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熊熊年纪小, 很喜欢熊纸扎,老宅气场特殊,他就整日里玩。
米正这几天忙着扫墓也没管他, 听秋秋这么一说, 顿时嘴角抽了抽。
年轻妈妈倒是还好:“我女儿她好像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前一阵好了一点, 最近又开始了。先前人说米家庄有个大师很灵验, 就找过来看看, 没想到是你。”
米正弯腰从秋秋跟前拿了一个熊猫纸扎在手上,一边对他们说道:“过来这边坐。”
秋秋的父母有点奇怪,正堂里确实摆了一些家具, 但是比起正堂的面积并不算多。秋秋虽说是在玩儿,但也在夫妻俩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刚才就没看到有这么个熊猫折纸……纸扎?
不过他们没多说,跟着米正走到隔壁。
这是一间收拾出来专门待客用的小客厅, 只不过显然到这里来摆放的人不多, 就一直没怎么用上。
他们刚坐下,李叔就端来了茶水糕点。
米正拿了一支香,没用打火机,从博古架上拿了个小香炉往里面一插, 白色的烟气就升了起来。
被随手摆放在茶几上的熊猫纸扎, 甩了甩脑袋,就颠颠儿地跑过去坐在小香炉边上……抽烟。
夫妻俩看得目瞪口呆。
米正看秋秋过去撸熊猫, 就说道:“这就是刚才和秋秋一起玩的熊猫。”
夫妻俩:“……”
李炜琪对像个小奶狗体型的熊猫有点探究, 试探性地摸了摸。
做丈夫的不擅交际, 还是做妻子的先自我介绍做了个开头:“我叫曹珠,这是我先生李炜琪, 我们女儿叫李一雯,小名秋秋。秋秋的情况你可能知道,她能够看到各种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她说着声音弱了下来,有些不明白现在自己和老公看到的熊猫算是怎么回事。
米正作为过来人,多少能够理解他们的困惑:“小孩子眼睛干净,能够见到不奇怪。至于现在,我家这宅子有点特殊。”他又问道,“小朋友有过离魂的情况吗?”
孩子平时是曹珠一个人在带,闻言立刻否认:“那倒是没有,就是出门的时候偶尔会说一些奇怪的话。”
她自己倒是不觉得什么,李炜琪也不看重这些,就是老家的长辈对此有点嘀咕。
李炜琪握了握曹珠的手,难得今年有空回来过年,才知道自己老婆平时承受的压力。今天跟着一起过来,求神问佛倒是可有可无,主要是陪着老婆孩子出来散个心。
过年老家一堆人,说什么乱七八糟话的都有,特别糟心。
李炜琪本来就不擅长处理这些人际关系。
米正又问了一些秋秋平时的表现,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那我去给你拿一道符,你让孩子贴身戴着就好。”
曹珠想到之前米正给的,就笑:“那敢情好。”
米正就去书房拿符箓,拿了回来当着他们的面,把符纸折成一只熊猫的形状,放进小荷包里,用红绳穿好了给秋秋挂在脖子上,顺便又看了看夫妻俩的面相:“你们两个都是有大功德的人,能够庇佑秋秋平安的。”
曹珠一听就笑:“我们就是个普通家庭,能有什么大功德,小正哥又在说笑。”
米正看了看曹珠,又看了看李炜琪,甚至看了看秋秋:“我还是觉得没看错。姐你要不试试去匹配一下被拐卖儿童的DNA数据库?”
曹珠摆了摆手:“我是被抱养的,不过我亲生父母就是一个村里的,后来出了意外,全家就剩下我一个,就被现在的父母抱养了。亲生父母也就是普通人家。现在的养父母,其实是我的亲大伯大伯娘。”
跟女儿一起和熊猫玩的李炜琪倒是突然说了一声:“我觉得你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他们曹家人,说不定真是……”
他老婆从小到大不受家里人重视,哪怕现在回家也像是个透明人一样,当初被安排和他相亲,其实家里人压根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就说是个大学生,现在他跟着去村里,他们还背后叫他书呆子。
噫,他是读书有点多,也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但人没那么呆好不好。
他工作情况特殊,本来想着老婆孩子在老家有亲戚照顾帮衬,没想到是这幅态度,一直在琢磨着等过完年干脆把老婆孩子带去京城一起生活。
等等,这小哥刚才说他有大功德,怎么看出来的?
米正对这情况有点挠头:“我在相面上确实是个外行,不过你的面相是教科书级别的贵人相,应该不至于看错。”
李炜琪比较好奇:“面相真能看出来这些?”
“相由心生。一个人的面相其实是在不断变化的,最能体现当下一段时间的情况。”米正看看李炜琪乍一看不算突出的面相,就分析,“你的额头上有三才纹,说明你非常聪明……要注意一下肠胃方面的疾病……”
他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比较随意,说着说着,“总觉得你的面相有点眼熟……”
李炜琪觉得挺有意思的,看到女儿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就问米正:“你给我家里人看过相?”
“应该没有。我没给几个人看过相……”米正琢磨了一下,突然“啊”了一声,“我说呢,你跟我家里人以前的面相有点像。搞科研的叭,还是那种不太能顾上家的。”涉密的。
李炜琪一惊:“这都看得出来?”
米正喝了口茶:“取巧了。刚巧我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几个人正说着,秋秋和熊猫玩到了曹珠跟前。
熊猫抱住曹珠的腿,然后圆滚滚地往地上一坐,茫然:“小猪猪,两个?”
李炜琪:卧槽,熊猫开口说话了!果然动物园里的熊猫都是穿着皮套的吧?
米正看了看曹珠,再看了看秋秋,问:“熊熊认识小猪猪?”
熊熊理所当然道:“认识啊,小猪猪是熊熊的妹妹!哥哥保护妹妹!”
曹珠的脸色有点变。她的小名就叫小猪猪,但她嫌不好听,加上岁数上来了,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她了。
当然,她大名就叫曹珠,这个小名也不难猜。
米正看了看,去找了画的熊熊的素描出来,递给曹珠:“你有印象吗?”
素描不是现场画的。
李炜琪看看画上的小朋友,再看看自己老婆,又看看自己女儿,小声逼逼:“这不比你大伯一家跟你像多了。”
曹珠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乱:“我问问我妈。”她说着,就准备出去打电话。
米正担心外面冷,就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他去找了姜稷。
姜稷在后头被向宇寰改成工作室的院子里,埋头画设计图。
向宇寰认真研究魔法阵,一双眼睛通红,獠牙都长了出来,一副穷凶极恶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到米正过来,眼睛里眼泪都要掉下来:“小正,你来的正好!”
米正一听,赶紧问:“啊?什么事儿?”
向宇寰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让他赶紧把姜稷带走,多的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姜稷哼了哼,拉着米正往外走:“怎么了?”
米正就带他往前院走,跟他说了大概的情况:“熊熊可能和曹珠有血缘关系,我怀疑他们是被拐卖的。我怕我看得不准,你再过去看看。”
“这么巧?”姜稷问,“知道他们是哪儿的吗?全家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儿,事情那么大,应该挺多人知道。熊熊还是厉鬼,如果是他把全家人都杀了,那兄妹俩被拐卖的事情,应该也有头绪。如果他们全家是被厉鬼杀掉的,那应该死亡的时候会有特殊情况,可以查到线索。”
米正的脚步停了下来:“熊熊是厉鬼?”
姜稷:“……没看出来?”
米正沉默了一会儿:“我……我加课。”他还以为熊熊就是个单纯的小朋友鬼。年纪小爱玩闹,但总体不算坏。
姜稷跟着米正到小客厅,看到李炜琪点了一下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熊猫,眼角抽了抽,伸手像是从空中拿了一个小纸人,把熊熊的鬼魂从熊猫纸扎里拿出来,塞进小纸人里。
然后就见小纸人变成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
比起素描,真人在面前显然更加具有说服力。
小男孩的年纪和秋秋差不多,看起来就像是亲兄妹似的,说不是一家人都不会相信。
姜稷最近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倒是头一回仔细打量,再看了看走进门的曹珠:“你来给你哥哥上柱香。”
他说话的语气太笃定,曹珠下意识就照着做了。
熊熊吸了一口烟,一根香就直接燃尽。他的眼神也清明了一些,看着曹珠的眼神有点变化:“小猪猪长大了。”
曹珠看了看熊熊,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李炜琪走过来,握紧曹珠的手:“没事的。刚才咱妈说什么?”
曹珠张了张嘴,深呼吸一口气才说道:“我妈说,我是有一个哥哥,小名叫熊熊,不过在小弟弟出生后没多久就没了。”
“嘻。”熊熊一张漂亮的小脸上,突然出现一个和年龄不相符合的阴森笑容,“小猪猪是我妹妹,小弟弟可不是我们弟弟。他们有了小弟弟,想把我们卖掉,不过买家只要男孩儿,不要女孩儿。我不听话,他们就给我喂药……”
男孩六岁,已经记事了,不是一个最合适的买卖的年纪。
年幼的孩子缺乏大人的照顾,发着高烧,迷迷糊糊中听到自己的“妈妈”忧心的声音:“找的这家也太近了,要是自己跑回来怎么办?”
“爸爸”哼笑了一声:“这就不是我们担心的事情了。反正小孩儿交给三顺……他们是做惯了这种买卖的人,肯定有办法处理的。以前家里没孩子,只能养着那两个,现在有自己亲儿子了……咱们家又不是钱多。等转过年了,我们就去外面打工,到时候让人把那赔钱货也卖了。”
“妈妈”说道:“养个小姑娘不费事。现在都4岁了,再养两年就能帮着做点家务,可以带弟弟。读到初中毕业就可以出去打工,到时候给她说一门亲事。我瞧着现在珠珠长得挺好,彩礼钱估计不少。”
“爸爸”低声笑着赞同:“还是你有成算。嫁得好,将来也可以帮衬弟弟。”
大人谈话的声音慢慢淡去,随之而来的是一对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夫妻,穿着干净算不上体面,收拾得整整齐齐,乍一眼看上去十分亲善,就是男女的颧骨都很高,眼神中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光。
孩子的高烧愈发厉害,全身软绵绵的被“父母”交到了三顺夫妻手上,又收了一个铁皮月饼盒子,里头装着卷起来的钱。
三顺当着两人的面,从铁皮盒子里拿出了一卷钱揣进自己兜里。
他们不满,但也只能陪着笑。
“妈妈”陪着说话,“爸爸”就当着他们的面,把钱当面点清。
然后小姑娘突然从屋里面冲出来,嚎啕大哭,要哥哥。
三顺突然看了看小姑娘,问:“小丫头倒是长得好。你们要是不想要了,我这儿倒是有个好去处。钱不少……有个老板,就喜欢这样的……”
“父母”有点犹豫。
三顺就说:“你们考虑考虑。我们今天先走了,你们要是想通了,就再联系我。”
三顺老婆问:“孩子烧成这样了,要不要先带他去医院看看?”
三顺嘿嘿笑了一声:“烧傻了才好呢。反正人家要的只是一个男娃,我们这头抱了,半天就给他送过去。人家要不要送医院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只管拿钱。”
“也是。这一桩生意做两回,倒是省力。瞧着这种的还便利一点,到底不是亲生的。”
“听说有些亲生的,卖自己孩子也舍得,就是不知道上哪儿找货源。”
“这件事情,我倒是最近听到了一些风声。听说有人搞了个什么关爱困难妇女群体的什么组织,就专门找那些意外怀孕不想养孩子的……”
二十多年前的曹家庄虽然还算过得去,但周围的道路没有修,进山连摩托车都开不进去,得靠着两条腿走一段路。
下家说起来是隔了没两个村,但要过去也得将近一天。两人在镇上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起床就紧赶慢赶把孩子送去了下家那儿,拿了钱就走。
下家对买来的孩子也不在意,随便喂了两粒退烧药,就听之任之。
等孩子烧退了,人也傻了。
下家需要一个孩子,但不需要一个傻子。
他们想找买家退货,却再也没法联系上。
愤怒之下,他们对孩子打骂,只给很少量的食物,像是觉得一个孩子喝西北风就能长大。
喝西北风是不能长大的,于是没过两天,孩子就死了,缩在柴房里,小小一团。
下家是在烧火做饭的时候发现的,被吓了一跳,然后男人就把孩子扔进了山里,连个坑都没挖。
可是孩子很饿,又很冷,头七那天晚上找了回来。
他吃了一个人,还是很饿,就把剩下的另外一个人吃了,才勉强好了一点。
他冷,就把房子点了烧起来,才能感觉到一点暖和。
可是,火烧了没多久就灭了,就还是冷。
“肚子又饿了。我就去找‘爸爸妈妈’了。”熊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爸爸’、‘妈妈’、‘小弟弟’,在我肚子里一家团聚,多好啊。”
鬼吃人,大部分不像是人们想象中那样血肉模糊。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米正的人参娃娃体质,普通人的血肉对于鬼魂的补益并没有那么大。
鬼的养分,主要来自于灵魂,尤其是和自己生前有过直接关系的。
所谓的冤有头债有主。
厉鬼寻仇,是比较常见的。
熊熊这会儿的神情还是天真可爱,对曹珠一家依旧没有任何恶意。他只是带着童真的对着某个方位嗅了嗅,像是闻到了食物香气的小熊仔:“好香啊,熊熊又饿了。”
话落,熊熊的身影消失在老宅里。
秋秋走上前去,接住空中飘落下来的小纸人:“刚才那个哥哥走了吗?他是去找吃的了吗?”
李炜琪和曹PanPan珠的脸色都一片惨白。
他们看到了一长串有些模糊的画面,声音也有些失真,像是保存不好的老电影胶带,播放的时候满屏幕的雪花。
李炜琪都想骂一声脏话,听到女儿的声音,硬生生把脏话咽了回去,努力放轻声音:“对,哥哥去吃饭了,我们也回家吃饭吧。”
他拉了一把还没回过神的老婆,让她先带着孩子到外面等着,自己留在小客厅里,略微生疏地询问价钱:“不知道我该付多少钱?你也别说看着给,我真不知道价钱,你实说就行了。”
米正一想自己也没明码标价,就说道:“除秽符八百,剩下的凑个整,你给我一千就行。”
其实他现在的一张除秽符,已经能够卖到两千,但还是按照老价格收吧,感觉和这一家比较有缘,而且这家人的面相是真的有大功德。
李炜琪没想到是这个价格,扫码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你这么收钱,会亏本吗?”
这什么神棍?简直是灵异版侦探啊!
至于这件事情的真伪,其实挺好查的。
“不会。”米正笑着收下钱,提醒,“别忘了去派出所录入DNA。”
“一定。”
李炜琪收好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就去外面带上老婆孩子离开。
李炜琪把小朋友抱到车后座,看着她手上的一大袋糕点,先各自吃了一块,味道相当不错:“小正哥这么给人看,得亏本。这种点心,在京城卖得可贵了,一小块就得好几十,以前同事专门去买过,还没这个好吃。”说完他看看坐在副驾驶位上发呆的老婆,“别想太多,反正我们在城里过年,不回村里。等年假结束,我们就一家去京城。正好单位给我分了房子,虽然小了点,不过挤挤也能住,刚好秋秋上小学……”
曹珠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一点点回神:“派出所应该开着门的吧?要不我先去录个DNA?”
李炜琪:“好,这就去。别怕,我和秋秋都在呢。”他想了想说道,“你哥哥也一直在保护你呢。”
“嗯。”
米正送走了曹珠一家,进屋准备洗个手吃饭,就看到米濉抱着个电脑坐在餐桌前:“不是去睡了吗?怎么起来了?”
米濉一缕头发翘着,面无表情:“还不是你舅舅,这会儿要什么报表。”
米正算了算时间:“对哦,你应该是上班到年三十的,专门提前几天回来扫墓,不愧是你,爸爸!”
米濉:“……”这破孩子,算了,亲生的,以前也没教过养过,只能随便破孩子发挥。
米濉继续埋头工作,突然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本地新闻:“玥永公路靠近曹家庄附近的山路发生了一起交通意外事故。事故造成车内两名乘客当场死亡,具体原因还等待进一步调查。该路段正在进行抢修,可能会造成一定时间的拥堵,请往来司机注意绕行。”
三婶溜达回来,听米濉这么说,就凑过来看新闻:“玥永公路不就是我们米家庄门口的路嘛。就这么一条路,绕路?能绕到哪儿去?”
米濉点开事故图片,发现是一辆轿车撞在山体上,整个车头都严重变形了:“没别的车,应该把这车拖走就行,不会耽搁太久。”
米四哥也凑过来看:“大过年的,应该就在家门口了,真是……”
他们看过事故照片,就没再凑上去,怕打扰米濉的工作,就和米正他们一起在隔壁聊。
吃过晚饭,三婶在家里开始捣腾花馍。
米正他们学着做。
花馍还没做成,点缀的红枣已经被吃了好多。
三婶一边说他们,一边又提醒:“少吃点,小心上火。”
米四哥对自己一点数都没有,要做十二生肖,被三婶捏了一小块面团,像小朋友一样打发了:“我就不信了。”
米正看不过眼,觉得米四哥手下的面团“死得好惨”,就把面团拿过来,琢磨着整形:“你别不信。”
他有着绘画和纸扎的功底,虽然没做过花馍,但凭借着一双巧手,慢悠悠捏出一只老鼠,看上去还像模像样。
米四哥:“哇!妈,你看我捏的老鼠!”
“你捏了个屁!过来,教你揉面!”
晚上,被拒绝上锅蒸的面团老鼠钻进米正的书房,爬上米正的书桌,人立起来:“我吃饱啦。我要睡一觉,哥哥你带我去见见爸爸妈妈吧?”
说完,面团老鼠就团成一团睡着了。
米正把面团老鼠拿起来:“这……得放冰箱?”
姜稷也觉得是个问题:“不能就这么放进去吧?得保湿。我看老罗好像是放在保鲜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