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月全食>第22章 | episode 22

  【滑板。】

  裴旸拦的士,横跨一个区,在近郊的天马山下了车。

  这里远离CBD购物中心等繁华地带,入夜后几乎只有路灯和天上零散几颗碎星守卫在黑暗中。风走到这,势头渐凛,公路上偶有车辆嗖地一下经过,把远光灯拽成游丝。

  天马山附近聚集了一群夜游族,抽烟喝酒寻乐子。小的有初中生,大的至多也不过二十几。之前传闻这一块有人聚众夜间飙车,其中不乏没有驾照的未成年人,受到了有关部门的整顿,现在又流行起新的刺激。

  裴旸熟练地穿过停车场,那里有几个青年坐着聊天,其中一个看见他,就把身边的一块滑板递了过来。

  “谢了。”裴旸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抛给他。

  天马山的环山路段已经聚集了十来个人,他们开车到山顶,然后踩着滑板一路滑下来。大多数人技术不怎么地,只是吹吹风耍耍酷。也有两三个在前头,跟死神赛跑似地竞速滑行。

  裴旸搭了个便车,不理会各路搭讪。他来这里消遣一周有余,其他人也都习惯了。隐约听说这个滑长板的帅哥疑似哑巴,每天来自娱自乐地飙上两趟,结束后在山脚抽几根烟就会离开。

  裴旸戴着头盔踩在板上,屈膝保持平衡。猎猎凉风切割去感官上的累赘,风景成为流体向后奔腾,山路蜿蜒着向前舒展。

  加速,转弯,掌心的火花石刮蹭漆黑的沥青路面,贴地爆发出一阵灿丽的焰火。

  到了山脚,他通过几个Z型弯降速,停在路边。身后陆续有人也滑了下来,领头那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隔着几米冲他打招呼:“喂,滑得不错!”

  他感到有些口渴,摘下头盔晃了晃脑袋,问:“有喝的吗?”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喏!”对方掏了掏双肩包,爽利地扔过来一瓶罐装啤酒。

  裴旸打开拉环,泡沫涌到手上也不介意,仰头喝了一口,从口袋里找出一条东西抛给对方作为回礼。

  青年接了,一看,竟然是黑巧坚果棒。

  他的女友也滑了下来,停在他身边,疲乏地赖在他肩上,看见他手中的零食,惊喜道:“这个很好吃的!还有没有?”

  裴旸于是也扔给她一条。她俏皮地问:“你一个大男生,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些?”

  “是我弟的磨牙棒。”裴旸将啤酒一饮而尽,扔进垃圾桶,提起滑板走了。

  他沿着马路走了一段,路灯彼此间隔数米,伶仃站立,一个个橘黄色的光球悬浮在阒寂长路上空,俯照着形单影只的裴旸。

  他咀嚼着这份松弛之后成倍增长的空虚感,走了一段,发现前方公交站立着两个人。走近了发现是一男一女。

  女生有点眼熟,似乎在天马山下聚会的人堆里见过。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她挑染了几绺头发,在暗处会发荧光,前所未见,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美女,就交个朋友呗,你干嘛这么高冷啊?是不是因为衣服太短着凉了?嘿嘿嘿,你长得好靓,像我初恋,加一个微信嘛~”

  男人猥琐的语言传进耳朵,从带血丝的眼睛里爬出来的目光,黏答答地在少女露脐装下柔韧的腰肢上徘徊。

  终于,她叫的网约车来了。她赶忙拉开车门,不想这个男的竟纠缠不清地也要上车,并对着司机喊:“师傅,等等哈,我女朋友跟我闹别扭呢!”

  驾驶座上看不清容貌的男司机一言不发。她的手腕被那只黧黑的热手抓住,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正要大叫,男人却撒了手,并嗷嗷惨叫起来。

  裴旸擒住男人的手腕,向后一旋,膝盖对准他的胃部猛地怼了两下。这下男人连哀嚎也发不出了,趴在路边干呕起来。

  他跟着少女坐进车里,对前座说:“先去她家,再开到明华小区西门。”

  说完打电话给刚才叫的网约车司机,道歉并付违约金,挂了电话,摇下车窗,散去车厢里沉积的烟味。

  车里保持了一会儿沉默,少女才说:“刚才谢谢你。我叫江鹭羽。你是最近经常来玩滑板的帅哥吧?原来你不是哑巴呀。”

  裴旸只是看着窗外,视她如空气。江鹭羽也不敢讲话了,到家附近下了车,看着车辆掉头远去,她人还有点迷糊。

  第二天开始放国庆长假,但裴旸每天还是要去培训中心上课。晚上他照例去了天马山,替他保管滑板的青年却没有来,只托同伴捎口信,称自己临时有事,让他干脆歇一天,可以跟别人聊天喝酒消磨时光。

  江鹭羽和朋友们刚到,就看到裴旸站在黑色铁艺路灯下抽烟。

  只见他长身玉立,修拔疎冷,烟雾自两指间轻慢地燃烧,升腾,消散。良久,才抬手随意地含住吸了一口。

  似乎是察觉到来自江鹭羽的窥视,他掀起长睫,眼神斜扫过来,很无所谓地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又转开了。

  江鹭羽看着雾白的尼古丁自那两片水红丰润的唇瓣间吐露,才明白这玩意儿为什么诱人上瘾。她不自觉地迈步走向他,一直走到他面前,发现自己在发抖,声音也跟着抖:“又见面了。”

  “嗯。”意外地,裴旸没有走开,也没有露出迷惑或不耐烦的表情。准确来说,他压根就没有什么反应。

  “今天没带滑板吗?”有朋友在身后,她壮起了胆子,对他露出一个自知十分吃香的笑。

  “放在别人那里,他没来。”裴旸百无聊赖地说,眼睛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路灯下一只往光源上撞的褐色飞蛾。

  “是你朋友吗?我还以为你一直是一个人。”

  “不认识的人,在这里向他买的二手滑板,他说学不会,没用了。”

  “欸?那你就寄放在他那,不怕他赖账吗?”

  裴旸懒得解释那块滑板原价一千左右,青年没用几次就放弃了,折算五百给他。人穿的一身名牌,显然不差钱。何况就算那家伙跑了,裴旸也不会放在心上。

  江鹭羽没等到回答,不抱什么希望地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圈子玩游戏,没想到裴旸竟同意了。

  跟她混在一起常往这块跑的共有五人,三女两男。再凑上在这边认识的混子朋友,十几个人围成圈,聊天掷骰子互相灌酒,极尽无聊之能事。

  全程江鹭羽的注意力都放在裴旸身上。他坐在她旁边,并不怎么开口,却好像一个陷阱,她自己愿意走进去。朋友们冲她坏笑,比加油手势,所以分别时她鼓起了勇气,问他要联系方式。

  裴旸只把这段夜游当作放纵的走神,并不打算真的深入其中,他对这里为什么聚集这样一群年轻人也没有好奇,一口回绝了。

  江鹭羽没有失落,反正明天还会再见。

  长假第二天的饭后时间,周美清将裴旸叫到客厅沙发上相对坐着。

  “你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月考成绩,可以跟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吗?”周美清神色严肃。

  “是我疏忽大意了。”裴旸无可辩驳。

  周美清抿了一口热茶:“裴旸,我并不是要责怪你。你可以搪塞我,却没办法骗自己。老师说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物理竞赛的培训也经常翘掉。高一时你玩心重,成绩掉下来,我没有干涉过你吧?这次是太离谱了,没有原因吗?”

  俞朔收拾好餐具,从厨房走出来,担忧地站在餐桌边望着他们。

  周美清停下口头教育,侧身招手:“谢谢小朔,老是麻烦你,家务事应该多放着让裴旸来做。对了,阿瑶是不是又去上普拉提课了?最近下班都找不到她人。”

  俞朔点头。裴旸趁机站起来,揽着他回自己房间:“妈,小朔说他有道化学题不会,我教教他。你说的我记住了,会好好反省的。”

  周美清无可奈何。她自诩在家实行民主教育,实际上就是放养,全靠裴旸自己争气。但也因此,出现问题时,她不知道该如何与过于早熟的儿子沟通,更不想拿家长的威风来压他。

  她知道有一部分愧疚残留在她心里作祟。

  她永远不会忘记裴旸三岁的那天,她和裴峰都忙于工作,没有看到保姆发的请假短信。裴旸饿了,等不到父母回家,踩着椅子想自己煮东西吃,结果从灶台摔下来,额头磕在尖锐的转角。她回家时,小小的裴旸躺在地上,满脸是血……

  后来裴旸上幼儿园,表现得有些异常。他不喜欢和别人玩,拒绝分享玩具,讨厌老师的触碰,更是在表哥来家里做客,不顾阻拦地冲进他房间乱冲乱拿时,一拳打掉了人家摇摇欲坠的乳牙。事后周美清不断道歉赔罪,好在裴旸的舅妈和表哥本人都不记仇。

  周美清握住他的两只小手,苦口婆心,循循善诱:要和别人好好相处,要尊重别人。

  彼时的小裴旸脸上带有婴儿肥,粉雕玉琢,板着面孔也让只让人感觉可爱。他奶声奶气地说,我很尊重他们,他们一直烦我,是他们不尊重我。

  周美清一度担心他患有述情障碍或着高功能自闭症。

  但上了小学后,裴旸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集体,且十分受欢迎。大家喜欢他的颖异阔达,他的卓然表现,周美清却担心他性子太冷。

  直到后来,俞朔搬来了。

  她从两个孩子身上看到自己与苏瑶旧影的延续,但他们之间的羁绊更深,更严丝合缝,也一定更长久。

  她有种感觉,有俞朔在,裴旸一定会打起精神的。

  连周美清自己都困惑,何以拥有如此的信心呢?

  裴旸和俞朔回到房间后,还真找了几道题来进行问答。高一要学九门课程,学得俞朔昏头胀脑,国庆作业也异常的多。

  奋笔到九点多,俞朔主动说:“今晚我要在这里睡。”

  裴旸稍感意外,直言道:“终于坦然了?自从你梦……”

  “遗”字没说出口,俞朔就拿起橡皮擦要塞进他嘴里。裴旸轻松闪避,但还是住了嘴。

  他忍俊不禁:“小朔,你这样怕羞,以后可怎么办?我真担心你要当一辈子的和尚了!”

  俞朔气鼓鼓地说:“这种问题不要哥来操心。”

  十点半,裴旸听着身边的呼吸声,猜测俞朔应该睡着了,于是放轻手脚,套上卫衣裤子就出了门。

  他走下楼道,声控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走出单元大门,他靠在出口旁边的墙上,静静凝视着眼前深沉的黑夜,熟悉的事物仿佛也随着日月的熄灯一同入眠了。

  有极细微的脚步声从阶梯上传来,由远及近,一个人钻出了楼道。

  “这么巧啊,小朔。”

  随着他出声,那人十分没出息地战栗了一下。