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易家淼一开始其实不太叛逆。
十四岁的易家淼品学兼优,家庭和睦美满,性格跳脱活跃,一年到头会面对的唯一不怎么令他开心的事也就是妹妹把妈妈留给他的草莓蛋糕啃了个角。
没什么事让他有叛逆的理由。
但是他爸突然失业了,他家里突然很多争吵,他爷爷奶奶在县城正中心的另一个房子突然卖掉了,他爸妈突然离婚。
这些事对于那时候的易家淼来说就是很突然,突然得让他还没消化完上一件事,下一件事又接踵而至。
他记得是他易忠文和林娟通知他和易家晴,他们已经离婚了的那个下午。
那天的天气意外地好,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他从教室往外看,突然就觉得这天气好得让他心烦,这教室也是一刻待不住了。
他没心情考虑太多东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里,走得远些,再远些。
但易家淼是很懂事的,他在逃学之前,还跟他的同桌说了:“我要去外面走走,有事的话你可以发信息给我,我会在下午五点之后看。”
五点是他允许自己放空的最后时限,所有该消化的该抛之脑后的,他都会在五点前解决。
他初中时期的一中围墙还没塌,要出去真得爬树翻墙。
易家淼那时候还没修炼好翻墙业务,翻个墙还把手臂刮了一长条口子。不是太严重,他也就没理会。
他随便挑了个方向,就往那边不停走不停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身上的太阳变得没那么猛烈。
说不上来那时候脑子里具体想的什么,概括起来就是混乱和茫然。
走到牛角塘的路口,他突然想看看“牛角塘”是不是长得像牛角。
脑子里好像只剩这个想法,明明走了两个小时,双腿都已经有点走不动了,但易家淼还是提起精神往里面走去。
他没绕着牛角塘走一圈,只是坐在塘边草坡上,感觉目测这塘不太像牛角。
“喂,你坐在那里干什么!”有个挑着一桶菜的大姨路过,站在那里看着易家淼。
“我看看这个池塘。”易家淼很认真地说,“这个池塘为什么叫牛角塘?”
“池塘有什么好看的呦,”大姨笑了,“牛角塘就叫牛角塘啊,长得像个牛角!”
大姨用手比划了一下,画了个牛角的样子,“这个塘旱了不少,以前长得更像!”
易家淼点了点头,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哎,你是从哪儿来的!”大姨又问,“要不上我家来喝口茶!”
易家淼本来想拒绝,但才恍然自己走了一路,一口水没喝。
“……好,谢谢阿姨。”易家淼站起来,腿的疲累一下全泛了上来。
大姨把他领到不远处一个大敞着门的小洋房,赶紧把菜放下了。
“你先坐坐。”大姨给他倒了水,又斟酌着用词,问他:“是不是有些什么不开心啊?到这边来散心?”
易家淼喝了口水才反应过来,大姨这么小心翼翼,是不是以为他要自杀?
他急忙笑笑说:“我没事,就散步散到这边了……”
“你不是一中的学生?一中在县城里啊,跟这里隔了那么远!”大姨看着他身上的校服,半信半疑。县城里一个学生,这个点也应该是上课时间,好端端地怎么跑到这里。
“我真没事,您放心。”易家淼说,“我的确是心情不怎么好,才跑到郊外散散心,这儿风景好。”
“那当然!我们这儿虽然是乡下地方,但是空气好环境好,背山面水!”大姨乐呵呵地笑,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从茶几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大包旺旺雪饼,“吃饼干!”
大姨非递给易家淼一个雪饼,又说:“你年纪还这样小——比我女儿都小,她今年刚上大学——没什么过不去的,想找人聊聊天的话可以跟阿姨说说。”
大姨还是以为他来寻死。
易家淼摇了摇头,看着大姨,非常诚恳地说:“我真没事,我没想死,您放心,我待会儿就坐公交回去。”
“她生怕我转头又去跳池塘,还陪着我去外面公交站等车了。”易家淼笑了笑,想起来这件有点乌龙的事,心里还是挺温暖,“走的时候她还让我带了一大把刚割的芥菜回家,我们家吃了两天才吃完。”
易家淼那时候都没空多想了,就想着怎么才能让大姨相信他没想自杀。
“她人很好。”贺欢听完,笑着说,“大姨跟你乱七八糟地聊了会,心情估计好多了?”
“嗯,回去就收拾收拾心情面对生活了。”易家淼看着面前的池塘。
池塘里的水总是平静的,但塘里有鱼,时不时会在水面上掀出点波纹。易家淼这几年的生活也差不多,不时有点烦恼的小事,但大体还是平静的。
只要这池水够深,就能容纳足够大的波澜。
贺欢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都过去了。”
易家淼实在是个内核很强大的人,家里的变动以及持续至今的他爸不停给他找事,也没让他多失意堕落,所谓“叛逆”也只是一种在界限内的放松。
“是啊!”易家淼揪了朵手边的野花,突然说:“要不我去看看那个阿姨呢?我之后就再没来过这边,说起来是应该谢谢她的。”
贺欢一想,“那就去吧,反正也到这儿了,去看看呗。”
他们站起来,刚往外走了两步。
易家淼又摇了摇头,“不行,总不能空手上门。”
“去外面草莓园买两斤草莓。”贺欢说。
他们又开着车往外走了趟,提了一兜子草莓回来。
易家淼走到当年那个小洋楼前,当年还算崭新的小洋楼,现在看着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门虚掩着。
易家淼上前删了敲门,“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阿姨还记不记得有我这号人……”
“谁啊!进来就成!”门里传来一道女声。
易家淼推开门,贺欢跟在他身后。
“谁啊!”那个大姨走过来,看着他们俩。
“阿姨,您还记得我吗?”易家淼说,“几年前我在牛角塘那儿坐着,您还让我到家里来喝茶,我路过这边,就来看看您,这是我朋友。”
“阿姨好。”贺欢说。
“你好……噢!”她想起来了,惊喜道:“哎呦,是你啊,长这么高大了,是不是都上大学了?和朋友来的,都进屋坐啊!”
易家淼笑了笑,把手里提的草莓递给她,“坐就不坐了,您收下这个……”
“收什么收!”大姨佯装生气地拒绝了。
贺欢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俩推让了几下,然后易家淼直接越过大姨,跑了两步,把草莓放屋里桌子上了。
贺欢看得想笑,易家淼是有办法的。
“你这孩子!”大姨很无奈。
也没聊多久,易家淼和贺欢跟大姨道别,就开着车回城,手里少了一兜草莓,多了一兜麦菜。
“我有点饿了。”贺欢说。
“来我家吗?午饭想吃什么?”易家淼问。
“是你下厨的意思?”贺欢问。
他有点心动,主要是馋易家淼上回做的红烧肉了。
易家淼按了下喇叭,拐了个弯,“那必然是。”
“那我想吃红烧肉……”贺欢舔了舔嘴唇,“会不会有点麻烦?”
按理说朋友下厨,他也不能当自己大爷似的,什么大菜都点,但是易家淼那个红烧肉真不知道怎么做的,比起他在外面吃的都香,他上次吃了一回,总是想再尝尝。
“也不麻烦……”但是易家淼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现在几点?”
“马上十一点,吃饭是不是有点早?”贺欢问。
“回去就十一点半了,也差不多了。”易家淼估计着,炖个红烧肉应该要半个小时,再加上前面准备的时间,应该要一个小时才能吃上饭。
十二点半吃饭,一点吃完,洗了碗睡个午觉,两点上学,时间也差不多。
“走,去菜市场!”
贺欢帮着易家淼煮好饭洗了菜。
易家淼把肉炖上了之后,易家晴正好回来。
“哥!”她边喊着边往厨房走,“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做什么菜呢这么香!……呦,欢哥。”
易家晴前面喊易家淼的时候还粗着嗓子,走个几步还故意走得地动山摇的,一见着贺欢来家里了,马上又轻快明媚地抬起手朝着他打了个招呼。
贺欢冲她笑了笑。
“做的红烧肉,”易家淼开始赶人,“自己玩儿去吧,待会儿叫你吃饭。”
易家晴挑了挑眉。不愧是两兄妹,神态跟易家淼完全一样。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贺欢,又说:“上次让你做你不是嫌麻烦吗?”
贺欢瞄了眼易家淼。易家淼刚刚还跟他说做这个菜不麻烦。
“啧,话这么多呢。”
易家淼抄起锅铲作势赶她,她又咋咋呼呼地边喊着边往外跑了。
贺欢看着他两兄妹的互动,乐了半天。
“我们也出去吧,”易家淼环顾了一眼厨房,“没什么事儿要做了。”
他拿出手机定了个闹钟,过程中多翻搅一下,到点了就端出来开饭了。
贺欢吃饭还是慢,但这回易家淼做饭做菜份量足,又不像上回易家淼生日那一次,一帮能吃下一头牛的人跟他抢,他也就安然地慢慢吃。
不得不说,这个红烧肉的确是香。贺欢还添了一次饭,拿着红烧肉的酱汁拌着饭吃。
易家淼一吃完饭就开始和易家晴掰扯洗碗的事。
“我做菜了,贺欢还来帮忙了,而且他还是客人——所以你去洗碗。”易家淼指挥易家晴。
“行。”易家晴答应了。
“吃完睡觉。”易家淼撑着脸看着贺欢吃饭,“跟我挤一挤?”
贺欢愣了愣,又不想表现出什么异样,很快垂着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