊喜的样子，易家淼心里有点苦涩。
这四千多块就是易忠文看完病之后最后的一点钱了。上次让易家晴给爷爷奶奶拿了一半，现在把剩下的一半也拿给他们了。
奶奶还以为是易忠文不好吃懒做，开始挣钱了，才有钱孝敬他们。
“你爸……”
奶奶还想说什么，易家晴跑到厨房来把她拉走了。
走的时候易家晴还给了他一个眼神。
奶奶说话这么大声，易家晴应该是听到奶奶说起易忠文才过来的。
易家淼愣了会儿，才继续把鱼初步处理了一下。
他弄完鱼就把厨房还给了要大显身手的爷爷奶奶，自己和易家晴在客厅吹风扇。
电视机正播放着卖药广告，只是也没人乐意听。
易家淼戳着手机，给贺欢发信息。
—刚刚我说我爸特地给他们钱尽孝，我奶奶特别高兴，我觉得他们会不会其实没猜出来？
奶奶对于易家淼说那些钱是他爸给的这件事接受得非常快，没有丝毫关于他爸的情况的怀疑。
易家淼倒是开始怀疑他之前和易家晴是不是预计错了。
贺欢的信息很快回过来。
—别太着急，先试探一下，也不是非要今天说
—我觉得要是他们猜到了，你们再说，要是没猜到的话，稍微打个预防针就行了吧
贺欢总之是想让他们别太直接了，毕竟这最怕太突然，老人家承受不住。
易家淼知道他的意思。
—我明白，我先看看
但易家淼心里那一丝侥幸破灭了。
一顿饭的前半段都吃得算是其乐融融。但奶奶一直话很少，都是爷爷在聊。刚吃一半，奶奶却说已经吃饱了。
“这么快？”易家淼有些疑惑，奶奶的饭量没这么小啊。
奶奶笑了笑，“吃不下了，你们多吃点啊。”
易家晴放下碗，“……奶奶，你不舒服吗？”
“没有！”奶奶还给易家晴夹菜，“多吃点。”
爷爷盯着碗里的米饭，叹了口气。
易家淼没说话，他隐隐觉得奶奶是想着什么东西才吃不下饭。
而爷爷这口气叹得，估计也是为了同样的事。
易家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把心一横，“奶奶，想说什么就说吧。”
客厅里好像随着易家晴的这句话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就连电视的声音都好像远去。
爷爷奶奶脸上始终挂着的笑渐渐消失。
沉默良久，奶奶终于开口：“你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易家淼一听，竟然觉得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易家晴张了张嘴，看着奶奶眼中小心翼翼的希冀，竟然没舍得说。
“爷爷，奶奶。”易家淼说得有些艰难，“他……去世了。”
原本易家淼还想着要不委婉点说，但人已经不在了，说再多好话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爷爷手抖了抖，碗砰地一下摔到了桌上。
奶奶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们俩，而后才慢慢转开了视线。
易家淼看见奶奶眼角的泪了，心里不好受，赶紧拿了几张纸给奶奶。
“什么时候的事？”爷爷的声音有些嘶哑，缓缓地问。
“五月末。”易家淼低声答道。
“都这么久了。”爷爷的声音很轻，“是因为什么？”
易家淼无比希望爷爷不要再问，一句一句从他嘴里说出来残忍的话，都是扎到了爷爷奶奶心上，“……心脏骤停，没抢救回来。”
奶奶不停抹着眼角，手上那团皱巴巴的纸被团了又团。
易家晴抬手粗暴地擦掉了自己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牵住了奶奶的手。
“晴晴，我……我回房间……”奶奶有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刚刚还算精神抖擞的奶奶，好像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迅速衰老了下去，动作都老态龙钟了起来。
“好，奶奶，我扶你回去。”
“你奶奶回去也好。”爷爷看着房门掩上了，才说话，“你奶奶眼窝子浅。”
爷爷看着没奶奶那么承受不住，但是易家淼知道他们的痛都是一样的。
爷爷还固执地问着情况，“你爸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没……”易家淼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要是说点别的安慰一下爷爷也好。
但是爷爷也已经接受这个在最大的噩耗后并不太重要的事了，“……是啊，心脏骤停，太突然了。”
“葬在哪儿了？”爷爷问。
“在殡仪馆的墓园。”易家淼说。
两爷孙沉默地对坐着，易家淼知道爷爷需要一些时间消化。
过了会儿，爷爷突然站起来。
易家淼赶紧伸手扶着。
爷爷拍拍他的手，让他不用扶。
易家淼跟在他身后，走进了爷爷奶奶的房间。
易家晴陪着奶奶坐在床边，眼睛通红地看着他们进来。
“你们两个小孩，都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爷爷絮叨着，拿着钥匙开开了桌子下的抽屉。
他拿出一个带着锁的小木盒，拿出来一本存折和一个信封。
信封是刚刚给奶奶的那个。
易家淼反应过来，“爷爷……”
“我和你奶奶都有退休金，这点钱是你爸最后剩的吧？我就说你爸怎么还有钱拿回来……你爸又没什么本事，又没好好对你们两兄妹，”爷爷拿着信封存折就往易家淼怀里塞，“你和晴晴还要读书，去拿点钱，拿点钱……”
爷爷态度强硬地硬是要易家淼拿，易家淼不拿，他就又往易家晴手上塞，眼泪这会儿才夺眶而出。
贺欢接到易家淼的电话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半。
“淼淼？”贺欢有些迷迷糊糊地接通了，“怎么了？”
易家淼听着贺欢还带着睡意的声音，有些懊恼地看了眼时间。
还太早了，贺欢还没睡醒。
“你还没睡醒？……算了，你继续睡，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易家淼犹豫着说。
“嗯？我本来就准备差不多这个时候起来的。你等会儿。”贺欢被他整懵了，起身去洗了把脸，“怎么了？我醒了，你说吧。”
易家淼听着那头的水声，还是说：“哦，我……准备回了，我在等班车。”
“你不多陪你爷爷奶奶几天吗？”贺欢前一天睡前和易家淼通过电话，知道易家淼的爷爷奶奶已经知道易家淼爸爸去世的消息了。
老人家正是难过的时候，易家淼有些不放心，昨天也已经请了假，说正准备多陪陪他们来着。
贺欢觉得奇怪，拿下手机看了看微信，就见到易家淼昨天稍晚些时候其实给他发了信息。
—刚刚爷爷叫我过去聊了会儿，他听见我跟你打电话了
—他让我别请假，回去上班
“我爷爷奶奶不让我耽误工作，只让晴晴在那边陪着。”易家淼低声说，“你能来接我吗？”
贺欢听着易家淼的声音，心都软了，赶紧说：“能。”
在车站接上易家淼的时候才八点半左右，他们直接在车站外面的麦当劳吃了个早餐。
贺欢刚见到易家淼的时候，易家淼还有点萎靡，昨晚大概也因为担心爷爷奶奶，所以没休息好。
但吃了个早餐之后，易家淼好像充满了电一样，又恢复了常态。
担心的事都结束了，实际上他也的确感觉轻松。
易家淼喝了口可乐，“反正我假也请了，我们出去逛逛吧。”
“行。”贺欢见他有了逛街的兴趣，当然愿意陪着。
这个时间商场都还没开门，他们在街上百无聊赖地绕了两圈，最后坐公交回到家附近的菜市场。
“点菜吧，中午陪我吃个饭。”易家淼站在肉类区，豪情万丈地看着面前一片正在忙碌的肉档。
“辣椒炒鱿鱼辣子鸡剁椒鱼头！”贺欢随口就说了三个菜。
“哎！”易家淼瞪他一眼。
贺欢笑了起来，“开玩笑呢！我不爱吃鱼，但是辣子鸡一定要啊，我特别喜欢！”
“真讨厌，吓我。”易家淼有些牙痒痒地搂着他往前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态，这会儿特别想在贺欢身上啃两口。
“嗯呢。”贺欢笑着说。
易家淼直奔活禽区，“走！给我欢宝买鸡去！”
“哎，这名字真怪，肉不肉麻啊。”贺欢抗议道。
“就叫，别人都叫你贺欢、欢哥，我得特别点。”易家淼说，“你说是吧欢宝。”
贺欢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你说得对，淼宝。”
“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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