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这个饭局,到底未成行。不但许清荎和Ken没有赴约,甚至把陆野和Thomas也紧急招了过来。

  事情起因是,Ken把他偶得的爱不释手的一块手工编织墙毯的残品拿出来给许清荎欣赏。还有几部分流落在各地的手工艺者同行手中,他只有照片。虽然仅仅是一小块残缺品,但其编织工艺极其繁复精巧,形成栩栩如生的立体视觉,又保持着几乎是平面的手感,非常不可思议。

  Ken的创作灵感被陡然点燃,召集工作室的老师傅点灯遨游了几个月,却摸不着头绪。他把宝都压在这样的工艺创新上,新品发布一推再推,这也是导致他和Thomas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可以给我看一下吗?”许清荎问。

  “当然。”Ken小心地递到他手上,“这是我在苏格兰的二手市场上发现的,差点被当做抹布。”

  许清荎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你把那些照片也给我看看。”

  “这些是洗出来的几张,我电脑里还有。”

  在看过全部的图片,又联系陈果去他家里倒出前几年硬盘里的资料图片发过来,反反复复对比之后,Ken眼里的光芒和火苗简直要把他也感染地烧着了。

  “许,你可以找到,是吗?”Ken问得有几分近乡情怯似的谨慎。

  “我想办法,”许清荎补充问道,“Ken,如果你要找的确实是伊利德那里的当地工艺,即便找到了,可能后续也会面临一些困难。”

  “我明白,”Ken点头,“毕竟他们经历了战乱,刚刚平静不久。我过去,或是他们来,都有问题需要解决。”

  “是的。”

  “这样吧,”Ken提议,“我让Thomas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再决定。”

  “好的。”许清荎衡量过,他来搭一座桥梁,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Ken需要民间技艺来实现他的产品创意,而对于受到重创的村落和村民,能够凭传承多年却闭塞在硝烟尘土中的手艺创造经济价值,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只是,他需要慎之又慎。一方面,他不忍心,艰难纯朴的人民经不起一波三折。此外,他要与之建立联系,也不得不动用隔绝已久的人脉关系。

  陆野和Thomas赶到这里,已经是傍晚。Thomas看起来是一位有些精明的英国绅士,他和许清荎见面打招呼过后,便和Ken一起商谈。而陆野则带许清荎出去,去到工厂那头的餐厅。赵晓宇过了一会儿赶来,带来了采购的大包小卷的美食。有伦敦米其林餐厅的炸鱼薯条,有保温得当滋滋冒油的战斧牛排,还有网红无花果toast……

  赵助理破天荒的留下来一起用餐,耐心细致地给许清荎介绍他带着这边公司的秘书排队买来的一众佳肴。赵助理平时话不多,但真说起来,口才很好。以至于,许清荎被他说得禁不住跃跃欲试,两个人边品尝,边对照大众点评和小红书,把接下来想要尝试的美味一一圈画出来。

  在赵晓宇面前,许清荎也不好意思追问,那个古董杯子,到底价值几何。

  Thomas和Ken谈了不久,但能够看出来,争论还是比较激烈的,直到派助理将他们请回办公室,两人仍旧互有拌嘴。

  几个人坐下来,Thomas示意由Ken来对接。

  “许,给你添麻烦了。你帮我们联系,条件对方提,我们商量。”

  “好的。”许清荎爽快答应,对面的情况和有可能出现的沟通问题,他下午已经提前跟Ken详细地聊过了。

  许清荎打开邮箱,复制了一个联系方式,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大概两分钟之后,他的手机收到新好友申请,许清荎通过的第一时间,对方发了视频通话的请求过来。

  许清荎明显顿了顿,接了起来。

  “清荎,你还好吗?”屏幕里一个相貌白净斯文的青年端坐在办公桌前,郑重又不失亲切地问候,能明显听出他语调里的意外之喜。

  “继明你好,稍等我一分钟。”许清荎示意Ken,将他的手机通话投屏到办公室的投影幕布上。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许清荎边摆放调整角度,边说。

  对面的青年爽朗地笑了笑,“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你不是还在办公室?”

  “一个人,在哪都差不多。”肖继明这一句说的稀松平常,但在场有三个人心里都有细微的波动。

  许清荎没有接话,恰巧设备调整好,他给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这位是肖继明,外交部驻外工作人员,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客户兼朋友Ken和他的同事,他们希望联系到当地的手工艺者,具体情况方不方便,我让Ken跟你说一下?”

  “好的。”肖继明非常配合。

  一轮问候过后,Ken先是向肖继明展示了样品和图片,在得到肖继明的肯定是当地工艺,并且能联系到掌握技术的匠人之后,Ken细致地阐述了他的想法和需求,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中文便不太够用了,肖继明主动提出两人用英文交流,大大提高了效率。今天仅仅是意向沟通,肖继明需要去落实一些情况,才能给到下一步回复。但给人的感觉是,仅凭许清荎一条信息一个请求,他便毫无推脱,竭尽全力。

  “肖先生,大恩不言谢,希望我们很快有机会见面。”Ken最后诚恳道。

  “我也希望。”肖继明礼貌地回答。

  镜头焦点又转回到许清荎身上,他抿了抿唇,肖继明先开口,“清荎,你就不必跟我道谢了吧。”

  许清荎无奈,“那就不说了。”

  肖继明看着他,仿佛屏幕里只有他,“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许清荎下意识余光向旁边瞥了瞥,他觉得后脑勺有点儿烧得慌,不待他回答,肖继明主动解围,“我开玩笑的,你那边先忙吧。”

  “好,你也早点休息。”许清荎松了一口气。

  “清荎,”肖继明最后说了一句,语气颇为郑重,“保持联系。”

  许清荎:“……嗯。”

  通讯挂断之后,Ken猛地扑过来,给了许清荎一个熊抱,“许,我爱你,你就是我的财神,哦不,是幸运的神。”一晃神的工夫,Thomas把陆野叫到楼上继续探讨后续合同的执行问题。许清荎没有跟陆野打上照面,也没说上话,他没做亏心事,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赵晓宇走了过来,“许老师,陆总让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Ken,我们今天还没有商量拍摄的事情呢。”许清荎不太想先走。

  “噢,许,”Ken摊开两只手,“今天你很辛苦了,我也要回家,我女儿已经给了我deadline,我再不往回走,周末家庭野餐,他们要抛弃我。”

  许清荎:“……好吧。”

  赵晓宇的车停在外边,他去开过来。Ken在一楼收拾他的零碎的宝贝,跟许清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许,你做过战地记者的经历,很棒。为什么在网络上看不到,你不说,他们挖到的都是不好的事情,你可以主动说的。”

  许清荎思忖片刻,“不是不说,是真的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我作为战地记者的时间前前后后不到三年,其中培训时间很长,到了前线,一开始也只是做后方支援,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后来,缺少摄影记者,我从文字岗位转了过去,又学习了一段时间,真正出的作品不多,说什么呢?”

  “噱头,还是这个词。”Ken夸张地比划,“你是因为见到身边的记者,很优秀的人,有作品的人很多,你看轻了自己。可是放到日常,像我们行业里,”Ken挤眉弄眼,“和一个边缘贵族握手的照片,可以自己拿出来说好几辈子。”

  许清荎大笑,“Ken,你的中文真的很好了,埋汰人十分到位。”

  “许,”Ken忽地严肃起来,“你笑起来很好看,你应该多笑一笑。”

  许清荎怔了怔,侧过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我收回刚才的一半夸奖,你这句话适合对女孩子说。”

  Ken耸了耸肩,“他们还要聊很久,你别等了。”

  “我……”许清荎实实在在地被噎了一下。他想要否认,可是又不确定自己刚刚到底往上瞄了多少回。

  “走吧。”Ken点到即止,推着他出了门,正好赵晓宇的车也开了过来。

  许清荎回到酒店,不出所料,收到了肖继明的几条消息。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斟酌着回复。他一直等到过了当地时间的十二点,才听到门卡开门的响动。

  许清荎点着客厅的灯,陆野愣了一瞬,“怎么还没睡?”

  “时差还没倒过来,不是很困。”许清荎说。

  “嗯,”陆野点了点头,“那就再等一会儿。”

  “聊到这么晚,英国人不是不加班吗?”他笑着问。

  陆野:“那是职员,资本主义老板连自己也压榨。”

  玩笑过后,两人沉默了片刻。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睡。”陆野又说了一句,随后进了主卧房间,关上门。

  明明没有什么冲突,跟昨晚相比,陆野的话也同样不多也不少,语调温和,但是许清荎就是知道他情绪低落。

  “唉!”许清荎轻轻叹息,起身,走过去,敲响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